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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回忆

    我重新置身于弥漫的浓雾和飘扬的雪花里,可是不知道去哪里。我疑虑重重,知道自己死了,可是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行走在若隐若现的城市里,思绪在纵横交错的记忆路上寻找方向。我思忖应该找到生前最后的情景,这个最后的情景应该在记忆之路的尽头,找到它也就找到了自己的死亡时刻。我的思绪借助身体的行走穿越了很多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情景之后,终于抵达了这一天。

    这一天,似乎是昨天,似乎是前天,似乎是今天。可以确定的是,这是我在那个世界里的最后一天。

    他知道,这最后一课要提前讲了。

    又一阵剧痛从肝部袭来,几乎使他晕厥过去。他已没能气力下床了,便艰难地移近床边的窗口。月光映在窗纸上,银亮亮的,使小小的窗户看上去象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他颤颤地抬起头,从窗纸的破洞中望出去,幻觉立刻消失了,他看到了远处自己渡过了三年的村庄。

    村庄静静地卧在月光下,象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一般,这里是江镇边上后还要翻过一座山后才能见到的一座小村。就在这个属于他的安静世界里,他慢慢地回忆起自己不算长的一生。他很坦然,各人有各人的命,早在几年前大学毕业回到山村小学时,他就选定了自己的命。再说,他这条命很大一部分是另一位乡村教师给的。他就是在自己现在任教的这所小学渡过童年的,他家在镇里,因为路途遥远而且小时候穷所以这所简陋的乡村小学就是他的家,他的小学老师把他当亲儿子待,日子虽然穷,但他的童年并不缺少爱。

    那年,放寒假了,老师要把他带回自己的家里过年。老师的家很远,在更加隐秘的大山里他们走了很长的积雪的山路,当看到老师家所在的村子的一点灯光时,已是半夜了。这时他们看到身后不远处有四点绿荧荧亮光,那是两双狼眼。那时山里狼很多的,学校周围就能看到一堆堆狼屎。有一次他淘气,把那灰白色的东西点着扔进教室里,使浓浓的狼烟充满了教室,把娃们都呛得跑了出来,让老师很生气。现在,那两只狼向他们慢慢逼近,老师折下一根粗树枝,挥动着它拦住狼的来路,同时大声喊着让他向村里跑。他当时吓糊涂了,只顾跑,只想着那狼会不会绕过老师来追他,只想着会不会遇到其它的狼。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村子,然后同几个拿猎枪汉子去接老师时,发现他躺在一片已冻成糊状的血汩中,半条腿和整只胳膊都被狼咬掉了。教师在送往镇医院的路上就咽了气,当时在火把的光芒中,他看到了老师的眼晴,老师的腮帮被深深地咬下一大块,已说不出话,但用目光把一种心急如焚的牵挂传给了他,他读懂了那牵挂,记住了那牵挂。

    那年高考他以所有的休息时间废寝忘食,才让自己这不是很聪慧的大脑考进了省内的福城师范大学。毕业后他放弃了留校大学老师的机会。直接回到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山村,回到了老师牵挂的这所乡村小学,这时,学校因为没有教师已荒废好几年了

    前不久,教委出台新政策,取消了民办教师,其中的一部分经考试考核转为公办。当他拿到教师证时,知道自己已成为一名国家承认的小学教师了,很激动,不象别的同事们只是高兴而已。他不在乎什么民办公办,他只在乎能当老师了,然后让那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们,从他的学校读完了小学,走向生活。不管他们是走出山去还是留在山里,他们的生活同那些没上过一天学的娃们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所在的小山村,是这个市里的贫苦地区之一。但穷不是最可怕的,在这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挨过饿受过冻,这个年代谁家日子都不好过,但不好过和不好过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像是城里人,不用种田,每月有粮票供应,平时也能拿到肉票,可农村人就不一样了,天天下地赚工分,吃粮食由生产队统一供应,年底收成好的生产队会抓几头猪来杀了,猪肉分到各家,到这时农村人才能吃到一口肉。

    最可怕的是那里的人们对现状的麻木以及野蛮。记得那是他上小学时,那是好多年前了,搞包产到户,村里开始分田,然后又分其它的东西。对于村里唯一的一台拖拉机,大伙对于油钱怎么出机时怎么分配总也谈不拢,最后唯一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是把拖拉机分了,真的分了,你家拿一个轮子他家拿一根轴……再就是两个月前,有一家工厂来扶贫,给村里安了一台潜水泵,考虑到用电贵,人家还给带了一台小柴油机和足够的柴油,挺好的事儿,但人家前脚走,村里后脚就把机器都卖了,连泵带柴油机,只卖了一千五百块钱,全村好吃了两顿,算是过了个好年……一家皮革厂来买地建厂,什么不清楚就把地卖了,那厂子建起后,硝皮子的毒水流进了河里,渗进了井里,人一喝了那些水浑身起红疙瘩,就这也没人在乎,还沾沾自喜那地卖了个好价钱……

    其实村子也有美丽温暖的时候,比如秋收时,外面打工的男人女人们大都回来了,村里有了人声和笑声,家家屋顶上是金灿灿的玉米,打谷场上娃们在桔杆堆里打滚;再比如过年的时候,打谷场被汽灯照得通亮,在那里连着几天闹红火,摇龙船,舞狮子。那几个狮子只剩下卡嗒作响的木头脑壳,上面油漆都脱了,村里没钱置新狮子皮,就用几张床单代替,玩得也挺高兴……

    但十五一过,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挣生活去了,村子一下没了生气。只有每天黄昏,当稀拉拉几缕炊烟升起时,村头可能出现一两个老人,扬起山核桃一样的脸,眼巴巴地望着那条通向山外的路,直到在老槐树挂住的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天黑后,村里早早就没了灯光,娃娃和老人们睡的都早,电费贵,现在到了一块八一度了。

    这时村里隐约传出了一声狗叫,声音很轻,好象那狗在说梦话。他看着村子周围月光下的土地,突然觉得那好象是纹丝不动的水面。要真是水就好了,今年是连着第五个旱年了,要想有收成,又要挑水浇地了。想起田地,他的目光向更远方移去,那些小块的山田,月光下象一个巨人登山时留下的一个个脚印。在这只长荆条和毛蒿的石头山上,田也只能是这么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的,别说农机,连牲口都转不开身,只能凭人力种了。!唉,这山里人的难处,外人哪能知晓呢?

    半年前,村里的一些人来到学校,要从本来已很破旧的校舍取下房梁木,说是修村头的龙王庙用。问他们校舍没顶了,学生们以后住哪儿,他们说可以睡教室里嘛,陈辛说那教室四面漏风,大冬天能住?他们说反正都外村人。陈辛拿起一根扁担和他们拚命,结果被人家打断了根胁骨。好心人抬着他走了十多里山路,送到了镇医院。

    就是在那次检查伤势时,意外发现他患了食道癌。这并不稀奇,为了节省书本学杂费。每日靠吃咸菜等腌制品度日。镇医院的医生恭喜他因祸得福,因为他的食道癌现处于早期,还未扩散,动手术就能治愈,食道癌是手术治愈率最高的癌症之一,他算拣了条命。

    医生接着很详细地给他介绍住院手续怎么办,他默默地听着,突然问:

    “要是不手术,我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呆呆地看了他好一阵儿,才说:“半年吧。”,并不解地看到他长出了一口气,好象得到了很大安慰。

    至少能送走这届毕业班了。

    他真的拿不出这5万元。虽然民办教师工资很低,但干了这些年,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按说也能攒下一些钱了。只是他把钱都花在学生们身上了,他已记不清给多少学生代交了学杂费,最近的就有两个;更多的时候,他看到学生们的饭锅里没有多少油星星,就用自己的工资买些肉和猪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