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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羊杂的隐语

    姚党来的很快,足以说明对于俞鸿及他手上人脉资源的重视。由牢头谄笑着,带领着一官员进入了牢房。

    “这位是……常仲,常县丞?”来人笑眯了眼睛,欠着肥胖的身子拱手道。

    县丞是常仲申请的凤晖府清水县的官职,批文还尚未下来,而此时这官员却以“县丞”称呼常仲,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呵呵,大人这说的却是哪里的话”常仲也如俞鸿一般,身未动,眼睁开,斜瞥着那官员,脸上勾起一丝冷笑:“在下不过一无名小卒耳,而今还是戴罪之身。”说着抖了抖手铐脚镣,掸了掸身上破旧的囚衣。

    俞鸿却是微微睁开了眼睛,却不是看向那官员,而是看向了常仲。

    “哈哈哈”那官员也不恼,颇为夸张地笑仰了身子。整了整官袍,踢了踢脚边杂乱的稻草,站直了身子,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指向了常仲。一脸的语重心长:“知事见外啦。新立大功,姚相已然是赏罚分明,向户部递了调任你往清水县赴任的文书啦。”

    常仲不接话,神色不变,冷眼看着那官员。

    牢里安静了起来。

    “哈哈哈,县丞可能还未反应过来。”官员哈哈一笑,回头看向身后一脸谄笑点头的牢头,往前两步,又走到了俞鸿面前,深施一礼:“俞御史……”

    “哎!——”俞鸿如避脏东西一般,飞速挪开了屁股,脚都架了起来:“武守备这是作甚,老夫也不过戴罪之身,岂敢受大人之礼”

    抬起头,武守备脸上还是满脸笑容,眼睛被肥肉挤成了一条线。回头看向了牢头,与牢头相视哈哈哈一笑。

    牢头也不知道这武守备干嘛老回头看着自己笑,自己还特么得陪着笑,跟特么个捧哏似的。

    “好哇,师徒皆是有风骨之人啊,在下最佩服有风骨的人了”武守备又回头看向了俞鸿和常仲。“所以在下一定要给俞大人一个机会,好好在自己的弟子面前示范一下风骨是什么!牢头,把俞大人请出去,抽三十鞭子,别离太远哈,就近抽。”

    “是!”

    牢房外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很响,在常仲的视角只能看到不断抽动着鞭子的牢头和压抑着闷哼,不断抽动着身体的俞鸿。一鞭鞭将囚服都抽破了,但却没抽破俞鸿的皮肤,这是牢里的功夫,鞭子抽到肉上不留伤痕,内里却是已受重伤。

    常仲盘膝在床上坐着,紧闭的眼睛眼皮不停抽动着,扶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然攥成了拳头。

    “嘿嘿嘿”坐到常仲的身旁,武守备看了看常仲膝盖上攥紧的拳头,一只手搂住了常仲的肩膀,一只手拍了拍那拳头,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常县丞啊,你说咱爸妈含辛茹苦把咱们养大,汗珠子掉在地里摔了八瓣儿,眼巴巴盼望着的,不就是咱们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么?咱们就退一步啊”武守备翘起了二郎腿,看着紧闭着眼的常仲的脸,语重心长道:“咱就不说什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对吧。咱们就说咱爹娘,真的太苦啦。”脸上浮现出痛心的神色:“真的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咱们拉扯大呀,多辛苦我就不说了,你自己肯定知道啊”拍了拍常仲的肩头:“但是!但是啊,你为了你所谓的清誉,你所谓的风骨,把爹娘就架在火上烤,让爹娘一辈子的努力都白费了。一切!”武守备看着自己的手,在面前抹了个大大的圈:“都化为乌有了!”回头又看向常仲,拍了拍常仲的胸膛:“你良心过得去吗?”

    牢房外鞭子的声音还在响着,沉闷的哼声已经渐渐弱了下去。

    常仲睁开了眼睛,看向了武守备,眼中满是血丝,笑了笑。

    武守备也笑着看着常仲,头也不回:“停!”门外的鞭子声应声而止。

    “常县丞这是想……”话音未落,便已经被一头撞来的常仲撞了个眼冒金星,跌坐在了地上。

    “呸!”又是一口痰吐在了武守备的脸上。常仲站起身冲着牢房外喊道:“老师!弟子受教!学以致用!”

    “好个学以致用!果真国士风骨!”手扶着地站起身子,武守备面不改色地抹去了脸上的浓痰,微笑着迈出了牢房,走到了牢头身边,贴着耳朵,轻轻说道:“师徒两个一起打,记着,别打残,别打死。”拍了拍牢头的肩膀,哈哈笑着出了监牢。

    ……

    常仲本以为就会和座师一起关在牢里一直到死的,虽然每天受着皮肉之苦,但相对于那天座师的下人收下贿赂的那种精神煎熬来说,常仲却反而觉得此时更轻松些。尤其是那天之后,师徒二人的关系又恢复如初了,以柴草为笔,以牢墙为纸,两人每日在牢里吟诗作对,对弈成趣。俞鸿给常仲教导圣贤之道,甚至还颇为悠然自得。

    直到一日,牢头笑呵呵地从门外走进,欠的身子比那天武守备来时更低:“哎呦俞大人,您看,这都是上头的命令,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老大人有大量,就当小人是个屁,您放过小人。”边说巴掌边往脸上招呼,神色一变,看向了身后的狱卒,恨铁不成钢地踢了狱卒一脚:“你在那儿等你家祖坟着火呢是不是!还不给俞大人解开镣铐!”

    从牢里出来之后,常仲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的座师就官复原职了?自己怎么就放出来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俞鸿在回去的马车上回答了常仲的问题:朝中有姚党、李党两党结党营私,圣上从来都是知道的,但是两党都有可用之人,且大部分确有才能,因此圣上对于两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姚党这次做过了,手已经伸到了圣上面前,所以必然倒台。李党的领袖人物李右相已经察觉到了这种苗头,欲令之亡,必令之狂,李相立马下令李党中的有些人投诚到了姚党中。姚党也知道皇上已经要对自己下手了,但李党的这番操作让姚党以为自己已经在朝堂上掌握了绝对的优势,因此大肆吸纳官员,想要最后一搏,掌握朝堂的绝对控制力之后,倒逼皇上不敢轻易动手。

    “但是在圣上面前,这些人也只不过是一堆杂碎而已。”俞鸿哈哈笑着捋了捋长髯:“朝堂永远在圣上的股掌之中。你觉得自己强大,是因为圣上想让你以为,而不是你真的强大。所以,哪怕当时姚党的气焰再高,投诚也必然是死路一条。要做清流,孤臣,一清二白,才有活路”俞鸿在常仲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一根小葱……

    ……

    常仲从狱中出来,往凤晖府清水县赴任之前,恭恭敬敬地来到何不同的摊儿前磕了三个头。何不同依然是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捅着袖子,斜倚在椅子上打着盹儿。桌上一张纸上写着四句话:本是贫寒儿郎,错入腌臜官场,清风拭得尔目,方知正道沧桑。

    拿起那一张纸条,常仲背着行囊,穿着家中父母缝的粗布衣裳,沿着大路,往青云层叠处去了。

    此后,何不同在南回村名声更显。

    眼下坐在何不同对面的刘萍也听过这个故事,正面色绯红地偷偷看向打着盹儿的何不同。

    “姑娘在这儿呆了好一会儿了,可是要问卦啊?”何不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胳膊撑在桌子上,单手托着脸,看向了刘萍。

    “啊!”刘萍立马坐直了身体,慌张地看了一眼转角处自己的小姐妹。那小姐妹面色一紧,绷直了身体躲在了墙角后。“是!我是想来问一卦”刘萍眼见小姐妹靠不住了,紧张地看着面前的桌子一字一句道。

    “要算什么呀?”何不同心中无奈,但还是没有拒绝女子的求卦。

    刘萍满脸通红,大胆地看向了何不同,眼睛都因为紧张睁大了:“我想算一下我的姻缘,我能不能和我的意中人在一块儿呢?”

    又是掐诀一番,何不同放下手,看向了那女子:“这卦就当我送姑娘你吧,现在的意中人,并非命定之人。以后的意中人,才是长相厮守之人。”

    “好……”女子搓着衣角低头看着何不同,半晌才道。言罢便匆匆往转角去了。

    何不同也没往女子那儿看,抬头看了看日头,又四处张望了一番,走进了一家烩面馆儿里:“小二,来晚烩面,面少些,汤味厚些,麻烦再来个油旋”

    “得嘞,小神仙您坐着”拿下肩头的抹布使劲儿抹了抹本就干净的桌子,小二回头冲着后厨一声嘹亮的吆喝:“油旋一个——烩面一碗——厚汤少面!”回头又看向了何不同,小二拿过茶壶給倒了杯高碎,客气道:“小神仙您稍等,一会儿就上来”

    点点头,何不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双手捅到袖子里,观瞧起了这馆子。

    面不一会儿就上来了,后厨的手艺甚是了得,是地道的中州府人士,做烩面是老本行。汤色奶白,上面点点油星漂着,几朵木耳,两大片瘦肉,几段香菜点缀。蒸汽升腾,将一股略带药香的咸鲜味儿带到了何不同的鼻子里。

    吃,是何不同一直以来最重视的大事。细细嗅了嗅,又抿了一口汤,咂摸咂摸嘴,何不同终于拿起筷子墩了墩,挑起面吃了起来。但还没吃几口,门外就传来了微微的喧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