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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引线(上)

    张昌礼遇刺案的调查中,陈淮书从一开始就将嫌疑指向了军统,这对于郑天青而言无疑是庆幸的。

    照常理,一桩谋杀案要最终结案,不只要查出行凶的人,更要查出幕后指使。眼下陈淮书既然将嫌犯锁定在军统的人,郑天青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调查军统暗藏在公共租界的大鱼。然而事情却并非如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陈淮书在此之前从唐琬凌那里得到了一个信息。行刺那晚,他穿的那件大衣是一个叫徐方诺的军统失踪人员的,并且唐琬凌将她对徐方诺的了解都告诉了陈淮书,这其中也包括方道涵此前对徐方诺的种种猜测。

    陈淮书眼下的任务是,借着调查张昌礼遇刺案的机会,利用郑天青试探徐方诺的失踪是否与76号有关,尤其是要确认他是否已投靠了日本人。一旦确认方道涵的猜测,接下来便可从这条线查出军统上海站潜伏奸细“水晶兰”的身份。

    也正是有此打算,方道涵才会安排吴福根参与其中。一来吴福根这人油滑,与郑天青周旋时能够弥补陈淮书的不足。二来、郑天青不大会花心思盯着吴福根这种人,他更便于暗中观察一些细节。

    郑天青在投靠汪伪之前,曾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南京区的侦查员,对于调查这类事也算轻车熟路。

    在对这间公寓调查时,郑天青首先便将调查的重点锁定在了这间公寓。在他看来,尽管张昌礼是在街上被人短距离枪杀,但马路上人流频密,就算当时留下了线索,也早已无迹可寻。目击者的口供就更是不可靠。此刻,还有机会寻找线索的,就只剩了其中一个杀手选作狙击点的这间公寓。

    因此在陈淮书撕去过道上的封条后,郑天青便径直走去了临街的窗前,先是观察了窗玻璃上用金刚钻切割出的孔洞,接着又从地上捡起一只弹壳。

    “是毛瑟弹。”郑天青将弹壳递向陈淮书,“和我在张昌礼的车里发现的弹头吻合。如果我没猜错,当时在这里狙击的杀手用的是zh-29半自动步枪。”他说完,便静静的看着陈淮书。

    陈淮书一副被考住的模样,“我听说过这种步枪,应该是……”他故作对此不甚了解,急于从郑天青口中套出答案。

    “老蒋中央军88师下级军官的配枪。”郑天青说,“果然是如你刚才推断的,这件案子和重庆那边脱不了干系,十之八九是军统的人干的。”他一面说着一面竖起拇指,“佩服。”

    “哪里,你说笑了,不过是凑巧罢了。”陈淮书一只手分开手指向后梳了梳头发,嘴上说着谦虚的话,面上却是从眉目间故意流露出得意。

    郑天青没想到陈淮书还是个不经夸的,心想、他到底只是巡捕房里的一个三等探员,纵然果真有些本事,平日里也难得出头的机会,终究是没见过多少世面,让人夸了两句就飘飘然了。

    他接着又比划了玻璃窗上开孔的高度,旋即转身盯上了那张书桌椅,这回,他刻意什么也没说。

    陈淮书看出郑天青这是有意给他一个卖弄的机会,于是抢着说道:“其中一个杀手当时应该是借着百叶窗的掩护,从这个开孔向下边射击的。从窗户开孔的高度来看,杀手当时应该是站在什么东西上面,十之八九就是这把椅子。”

    陈淮书说话间蹲在椅子前,经验十足的语气说道:“这上边还能分辨出鞋印。”说着又张开拇指和中指,在隐约的鞋印上丈量出长度和宽度,接着又抬起一只脚来,在皮鞋底比划了一下,“这个杀手的身形和我应该差不多。”

    郑天青面上好似认同陈淮书的说法,心里于此推断却是不屑。以他的经验,单凭一双脚印根本不足以判断一个人的身形,就算杀手没有刻意去穿一双不合脚的鞋,不同身份职业的人即便是身形相当,脚的宽窄、长短也是各不相同。

    郑天青想要的是更有价值的线索,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支zh-29步枪应该还在卡尔登公寓中,而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就在这套公寓房间里。因为张昌礼的两个保镖曾进入公寓大楼,当时在此狙击的枪手一定会观察到,故而枪手在撤离前来不及拆解步枪,更不可能带着一支步枪离开。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但凡从卡尔登公寓离开的人,就算是提着一支长号箱子也必定会要引人怀疑,这一点,对于一个职业杀手来说,不可能想不到。

    郑天青仔细翻找了每一处可能藏着暗格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陈淮书这时假装不解的问了句,“郑先生在找东西?”

    郑天青面色深沉的一点头,他一面说着zh-29步枪可能还在这房间里的推测,一面还在轻敲墙壁,试图找出这房间里的暗门。

    陈淮书却指着衣柜说道:“衣柜顶上呢?”

    郑天青望了他一眼,又抬头望向衣柜的上边,他觉着这不大可能,如此重要的一件东西不可能随意扔在一个地方。

    郑天青并不抱多少希望的搬过书桌椅,在那上边垫了一张报纸,小心的踩上去,伸手在衣柜顶上随意的摸索,只当是给陈淮书一个面子,敷衍敷衍罢了。可他的手刚伸去衣柜顶上便摸到了枪口,这令他下意识的侧过脸来望了一眼陈淮书。

    陈淮书听见衣柜顶上东西拖动的声音,旋即一句,“果然在衣柜顶上?”他这语气刻意的流露出一丝得意,那副面孔看上去,就像是元宵灯会上在一筹莫展的人前猜中了灯谜的骄傲。

    郑天青对他此刻的洋洋得意倒是并没有看不过眼,他这时更多的是好奇。他向陈淮书竖起拇指,“果然是老法师。”

    陈淮书信口说道:“这不难猜,我平日里有些东西懒得收拾就是顺手摆去衣柜上。”他说着又若有所思的顿了顿,接着又一脸深沉的继续说道,“还有,这个杀手多半一个人生活,平日里少与人交道,没什么应酬的场合,生活又多少有些拮据。”

    郑天青好奇的问:“怎么看出来的?”

    陈淮书不假思索的一句,“我就是这样。”

    郑天青只觉哭笑不得,“你这是说笑了,哪有拿自己去与嫌犯相比较的。”

    陈淮书却是一本正经,他揭开书桌椅上方才垫的报纸,指着上边的鞋印说:“你看这鞋印,鞋掌的纹理很清晰,磨损极少,可脚后跟边缘的鞋印却又缺了月牙形的一小块,磨损得有些厉害。所以这不是一双新鞋,但穿的次数不多,且每回穿它的时候,走起路来又多半是大步流星。”

    郑天青只觉他这话确是有些道理,于是也不作声,更没有打断他,只拱了拱手以示对他这番推理的佩服。

    陈淮书于是又一只手扶着椅背抬起一只脚,将鞋掌给郑天青看,“你看我这鞋,与椅子上的鞋印是否相像?”他不等郑天青回答,便接着说道,“我平日里穿的是另一双旧鞋,今天穿这双,是因为公务在身,恐怕万一旧鞋破的不是时候要耽误事情。”

    郑天青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那个杀手的这双鞋是有重要的事情出门时才会穿的?”他说话间,拇指下意识的蹭了蹭下巴上的胡渣,“他在行动时通常是来去匆匆,所以鞋底的后跟边缘才会有这样的磨损。”

    “没错。”陈淮书说,“现在看来,这个杀手如此拮据,想必在军统中并不是受重用的人,加之他的身形又可以拿我做参照,掌握了这些信息,靠你老兄查出这个人的身份想来是不费吹灰之力。”

    郑天青听得一头雾水,勉强笑了笑,“这话怎么说?”

    陈淮书在郑天青的胳膊上拍了拍,笑道:“以你们76号对军统人员掌握的情报,一比对不就有结论了吗?”

    郑天青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弟,你把76号想得也太神乎其神了。军统在上海少说也有好几百号人,我们要是把那些人都摸清了,他们还能在上海待下去吗?”

    陈淮书理所当然的一句,“这不就是走投无路,才干了一票去将功折罪吗?”

    郑天青递了一根香烟过去,“报纸上的那些东西嘛,动动笔头的事,难免浮夸。眼下要查清楚这桩案子,说到底还是要仰仗老弟你。”

    陈淮书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反倒是打起了包票,“这你放心,我虽说只是个三等探员,可那是巡捕房不识人,怎么说我也是在储备部队受过训的,试问整个公共租界的华捕当中除了我还有几个?”

    “哦?”郑天青假装惊讶,“佩服,今朝有幸认识老弟,往后在这上海滩,你我彼此也多一份照应。”

    “我也是这想法。”陈淮书说,“多个朋友多条路。”

    郑天青认同的点头。他心里暗自思忖,没想到这么简单就与陈淮书结交,接下来的事想必也不会有多少阻扰。可他转念又觉着这日似乎有些太顺了,顺得叫他心里又不免生出一丝莫名的担忧,只是究竟忧虑的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