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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水落石出(下)

    惠安坊忘春园的偏厅里,陈淮书手中的勃朗宁指着谢振堂。

    “这可真是叫我出乎意料。”谢振堂虽是这么说,可面上却看不出一丝惊讶。

    陈淮书站起身,走去舒雨缦的面前,用她的那支小猎刀割断她身上的绳索,又把刀递去她的手里。

    谢振堂向陈淮书问道,“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少废话。”叶岚森将割断的绳索扔在地上,对陈淮书说,“现在拿他当人质,我们还来得及离开上海。”

    “我不会走。”陈淮书说,“还有,我们的事和他没关系。”

    叶岚森说:“有没有关系,反正就是拿他做个人质,我又没说要做掉他。”

    陈淮书说:“你以为外边那些人果真会听他的吗?一旦得了汪云绮的授意,说不定外面那几个人就会趁此机会干掉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叶岚森焦躁起来,“那你说我们现在到底怎么办?”

    陈淮书说:“在计划下一步之前,我们首先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算计我们,究竟是你暴露在先,还是从一开始,我们的每一步就在别人的监视中。不弄清楚对手是谁,我们脱不了身。”

    谢振堂从他们的话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说道:“放出流言说谢承庭杀了日本人的不是你们?”

    “我们何必要多此一举。”陈淮书说,“加藤英一利用职务之便克扣‘宏济善堂’的烟土,又勾结谢承庭暗中贩运,但几次合作下来,谢承庭已是贪心不足,两人内讧,他失手杀了加藤英一。为洗脱嫌疑,谢承庭火烧烟土误导杀人动机,又趁着谢家派人四处打听他的下落,索性假装遭人绑票制造不在场证明。但他还是出了疏漏。当加藤英一手中那颗谢承庭西服上的纽扣被发现,谢承庭为了摆脱嫌疑,只好改变计划,演了一出被绑匪扔在马路上的戏,制造被人陷害的假象,以此澄清那颗纽扣所以会在加藤英一的手中,是有人故意嫁祸。”

    “这就是你的计划?”谢振堂说,“所以你也料到,谢承庭失踪,我父亲一定会找唐祺臻,而唐祺臻手下的人中,在查案这件事情上能够派上用场的就唯有你。”

    “没错。”陈淮书说。

    谢振堂又不解的问:“我记得谢承庭从飞达咖啡馆被日本人劫走后,是你提醒我们,放了谢承庭的绑匪许是要借刀杀人。为什么你要在我们面前揭穿自己的计划?”

    陈淮书反问道:“如果我对查这案子没有表现得专注又谨慎,你对我会这般信任吗?会在得知新的线索时,头一个想到联络我吗?”

    “原来如此。”谢振堂恍然大悟,“你是要掌握谢家的一举一动。”

    “学长还记得吗,我此前说过,要确保一件事沿着计划的轨迹发展,就必须将变数降至最低。”陈淮书说,“故而,我不仅需要了解谢家的一举一动,更需要诱导你们在别处耗费人力和时间,免于你们来干扰我的计划。你们面对一个又一个新的线索时,只看到了希望,却始终忽略了一点,为什么你们总会晚一步。就像你发现了那只记事本,赶去码头仓库,晚了一步。去飞达咖啡馆接谢承庭,还是晚了一步。你们始终以为自己是追着老鼠的猫,却没想到始终是被牵着鼻子走。”

    谢振堂好奇的问道:“那如果那两个巡捕没有贪心,当时就把谢承庭带去了巡捕房呢?”

    陈淮书笑着反问道:“学长以为谢承庭是被随便扔在平安大戏院门前的吗?”

    谢振堂挑起眉心,“你知道那个时间那两个巡捕在那一带巡逻,且你了解那个吴福根的为人。”他顿了顿,又不解的问,“可是,你能保证,谢承庭就不会在日本人面前洗清嫌疑吗?”

    “一次巧合兴许会有人相信是巧合,可两次巧合,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巧的事。”陈淮书说,“第一次,恰逢谢承庭失踪,就发生了仓库码头的事。第二次,刚有了加藤英一遇刺的线索,谢承庭又正巧被绑匪扔在了马路上。这难道不像是欲盖弥彰吗?日本人怎么可能相信?还有,码头仓库的烟土虽说被烧了,可那点煤油顶多也就只能烧了外边一层,这不由得要让人怀疑烧烟土的人是心有不甘,而这么做的动机,加藤英一的尸体又恰巧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在这一切的面前,学长认为日本人有可能相信谢承庭吗?再说了,对日本人而言,相信谢承庭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所以你是要让谢承庭咎由自取。他既然要做汉奸,勾结日本人贩运烟土,那就让他死在日本人的手里。”谢振堂自顾自的点头说道,“这的确像你处事的风格。这也的确是出好计。只是在这个计划中,你们三个缺一不可。那你还记得,你们三个人最初是怎么聚在一起的吗?”

    陈淮书明白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却是沉默的望着谢振堂。

    谢振堂摘下那副金丝眼镜,用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镜片,一双眼睛望去叶岚森,“你有个弟弟叫叶维安,曾经死于车祸,但那起车祸不是偶然,而是谢承庭指使人做的。那个时候,他们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会是什么让谢承庭去谋杀同窗呢?”

    他说话间重又戴上眼镜,视线移向舒雨缦,“是因为你的姐姐、舒文珺。谢承庭侵犯了你的姐姐,得逞之后,他非但没有就此罢休,反而变本加厉,一次又一次的胁迫舒文珺。直到有一回,他们在学校的库房被叶维安撞见。叶维安要去巡捕房告发,更要为舒文珺讨个公道。可舒文珺不想要什么公道,相比公道,她更害怕这事传扬出去,会叫她往后没脸见人。”

    舒雨缦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谢承庭告诉你的?还是说,那些事都是你帮谢承庭做的?”

    “都不是。”谢振堂说,“我曾经劝说过舒文珺,我甚至还提醒过叶维安,让他对谢承庭多加防备。可叶维安最后还是死了,舒文珺始终也不敢站出来说出整件事的真相。”

    “她从来都是那么懦弱。”舒雨缦言语间的眼神里既是恨又是悲。

    谢振堂接着说道:“谢承庭就是吃准了她的懦弱。可叶维安不一样,就算谢承庭威胁他,他还是一次次的劝说舒文珺反抗。”他言语间望向陈淮书,“有些地方,他和你倒是很像,难怪你和他会有那么深的交情,时过境迁,你依然没有放弃为他复仇,果真是应了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淮书揣测着说道:“没想到学长知道的不少。”

    “的确是了解不少。”谢振堂说,“那个时候,恰逢我父亲金盆洗手不久,一心洗清过往做过的那些肮脏事,挤身沪上名流。汪云绮很清楚,谢承庭的事一旦走漏风声,势必对我父亲影响极大,到时、他们母子在谢家必然地位不保。所以汪云绮瞒着我父亲,派人伪造车祸做掉了叶维安,接着又逼疯了舒文珺。”

    “他们何止是逼疯了我姐姐。”舒雨缦咬牙切齿的说,“她变得神志不清以后,没过多久就在一天夜里从晒台上跳了下去。我姆妈也因为这件事深受刺激病故。”

    “的确是可悲可叹。”谢振堂说,“对此我深有体会。”

    “少在我面前装样子。”舒雨缦说,“谢承庭是你的弟弟……”

    谢振堂即刻说道:“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姆妈汪云绮当年凭着狐媚的手段嫁进谢家。她吃准了我母亲少有心计,当初又是听从家里安排嫁到谢家来的,与我父亲之间少有感情。汪云绮便从中挑拨,令我父亲与我母亲之间的芥蒂日益加深。不止如此,她还在我母亲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面上与我母亲亲近,暗里却借此机会在她日常的茶、羹中一次次的下药,直叫我母亲变得白日里嗜睡,夜里又常常心悸惊醒,最后只好独自搬到了这处忘春园来修养。可在此处住了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她就莫名的去世了。”

    谢振堂言语间,情绪宛然不受控的激动起来,他的脖子紧绷着,脑袋一阵一阵细微的抽搐,说话的间隙,夹杂着断断续续粗重的喘息声,“他们都说我母亲是自杀,可我知道并非如此。虽然那个时候我只有五岁,但我知道我母亲绝不会自杀,她就算变得再孱弱,也会为了我活下去,这是她对我说的,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谎话。”

    陈淮书此刻已然看得很明白,如果说他们算计谢承庭是螳螂捕蝉,那谢振堂就是他们身后的黄雀。

    叶岚森向谢振堂问道:“这么说来,起初我能查出我弟弟那场车祸的真相,也是你暗里指使人引我发现的线索?”

    陈淮书说:“恐怕不止是你。他要的是把我们凑在一起。我的计划,舒雨缦对男人的手段,还有你豁出命去复仇的决心。”

    “没错。”谢振堂微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内心的情绪平复下来。

    “所以,你也暗示了唐祺臻,让他派我来查谢承庭失踪的案子。”陈淮书说,“从头到尾,不是我在误导你,而是你在监视我。”

    谢振堂摇头道:“不,我的目的只是尽可能在暗中帮你,确保你完成计划。”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你要打乱我的计划?”陈淮书问,“为什么要让人去散布流言,又将流言背后的指使者指向叶岚森?”

    叶岚森说:“我看他是想连我们也一道除掉。”

    舒雨缦“嘁”的一声,“要不是有人做了这种多余的事,谢承庭铁定栽在日本人手里,我们也已然全身而退。”她说话间注视着谢振堂,“他刚才说的这些,也不会有人知道。倒是现在,我们都一样,进退两难。”

    “正如她所说,我没有道理做这多余的事。”谢振堂对陈淮书说,“如果不是我第一时间把巡捕房查到叶岚森的消息告诉你,这个时候、他恐怕已经在巡捕房的审讯室了。何况,如果不是我刚才说出来,谁又知道我做过什么?我总不至于多此一举去自寻烦恼。”

    陈淮书尽管对谢振堂已然没有信任,但对于他的话却是觉着不无道理。“那究竟会是什么人在搅局?难道说是汪云绮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谢弘霖的人查到了我们头上?”

    “这也不大可能。”谢振堂说,“谢家每一丝动静我都了如指掌,绝不可能是我父亲或汪云绮指使人干的。”

    陈淮书忧心的说道:“那我们眼下的处境就更糟糕了。”

    谢振堂说:“这个人一定对你们的一举一动十分了解,恐怕是早就盯上你们了。不过这个人也不像是站在谢承庭和汪云绮一头的,否则的话,你们的计划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那这个人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这时,外边传来楼门推开的声音。

    谢振堂即刻走去偏厅的门前,猛然拉开一道门,训斥道:“不是让你们在院子里等吗?”

    “放心,你的人都在院子里,哪里都没去。”

    谢振堂借着窗户透进的微光仔细打量了说话的人,不禁一声,“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