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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蛛丝马迹

    陈淮书和谢振堂的一唱一和之下,裴金石已然意识到,自己有所隐瞒是已被识破,可他此刻却选择了沉默,俨然是还纠结于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谢振堂在裴金石的对面坐下来,说道:“裴先生,有些事嘛,说清楚也没什么,可若是隐瞒,让人猜疑起来,到时候只怕是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的。何况我们要的只是有用的线索。对谢家来说,这件事越是保密越好,大家都是不想张扬的。所以,承庭的失踪就算与此地什么人或有瓜葛,你说出来,在座的也没有人会传出去,影响缇娜舞厅的生意。”

    他这一番话已然是说得再明白不过。裴金石终是坦承说道:“和谢少爷一同离开的那个女人的确是在缇娜歌舞厅上班,但她不是舞女,而是调酒师。”

    陈淮书紧接着说道:“既然是在缇娜歌舞厅工作,那她的姓名、住址总该有登记。”

    裴金石有些为难的说道:“她倒是有公共租界的身份居住证,但两周前她刚搬了家,新的住址我也不清楚。”

    谢振堂紧接着问道:“那她的姓名呢?”

    “她的身份居住证上写的是米娜。”裴金石说,“但这未必对你们有什么帮助。”

    谢振堂问:“怎么说?”

    “听她口音不是本地人,而且口音有些杂,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我也听不出来。我只知道她留过洋,在日本生活了三年,日语说得很地道,不过说的是大阪口音。”

    陈淮书问了句,“裴先生也懂日语?”

    “那倒不是。”裴金石说,“我是听加藤先生说的,有一回,他们谈话间,加藤称赞米娜的大阪口音很纯正,就连他这个大阪人都以为是遇上了同乡。”

    陈淮书问:“你说的是加藤英一?”

    “是的。”

    “这个米娜和加藤英一认识多久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据我所知,他们认识至少有两个月了。”裴金石说,“不仅如此,这个米娜很善于交际,和很多客人都有过交道,也很受欢迎。不过……”

    谢振堂问:“不过什么?”

    裴金石像是笃定,又似乎不大确信的说道:“她陪客人一道离开倒是头一回,以往我是没有见过。我的印象中,这个女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很懂得与男人之间的分寸,和许多客人的关系既不生分、也不亲密,却是一团和气。”

    谢振堂说道:“你的意思是,除非这个米娜自己心甘情愿,否则就算是人家打起了她的主意,她也有的是手段推诿,且还不至于开罪谁?”

    “是的。”裴金石说,“这样的女人实属少见,何况还这般年轻。我原本还想,以她的样貌、身段,若是去做舞女,不出一个月就是红牌,定然大受欢迎。”

    “裴先生倒是蛮会盘算的。”陈淮书一笑,“可你就没想过,她有这样的本事,若是为了钱,为什么不去百乐门、仙乐斯做舞女,偏就要在这缇娜歌舞厅做个调酒师?”

    裴金石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的说道:“米娜来缇娜歌舞厅之前,谢少爷就已然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陈淮书故意笃定的一句,“那十之八九,这个米娜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谢承庭来的。”

    裴金石没有说话,左手松了松领带,右手拿着一块手绢塞进脖子里左右擦了半圈,摇着头说道:“这个米娜此前与谢少爷虽然相熟,但也不像是有多亲密,否则其他舞女早就暗里针对他了。”

    “这才真真是不简单。”谢振堂说,“她是深谙那些情场上如鱼得水的男人,那些男人对她这样的女人只会越发欲罢不能。且她又与那么多男人相熟,与谁都是不冷不热,如此非但不会与那些舞女树敌,反而那些舞女还要拉拢她打听舞客的消息。”

    “这个女人会是什么来头?”陈淮书转身看向谢振堂,“学长,你果真对谢承庭做的所有事情都清楚吗?”

    谢振堂此时也有些说不准。他了解的谢承庭一贯是在家里备受宠溺,在外纨绔放浪,要说平日里得罪过什么人确是免不了,可究竟会是惹下了什么样的祸事,直叫人家这般大费周章的来算计报复,他此时也是毫无头绪。

    “现下只剩了一个办法。”陈淮书喝光了杯子里已然凉了的咖啡,下意识的站起身,对裴金石说道,“这个米娜的住址你该有吧?”

    裴金石为难的说:“她搬了家,现在住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陈淮书将信将疑的问:“既然知道她搬了家,为什么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裴金石说道:“是一个叫莉莉的舞女说的,有天晚上,他们一道回家,在路边小摊吃柴爿馄饨,吃过之后,米娜回家的方向和之前不同。”

    谢振堂问:“那这个莉莉有可能知道米娜住在什么地方吗?”

    “她应该是不知道,否则她恐怕也已经失踪了。”陈淮书说,“我现在就去这个米娜居住身份证上的地址看看,只要她果真在那里住过,就免不了留下蛛丝马迹。”说着,望向裴金石,“裴经历,这总有等级吧?”

    “有的。”裴金石起身走去书桌后,拉开右手边的一只抽屉,又有些不安的解释道:“这个米娜的身份我的确是不清楚,只是见她有公共租界的居住身份证,这才雇了她。万一谢少爷失踪的事果真和她有关……”

    谢振堂已无耐心听他这些兜兜转转的废话,“谢承庭失踪这事务必守口如瓶,传出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至于你担心的这些,除非那个米娜身后有人指使,且与缇娜歌舞厅脱不了干系。”

    裴金石赶忙说道:“这绝不可能。”

    “那你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谢振堂说话间已然从衣帽架上取下大衣,在从登记簿上匆匆记下了米娜的住址。

    谢振堂此刻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叫米娜的女人,她的居住身份证多半是伪造的,即便证件是真的,证件上的信息有多少是真也难说。这一点,谢振堂心里很清楚。且从裴金石的描述,不难看出这个米娜不是寻常的女人,她若有心隐藏,要在这诺大的上海滩找出她来恐不简单。

    子夜时分,谢振堂与陈淮书到了胶州路。从裴金石那里获知,这个叫米娜的女人就住在他们此刻所在附近的29弄41号。

    马路边一排围墙之中,寻着一处路口进去,一条水门汀路横在面前,左右延伸了去,靠马路、铺面的一侧是井然有序的平房,不少是住在此处的人家自用轿车的车库。另一侧便是俨然马其顿方阵一般整齐排列的一条条弄堂。

    谢振堂让司机和保镖先去里边找到29弄41号,自己和陈淮书坐在车里,摇下车窗,各自点了一根海盗牌香烟。

    陈淮书在一根香烟即将燃尽时,推开车门,下车站在路边左右看了一眼。子夜的马路上空无一人,倒是阵阵的晚风吹过,吹起道旁法国梧桐的落叶回旋起舞,俨然万千舞娘,热闹非凡。

    陈淮书将烟头扔在地上,鞋尖小心的在火星边缘的烟蒂上踩了踩。

    走下车来的谢振堂绕过车尾,看着陈淮书生怕烟蒂的火星烫坏了牛皮鞋底的举动,看了一眼他脚上那双已然很旧的皮鞋,“说道:身为学长,我多少也该于你有些关照的,只可惜,我在自己家里也是如同寄人篱下。”

    “既然是这样,谢承庭的事你还如此上心?我是不信你与那种人会兄弟情深。”陈淮书对谢承庭的品性再了解不过,毕竟中学时,他们曾是同窗。

    谢振堂一笑,“与你、我也无需隐瞒。谢承庭的生死,我丝毫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此事会否影响到谢家。若然这一回,谢承庭是在马路上让车撞了也好,叫花盆落下来砸了脑袋也罢,都无关紧要。可他偏偏是失踪,眼下看来又多半是遭人绑票,且绑票的人又没有索要赎金,事情这般蹊跷,便是不知道有多少流言好传。”

    陈淮书已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是担心这事传出去,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会猜测谢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以令尊和英国领事的关系。绑架谢承庭的人既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多半不是日本人和76号,就是重庆的人。”

    谢振堂长叹一声,“恐怕会有不少人要故意往这一处来猜,甚至还要怂恿别人往这一处揣测,到时候,还有几个人敢来和谢家做生意?”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谢承庭果真是得罪了日本人,或是76号的人呢?”陈淮书顿了顿,“又或者重庆的人。”

    谢振堂不屑的一笑,“你也曾与他同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那倒也是。”陈淮书话音里透出一丝鄙夷,“他那个人,遇强则弱,遇弱则强。”

    “我看谢承庭这一回招惹的人兴许没什么来头,但这样的人才更难应付,多半是些不要命的人。”谢振堂说,“遇上亡命徒才最麻烦,这种人多是偏执得很,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规矩,难得会有商量的余地,想靠着一个利字来与之斡旋,多半是徒劳。”

    陈淮书说道:“眼下已然过去一天了,谢家上上下下于此事都已知晓,且又派了人在外打听谢承庭的下落。我看这事很快就会要传开,就算不是明天,至极也过不了后天。眼下那些报社说不定已然是闻风而动,只要他们舍得钞票,更那些包打听买消息从来都不是难事。”

    谢振堂取出雪茄来,划了一根火柴,一面烤去雪茄的湿气,一面说道:“若果真如此,老爷子也只会怪我办事不利。”

    陈淮书只觉是有些看不明白谢振堂,在他的印象中,谢振堂在读书时便是一个既有主张、又有才华的人,他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何以会甘心如此委屈。他所能想到的唯有执念二字。

    他不禁说道:“这世上的偏执不外乎两种,其一是不肯过江东,其二是不叫霸王过江东。可项羽若是过了江东,说不定还能卷土重来。韩信若是放了项羽一马,也难说他不能寿终正寝。”

    谢振堂意味深长的一笑,自嘲道:“你说的太过长远了,我当下的处境,还早在胯下之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