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沐天子 » 第5章:秦淮

第5章:秦淮

    翌日,南京,沐府。

    沐府坐落于常府街,此街原来是常遇春的开平王府。

    可惜常遇春早死,他儿子在靖难时站错了队,家人被远迁至云南,开平王府遂败落下来。

    偌大的宅院被分割成几处,其中最大的一处便被朱棣赏赐给来京的沐斌,以作他留京期间的居所。

    所以,自从昨日,沐斌一行人入住沐府后,这大明除了昆明的西平侯府外又多了一处南京沐府。

    沐斌如今年轻经过一晚的休息后这旅途的疲累顿消,今早,趁着晨练的功夫便在府中溜达,巡视起他新得的宅院。

    据他所知,这宅院占地约略有十亩之多,分前后院,后院为眷属住所,前院为宴饮会友之地。隔开前后两院的,是一个约有四亩多的花园,亭台楼阁,不失为居家胜景。

    尤其是这花园极得江南园林的风味,循廊渡水,一步一景,景随人意,动静适宜。

    沐斌游览过后十分喜欢。

    正当沐斌立在花圃旁,轻嗅着花香,神清气爽之时,便见管家耿琦踱步而来。

    “何事?”

    沐斌笑着询问道。

    “驸马刚才遣亲信长随传话,言及今晚将于倚翠楼为少爷接风洗尘,让少爷与定国公同去。”

    耿琦恭敬回禀道。

    沐斌闻言不由心头一热,因为据他所知这南京作为六朝故都,素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之誉。衣冠文物,甲于江南,白下青溪,桃叶团扇,冶艳名姝,不绝于史。

    早在洪武初年,洪武帝就敕令建造轻烟、淡粉、梅妍、倚翠等十四楼以容纳官妓,风流天下,盛极一时。

    沐斌自从穿越以来,头一个月多在养病,身体痊愈之后又赶着上京,倒是在男女之事上没有过多的分心,再者云南毕竟地处南疆,难有绝色,哪里能比得上这秦淮风月令人遐想。

    沐斌暂且按下心中的遐想,见耿琦依旧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继续询问道:“可还有其他事?”

    “据驸马所言,少爷的去处也定下来了。”耿琦徐徐说道,“入国子监读书”。

    沐斌闻言脸上倒是丝毫不显意外之色,

    毕竟,据他前世了解,自洪武年间起朝廷对于功勋子弟的培养教育便形成了一套制度。

    乃是明代国子监中有一部分地位特殊的监生,这部分监生就是附马及具有公、侯、伯等勋爵之位的勋贵子弟,他们入国子监读书便被称为“勋戚习读”。

    显然此番沐斌入京名义上是为永乐帝贺千秋寿,但寿宴终将结束,为了能让沐斌能继续留在南京,朱棣必然是要给他安排一个去处的。

    而这“勋戚习读”显然再合适不过了,毕竟,此乃洪武旧制,专为武勋子弟所设。

    沐斌想到此处也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随即吩咐耿琦道:“昨日定国公亲自出城相迎,今日我无事便打算前往定国公府拜访姑母,你替我备些礼物。”

    耿琦闻言赶紧颔首应下,随即颇为赞许的对沐斌道:“当年靖难,前任定国公有大功于陛下,更为此遭了建文帝的毒手,如今这定国公府在京师的地位举足轻重,你多亲近些定国公府对沐氏也是大有助益的。”

    沐斌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下头,毕竟日后一门两国公,这徐家在大明朝的影响力不言自明。

    ........

    定国公府,花厅。

    定国公府老夫人久居京师,今日难得一见沐斌这个娘家人,所以格外的热情,拉着他说了半天话。

    所以直到傍晚时分,沐斌才得空,由着徐景昌引着在花厅稍歇。

    “表弟可不要嫌我母亲絮叨呀!”

    两人落座后,徐景昌瞥了沐斌一眼打趣笑道。

    “姑母这也是疼爱我这个侄儿,我心中高兴得很。”沐斌笑着徐徐说道,随即其人看向徐景昌迟疑提醒道:“如今时辰不早了,我们是否现在动身前往倚翠楼,免得叔父久候。”

    “表弟稍安勿躁,我已经遣人去寻成国公世子朱勇了,一会让他也同去。”徐景昌徐徐说道。

    “表哥与朱勇交好?”沐斌疑惑询问道。

    “勋贵子弟之间自然时常有往来,我与朱勇也算投缘。”徐景昌笑着说道,“此次我邀他同往,也是刚在母亲处听闻表弟自言即将入国子监,遗憾的是我如今承袭了爵位不用去国子监了,但所幸这朱勇还在监中,之后可由他带带你,日后表弟在国子监也算有个熟人了。”

    沐斌闻言这才恍然的点了下头。

    “徐大哥,今日难得你邀我同去倚翠楼,小弟如今可正期待着你今晚的安排了。”

    正当沐斌与徐景昌闲聊之际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人还未至,一阵爽朗的笑声便随着话语传至花厅之内。

    沐斌闻言好奇看去,便见一个方脸宽额,虎背熊腰的少年郎大步进入了花厅。

    朱勇入了花厅待见了厅中除了徐景昌外还有一人,其人不由脚步一窒,收敛笑意好奇的打量起沐斌来。

    徐景昌见状赶紧笑着起身做起了介绍,随后三人各自落座。

    “表弟,你有所不知,朱勇如今算起来与我们也不算外人了。”徐景昌见厅中两人有些生疏不由笑着说道:“在表弟你启程来京后,陛下又下旨赐婚,朱勇日后是要娶你三叔的女儿的。”

    沐斌闻言讶然的看向朱勇,便见如今这个已显勇武之姿的少年郎竟然颇显局促,显然对于徐景昌谈及他的婚约有些不好意思。

    沐斌见状心中暗笑,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对方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

    随即沐斌想得更多,虽然武勋之间联姻乃是常有之事,但是朱棣选择在此时赐婚,显然还是为了南征安南之役能够大胜。

    因为此次南征虽然名义上以成国公朱能为帅,但是军分两路,朱能自领左路军由广西进发,而沐晟则领右路军自云南出发。

    这自古行军打仗最忌讳的便是内部不协,如今朱棣让成国公府与西平侯府联姻,其用意不言自明了。

    “我听徐大哥说,文辉【沐斌字文辉】你即将入监。”朱勇性子率直,见沐斌日后会是他的妻兄不由主动开口笑道:“日后我们倒是可以常来往了。”

    沐斌闻言,见朱勇国字脸上洋溢的笑意,心中不由一暖,倒是多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乐意之极!”沐斌笑着回应道。

    一旁的徐景昌见两人熟络起来了,心中十分高兴,起身笑道:“既然朱世子到了,那我们便动身去倚翠楼吧!”

    沐斌与朱勇自然无异议,两人随即起身,三人相继出了花厅,从定国公府出发径直往秦淮河畔的倚翠楼而去。

    .........

    “表弟,你瞧,这里便是有名的’秦淮旧院’了,十里秦淮,南京风月精华之所在。”

    沐斌三人刚下了长板桥,徐景昌便以手指向秦淮南岸那临河而建的诸多小院笑着向沐斌介绍道。

    沐斌闻言不由看去,只见此时已经是入夜时分,诸多小院早早升起了高高的粉纛花牌,无数华灯映在河面,一片星汉灿烂。

    “的确是个好地方!”沐斌将目光从穿行于河上的画舫上收回,笑着颔首道。

    “今日驸马爷宴客,想来倚翠楼的花魁顾媚会出来待客吧!”一旁的朱勇一边走向河畔的空画舫,一边对身旁的徐景昌一脸殷切询问道。

    “这个自然!”徐景昌闻言点了下头,随即笑着说道:“虽然顾花魁如今花名极盛,寻常人难得一见,但是驸马爷宴客,倚翠楼自然不敢拂了他的面子,陪酒就不用想了,但是让顾花魁弹奏一曲还是可行的。”

    最后一个登上画舫的沐斌闻言不由好奇询问道:“听你们所言,这顾媚十分难见呀!可她一个花魁娘子在这南京权贵云集之地,又凭借什么能如此特殊了?”

    沐斌有此疑问自然是有缘由的,因为他可压根不信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毕竟入了这风月之地便是半点不由人的,所谓那些“卖艺不卖身”在真正的权势面前是何等虚妄。

    “自然是因为顾花魁有所依仗。”徐景昌闻言笑着解释道:“一则,顾花魁得了江南琴王的真传,琴艺出众,恍若天籁,其人又善诗画,常能与京师文人名仕相唱和,一般文臣高官便是有意纳妾也不好过于勉强,免得失了风度,丢了颜面。”

    “二则,其人的背后也不简单,就在去年安平侯之子李安醉酒欲对这顾花魁用强,结果人被倚翠楼的护院架了出去,可谓颜面扫地,李安素来骄横,原本我们都认为这事不会善了,可结果后来李安却没再生事,仿佛此事像没发生一样。”

    “至此以后,如我们这般的勋戚子弟也不敢恃强了,毕竟在这京师能让安平侯府偃旗息鼓的人可不多,犯不着为了个花魁给自家招惹祸端。”

    沐斌闻言恍然的点了下头,心中的疑惑顿消。

    就在三人闲聊的时候,画舫已经抵达了临河的倚翠楼。

    “驸马爷可到了?”

    三人刚下了画舫,便有一头戴绿抹额的龟奴笑着迎了上来,徐景昌乃是倚翠楼的熟客,便径直询问起相熟的龟奴来。

    “驸马爷已经到了!”龟奴赶紧哈腰赔笑道:“驸马知道我认识国公爷,特意让我在此候着你们了。”

    徐景昌闻言笑着颔首,吩咐道:“那你带路吧!”

    龟奴赶紧应了声“是”,恭敬的将三人迎进了倚翠楼。

    ........

    “真是晦气,今日来寻欢竟然还能遇到他们.......”

    三人刚通过楼梯上得二楼,沐斌便听见身旁的朱勇一脸不悦的嘀咕道。

    沐斌好奇看去,便见两位锦衣少年并肩转过楼道口,身材高大些的那个少年瞧见他们后,神情先是一窒,随即目光落在朱勇身上难掩恶意。

    正当沐斌以为将要发生青楼争锋的俗套故事时,却见两位少年没有停留,径直向旁边不远处的河房走去。

    所谓河房乃是这些名妓的居所,因临河而建故有此名。

    “丘大哥,今日你还是找那个建文佞臣的犯眷伺候你吗?”

    “哈哈......当然!当年就是因为这些佞臣鼓动建文这个昏君削藩,使得我靖难将士死了不少人,如今正该报应到这些佞臣的妻女身上,我就喜欢见她们受辱求饶的样子.......”

    随着“吱呀”一声,河房的门被关上,这些让人生厌的话语也终于消失了。

    沐斌皱起眉头,看向朱勇道:“朱世子,那两人是何身份,似乎对你不善呀!”

    “哼!”

    “不过是两个仗着父辈权势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而已。”朱勇轻蔑的说道。

    一旁的徐景昌闻言赶紧向沐斌介绍那两位锦衣少年的身份。

    原来这两人,身材高大些的那位便是如今靖难功勋第一的淇国公丘福之子丘松,而与之并行的乃是驸马都尉王宁之子王贞亮。

    沐斌听完后不由若有所思,因为据他所知,这丘福与王宁乃是汉王的死忠,是如今汉王党的中坚人物,汉王之所以在如今储位已定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死心,依仗的便是以这两人为首的靖难勋戚。

    而朱勇其父朱能爵封成国公,功勋位列靖难第二,却不属汉王党,只忠于朱棣。

    朱勇与丘福这两人身份相当,立场不同,而凭借之前丘松的些许言语,也能看出其人的秉性,显然与朱勇不是一路人,想来两人平日里没少针锋相对。

    正当沐斌胡思乱想之际,便听得一旁的徐景昌摇头叹道:

    “虽然我父为建文这个昏君所杀,但是这些靖难罪臣既然都受到了惩罚,如今还去特意折辱女眷又有何意义?”

    “再者,美人画皮难画骨,这些犯眷这辈子都无任何希望,早就麻木了,哪有一点趣味,我是不能理解丘松他们的。”

    沐斌闻言深以为然,随即好奇问道:“这些犯眷此生都不能离开倚翠楼吗?”

    徐景昌闻言以手指向丘松他们进入的河房,徐徐说道:“你看见房外悬着的糊斗了吗?”

    沐斌闻言颔首。

    徐景昌于是继续解释道:

    “房外悬糊斗以示粘罪难揭,凡是大逆罪臣的女眷多是此番处置。”

    “这倚翠楼其他的女子运气好些的或许还有可能被富商或者如我等勋贵子弟赎身纳为妾室,可这些靖难罪臣之妻女便没有任何可能了,所以我才说她们或许早就麻木死心了。”

    沐斌闻言便是心中一堵,靖难之役于他而言只是前世的一段记载,在昆明西平侯府父子交谈时,他对于沐家的处境虽然明白但实际上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可此时他才恍然发现,他早已不是处在前世那个法治的时代,如今是皇权至上,权利之争便是如此的残酷而现实。

    一旁的徐景昌见沐斌默然不语,朱勇脸色阴沉,不由失笑道:“两位,今日我们是来寻欢作乐的,不要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们可不能辜负了驸马爷的一番美意,快走,不要让驸马爷久等了。”

    沐斌与朱勇闻言不由相视一笑,都暂时收敛了心中的思绪,随着徐景昌径直踱步进入了顾花魁的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