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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记忆之海

    亚瑟在海边,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滩,身前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洋。

    远处汹涌的海浪扑到亚瑟身前时,已只有小小的一朵,只能无力地扑打在亚瑟的脚踝上然后退去。无尽的蓝空中白色的云朵一动不动,白色的海鸥叫着,在亚瑟头顶盘旋。

    亚瑟蹲下,用双手舀起海水,海水静静地卧在他的手中,并未从指尖流出,亚瑟盯着海水,海水中映出乔治在树下打亚瑟的场面,亚瑟撇了撇嘴角,将手松开,手中的海水落回海里,惊起圈圈涟漪。

    亚瑟凝目望去,蓝色的海水中映出一幕幕情景:他蹲在门口,父亲将他踹到在地,他在远处看着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蓝色的大海像一块破碎的巨大镜面,亚瑟的记忆投射在一块块镜面碎片之上。

    这是记忆的海洋。

    亚瑟望向海洋与天空的交界处,那里的记忆片段被灰色的灰色的雾气罩住,令人看不真切,那是他失去的记忆吧,那里面会不会有更多关于母亲的记忆,会不会有母亲为何不在他身边的原因?

    亚瑟向灰色的海域奋力游去。

    时间随着海水缓缓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亚瑟游到了灰色海域前,他抬头,看见这片海域的上空什层层的黑云,银色的闪电在其中不停地穿梭。亚瑟又向前游,正要进入灰色海域,一股巨浪突然冲出,将亚瑟冲回了岸边。

    亚瑟在岸边站起身来,他勾着腰吐出一口海水,而后则是干呕,但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远处的灰色海域。

    “放心,你游不到那里的。”亚瑟转头,在近海区,有一个少女弓着腰,伸出一只食指以圆的轨迹轻轻地搅动着海水,她白色的长发从肩上滑落,垂进海里。似乎是感觉到亚瑟在看她,她侧头朝亚瑟一笑,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与一张苍白的脸颊。

    “要怎样才能去到那里?”

    “怎样都不能。”少女直起身子,往海里面走去,她突然俯下身子抓起一滩海水,水里面映着乔治的面容,“这个人呢,想要他去死吗?”

    “什么?”

    “有没有想弄死他的想法?”

    “有一点吧。”

    “知道了。”少女咧开嘴轻声地笑了一下,亚瑟看见她的口中有两颗异常尖锐的虎牙。

    少女伸出食指,像最开始那样搅动海水,不同的是,这次整片海洋都涌动起来,围着少女旋转,从天空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远处的灰色海域也动了起来,有一瞬间灰色的雾气淡了些,亚瑟向里面望去,只看到海水上映着一只向外喷涌着鲜血的脖颈,随后,雾气重新聚拢,亚瑟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少女的声音清脆、空灵,像从远处的山谷传来:“这么想看吗?其实我可以带你进去,但,呵呵,还不是时候。”

    ――

    乌云遮住月亮的最后一角,黑暗顿时倾泻下来,塞满了整个林间。

    乔治双手枕在脑后,哼着小曲,悠然地走在林间的小道上。

    一只乌鸦从树枝上跃起,“呱呱”地向远处飞去,乔治的思绪也随之飞起:刚刚去树林间和玛利亚幽会,那个女人一与他碰面就质问他与安娜的关系,他一番真诚、动情、潸然泪下的说辞让原本怒气冲冲的玛利亚消除了疑惑,之后他又念了几句在诗集上看来的情诗给玛利亚听,玛利亚顿时变得温柔如初。

    愚钝的女人,乔治微微摇头,然后他想起了亚瑟。

    这家伙从小就一直很少与人说话,而且据说这些年晚上出门上厕所的人常常可以看到他蹲在路边,一动也不动,甚至有人半夜刚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他站在门口,睁着空洞的眼神望着你,嘴角还挂着长长的涎水,但仍是一动不动。久而久之,大家都将他看作了一个疯子,再加上他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东方人五官,镇子上的小孩常常会欺负他,对着他扔石头。今天他躺在树下,正百无聊赖时那家伙突然出现了,无聊至极的他便开始与那家伙搭话,结果那个疯子居然无视他,于是他把那个没人管的小疯子给教训了一顿,把他打趴下,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乔治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树影下似乎站着个人,一动不动地,乔治吓了一跳,揉了揉眼准备再看时,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他看到一根粗壮的尖刺,闪耀着血红色的光泽,从黑影处延伸过来,贯穿了他的胸口,一朵朵血花从胸口生长而出,在空中开放,又迅速枯萎似的落到地面。剧烈的疼痛让乔治双腿发软,就快要跪倒下去了,然而这时那根尖刺却冲天而起,把乔治带到了半空中,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尖刺上爆发,将乔治全身的血液都吸向他的胸口。

    乔治感到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他的嘴里不停地咳出血沫,他的眼珠转到眼角,月亮出来了,他看见一片被苍白笼罩的寂静山林,而森林里,有个人正抬头望着他,白色都长发垂到腰部,血色的眼睛像两颗巨大的红宝石,七根三四米长的尖刺在他背后微微摇晃,像死神的镰刀。那人的嘴角带着笑容,五官有点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是在哪儿呢?乔治的嘴唇微微耸动,尽管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

    第二天,人们在河边发现了变成一具干尸的乔治。

    一层发青的人皮紧紧地裹在骨头上,头发与牙齿都脱落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干尸身上的衣服,估计没人认得这个干尸会是村子里那个英俊的铁匠学徒乔治。

    伯里克大早上就听说河边出了事情,他走到河边,发现河边早已有十几个男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圈,时不时还转头窃窃私语,伯里克挤进圈内,看到了那具穿着乔治衣服的干尸,伯里克瞳孔缩紧,差点就要惊呼出声,眼前这一幕与十三年前何其相似。

    他仿佛被记忆带离了河边,一眨眼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墙面四壁上沾满了喷溅的血液,一个小小的婴孩坐在房间中央,抬起血红色的瞳孔,冷冰冰地望着他。

    “直接变成了干尸?是魔物干的吧。”

    “天啊,现在这儿难道还有魔物?”

    “谁知道,不过听说乔治昨天没去做祷告,也难怪光明之主在他被魔物袭击时不庇护他。不过,所有的魔物不应该都在王国之前的清剿行动中死光了吗?”

    “死光?怎么可能,大陆这么大,魔物那么多,肯定还有残余,清剿行动针对的只是是那些聚居地址被王国掌握的魔物。”

    身边村民的窃窃私语将伯里克从冰冷的记忆中拉了回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疯了似的咆哮起来:“快,快,把尸体烧了,被魔物吸干鲜血,有可能会尸变!”周围的村民恍然大悟,有人当场就要掏火柴,却被人挡住了。

    “还是先通知一下乔治的父母这个消息再烧吧。”

    ――

    伯里克走在回家的路上。

    已时值正午,太阳正挂在蔚蓝天空的正中处,拼命地释放出自己一天中最多的热量,但是,时已至秋,所以并不十分炎热。

    路边的田野,已成了黄澄澄的一片,一眼望去,像一片涌动的金色海洋,远处的苹果树上,红红的苹果仿佛能掐出血来。乡间的小道上,中午放学的孩子两三个一伙,打闹着走过,大人们封锁了乔治死亡的消息,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之中,他们不知道有个人不久前永远地死去了,也无法体会到已逝之人的亲人们在绝望,悲伤的泪海里沉溺,淹没,快乐的曙光无法穿过厚重的海面。

    伯里克的脑海里浮出刚刚在河边痛苦到晕厥过去的乔治母亲,还有一言不发,脸色灰白,眼神呆滞的乔治父亲,伯里克的心里像塞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天空中映出了血淋淋的过往。

    十三年前,我便品尝过你们现在的痛苦。我错了,我应该永远把他丢到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让他不能再次带来伤害,不过,为时未晚,现在也还来得及,东西都已经放在山里了。

    不知不觉,伯里克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他放缓舒展的眉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挂上了一个笑脸,打开门走了进去。

    进门便看到在窗口发呆的亚瑟惊恐地转了过来,伯里克微笑着开口:

    “亚瑟,爸爸今天晚上带你去露营吧。”

    ――

    黄昏时分。

    云朵被不知名的风儿刺杀,身体里流出的血在天空中扩散开来,弥满了整片天空。树儿偷偷的伸出枝干,贪婪地吸食着天空中弥漫的血渍,枝干、树叶都变得通红通红的。这时的麦田,覆上了一层血膜,像涌动着的血液海洋。

    亚瑟走在路上,他伸手想去抓住欢快的晚风,晚风从他的指缝流出,压根就无法抓住。但亚瑟丝毫不恼,嘴角上扬的弧度反而加大了。亚瑟后面跟着背着一个大背包的伯里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亚瑟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快乐过。中午父亲回来时,不再像以前那样醉醺醺的,反而很温和地跟他说话,亲切地抚摸他的脑袋,甚至提议带亚瑟去露营。亚瑟感觉父亲终于回到了正轨,他感受到了父亲以前对他不曾有过的关爱,明明只是一些小小的关心,却让亚瑟欢呼雀跃,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当漆黑的夜空上生长出颗颗星辰时,两人来到了山上。他们扎好帐篷,在帐篷旁边支起篝火,两人将背包里面的生肉蔬菜拿出来烧烤,又喝了几杯酒,东扯西扯了半天,伯里克在帐篷里睡去,但是没像平常一样打呼噜,亚瑟将枕头放到帐篷外面,以刚好将整个头部从帐篷露出的角度躺好,他静静地看着天空中眼睛一眨一眨的星星,终于沉沉地睡去。

    亚瑟睡着约半个小时后,黑暗里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声音,伯里克一脸严肃地站起来,轻轻地将亚瑟抱起。睡梦中的亚瑟微微晃动了一下身躯,嘴巴里发出了睡梦中的呢喃声,伯里克看到他的嘴角居然是扬起的,他抱着亚瑟走进左边的林间,在林间走了五六百米后停了下来,而此时他的面前有个深约三米的土坑,土坑中心居然有具棺木,伯里克沿着土坑边缘的一个梯子小心翼翼的走进土坑,然后将亚瑟轻轻放入棺材之中,再盖上棺材盖,他在黑暗中犹疑了一下,然后沿着梯子出了土坑,并将梯子从土坑里拉出,做完了这些,他已经大汗淋漓。他坐在土坑边,往自己嘴里放了支烟,不一会儿,一颗火星在一片黑暗中突兀地冒出。

    还没完呢。他想着,于是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树下摸出一把大铲子,他铲起土坑周围堆积的泥土,再将他们倒进坑内,从天散落的泥土逐渐覆盖住整个棺材,填满整个土坑。

    这一晚,亚瑟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亚瑟手脚缩短,仿佛他从十五岁回到了五岁。梦中的爸爸亲密地跟他说话,村子里的小孩跟他打成一片,最后他与父亲去到了萨丁城的火车站,在火车进站的“呜呜”声中,带着行李的母亲从火车上下来,看见他和父亲之后欢快地朝二人招手。他们三个踏着夕阳的余晖,手牵着手,回到了村里。

    风在天地间自由地游动,但游不进深厚的泥土里,恰如生命,不能长存于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