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欢喜岗上的强者游戏（三）
依旧是那家羊汤馆，占景中带了一瓶白酒，胡子依旧不喝，荣锦喝了一点，老铁和占景中都是好酒量。但老铁言语不多，只是闷头喝酒，占景中则打开话匣子，说天道地，评古论今，大谈搞对象和打猎的关系，好猎手都不缺好女人，原因就是下手快、稳、准、狠，像荣锦这种光动嘴，不动手，是抓不到好女人的。
荣锦确实受了些启发，不过这时不想谈论这些，便把从老包那里听到的故事拿出来分享，刚开个头，就被占景中接了过去，从“私币伪玉”到“票引保函”，大讲特讲，内容和包黑子、卢焕章讲的差不多，只不过是烧火营子版的，对筑信台带有明显的鄙视。
“看来说宁蹲十年大狱，不交筑信台里，还有每年端午就打一场坷仗，都是针对他们不讲信用在先？”荣锦问，
“那是，对待不讲信用的人就是要教训，不但让他们臭名远扬，还要时时敲打，让他们知道欺骗别人的后果。”占景中瞪起亮如探照灯的眼睛，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不是说政府干预后，两村已经不再打了吗？”荣锦问道，
“唉，政府干预不止一次了，就没成功过，不从根上解决问题，消停一阵还会打起来。”胡子在一旁摇头叹息，
“怎么能从根上解决呢？”荣锦又问，
“其实就是穷，让大家的生活都富起来，有钱了，有文化了，自然就没人打了。”老铁突然插了句，不过说得确实在理。
“铁大哥，你不仅手头准，见解也高。”荣锦表扬道，
“都是血的教训啊！不说了，喝酒！”老铁举起酒杯，看来这也是有故事的人。
占景中喝光酒杯里的酒，又喝了一口面前碗里的羊汤，汤已经有些凉了，他喝了半口就放下了。“老板，再给添点汤，少放点盐，你家羊汤太咸，这日子真是好了，盐贱不怕咸了。”占景中回头大声喊着老板。
羊汤馆老板赶紧从后厨笑嘻嘻地跑出来道歉：“咸了哈？不好意思，马上加点清汤，不过咱家羊汤就是以咸味来调香的，大部分客人都习惯咸一点的口味，我不知道几位领导喜欢淡一点的，下次就知道了，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刚才我们讲到盐以前是稀罕物，多少人为了能多吃点盐打得死去活来，现在想来真是可悲可叹！”占景中也开始从讲述中回过神来，跟老板解释道。
老板年轻不算大，应该是从关内迁过来的，对当地的风土人情还不太熟，他高声吩咐后厨加清汤，转回身和这边攀谈起来：“看出来几位领导都是见多识广的人，我来这里不长，想问个问题———”
“可以，问吧！”占景中应道，
“按说中国的口味是南甜北咸，双台菜口味偏咸，这没错儿，但走过这么多地方，咱双台人说自己的菜天下第二咸，没有敢说自己是第一的。这就有点怪了，双台离关内最近，不能算是最北的城市，口味却是最咸的，这是为何？”
“你这问题真是问对人了——-”占景中颇为自得地放下筷子，接着说道：“其实不是双台人口味重，而是另有原因。烧火营子，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吧？”
“当然知道，那地方出了很多有名的风味佳肴，烧鸡、酱牛肉还有小咸菜，我还听说他们以前就是给皇帝做贡品的呢。”看来这个外地来的老板对当地的情况还是很了解。
“那你知道烧火营子菜的特点吗？”占景中这时像个考官，
“咸、香，真敢放盐啊！听说乾隆皇帝还给烧火营子题过诗呢，叫什么‘名震塞外三千里，味压江南十三楼。’”老板俨然是个行家，
“你说的没错，就是烧火营子人敢放盐，会放盐，影响了整个当地人的口味。”占景中说道，
“嗯，这么一提，我就明白了。”老板点头，
“再问一句，过去盐都是稀罕物，为啥烧火营子人还这么敢用盐？”占景中又问，
“这我可不知道了，难道烧火营子有盐矿？”老板笑着摇头，不过旁边的荣锦心里大致知道了答案。
“都是讨债讨来的。”荣锦替羊汤馆老板回答，
“不愧是高材生，反应快，判断准！”占景中、胡子哈哈大笑，老铁也跟着笑笑。
“看来几位领导都是学问家，我想请教一下，为啥烧火营子的咸菜咸中有一股清香？是不是放了什么香料？”羊汤馆老板知道碰上了不一般的人，想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是啊，为什么能做出咸香的味道呢？”荣锦也问，
占景中拿眼角看了一眼店老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沉吟片刻，才开口说：“这可是烧火营子几百年的秘密，很多人不知道，今天要不是我们这位小领导也感兴趣，我可不会轻易向外边透露这些东西的。”
“是呀是呀，那我今天可是赶上了，幸运幸运！这样，我给几位领导再加两个菜。”老板看起来也是个讲究人。
“算了，用不着两个，你有烧火营子出的小菜吧？”占景中问，
“真有！这个客人经常会点，各位稍等！”店老板转身去往后厨，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盘暗绿色小菜，一看就知是烧火营子的招牌——烧火小菜！
小菜放在桌子上，占景中笑着对荣锦说，“小荣，你能不能尝出它的独特味道？”
荣锦顺手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嘴里说道：“有股清淡的香味儿，嗯，我猜一下哈——-是不是茶的清香？”
“对了，到底是年轻人，品鉴功夫一流，确实是茶。”占景中点头，
荣锦似有所悟：“原来烧火营子是把讨来的多余的盐和茶利用起来做成了咸菜，而且成了特产，这么说来，还要感谢筑信台呢！”
占景中听了摇摇头，反驳道：“不对，筑信台要感谢烧火营子，没有烧火营子人，筑信台早就城毁人亡，寸草不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扭头看着窗外，坐在他对面的荣锦还能从他皂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几分冷酷。
店老板还在饶有兴趣地继续着咸菜话题：“烧火营子小菜远近闻名，固然跟味道有关系，可这小菜的包装也是功不可没啊，很多人就是冲着它的包装才有了第一次的购买欲望。能够想到用竹篓来包装北方的咸菜，这也是个聪明的创意啊！”
荣锦响应道：“就是，竹篓贴上几层油纸就能防漏保鲜，轻便结实，还美观，堪称工艺品，上学时给同学带了两篓，大家抢着吃完，腾出竹篓还当笔筒、花瓶用。”
老铁闷声说道：“竹篓是人家筑信台人做的，那些人脑子聪明，手也巧…….”
“打坷仗下手也狠。”占景中没好气地打断他，荣锦注意到老铁的拿筷子的手抽搐了一下。
“不提这个，喝酒喝酒！”老铁强笑，举杯敬酒。
“当年筑信台人还算讲信用，大明亡了，还能给烧火营子人兑换票引。”荣锦显然又犯了说话直来直去的毛病。
“真是个秀才！”胡子冷不丁来了一句。
“那得拿石头去敲他们的脑壳，不用武力，人是永远不会讲信用的。”占景中笑着说，他的话初听云淡风轻，细想冰冷沉重。
“占总，冒昧问一句，您祖上就是烧火营子人？”荣锦问，
“哦，烧火营子坐地户，少数民族，占是改的汉姓。”占景中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有个叫铁馨的你认识吗？也是烧火营子的人。”荣锦小心翼翼地追问，
“九儿啊，你怎么认识她？”
“九儿是？”
“九儿就是铁馨，老铁的亲闺女！”
“啊？是吗！她是我的一个客户，也算是朋友，我这副眼镜还是在她店里配的呢！叫了一路大哥，原来是铁叔叔，失敬失敬！”说着，荣景起身敬了老铁一杯酒。
“九儿可是我们烧火营子最漂亮的姑娘，这开了眼镜店，眼光越来越高，二十多了，还没找婆家呢，都把我这哥嫂急坏了。她的拳脚是跟我学的，我算是她的师傅呢，上次喝酒我说要介绍对象给你的其实就是她，谁知道你有对象了。”占景中在旁边帮着介绍铁馨，原来这当介绍人都是有目的的，荣锦心里暗暗想道。
时间不早了，老铁去结账，荣锦也没办法阻拦。走出羊汤馆时，占景中约大家下次再一起打猎，让荣锦把那枝新式气枪拿回去好好练练，被荣景坚拒了。212轰鸣着下了山，欢喜岗在上演一场残忍血腥的猎杀后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车上的四个男人这时谁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岗上的兔子们忙着继续过冬，忙着继续繁衍，似乎这一切都是生存法则、自然规律，无法凭意志和情感去改变。
荣锦确实受了些启发，不过这时不想谈论这些，便把从老包那里听到的故事拿出来分享，刚开个头，就被占景中接了过去，从“私币伪玉”到“票引保函”，大讲特讲，内容和包黑子、卢焕章讲的差不多，只不过是烧火营子版的，对筑信台带有明显的鄙视。
“看来说宁蹲十年大狱，不交筑信台里，还有每年端午就打一场坷仗，都是针对他们不讲信用在先？”荣锦问，
“那是，对待不讲信用的人就是要教训，不但让他们臭名远扬，还要时时敲打，让他们知道欺骗别人的后果。”占景中瞪起亮如探照灯的眼睛，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不是说政府干预后，两村已经不再打了吗？”荣锦问道，
“唉，政府干预不止一次了，就没成功过，不从根上解决问题，消停一阵还会打起来。”胡子在一旁摇头叹息，
“怎么能从根上解决呢？”荣锦又问，
“其实就是穷，让大家的生活都富起来，有钱了，有文化了，自然就没人打了。”老铁突然插了句，不过说得确实在理。
“铁大哥，你不仅手头准，见解也高。”荣锦表扬道，
“都是血的教训啊！不说了，喝酒！”老铁举起酒杯，看来这也是有故事的人。
占景中喝光酒杯里的酒，又喝了一口面前碗里的羊汤，汤已经有些凉了，他喝了半口就放下了。“老板，再给添点汤，少放点盐，你家羊汤太咸，这日子真是好了，盐贱不怕咸了。”占景中回头大声喊着老板。
羊汤馆老板赶紧从后厨笑嘻嘻地跑出来道歉：“咸了哈？不好意思，马上加点清汤，不过咱家羊汤就是以咸味来调香的，大部分客人都习惯咸一点的口味，我不知道几位领导喜欢淡一点的，下次就知道了，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刚才我们讲到盐以前是稀罕物，多少人为了能多吃点盐打得死去活来，现在想来真是可悲可叹！”占景中也开始从讲述中回过神来，跟老板解释道。
老板年轻不算大，应该是从关内迁过来的，对当地的风土人情还不太熟，他高声吩咐后厨加清汤，转回身和这边攀谈起来：“看出来几位领导都是见多识广的人，我来这里不长，想问个问题———”
“可以，问吧！”占景中应道，
“按说中国的口味是南甜北咸，双台菜口味偏咸，这没错儿，但走过这么多地方，咱双台人说自己的菜天下第二咸，没有敢说自己是第一的。这就有点怪了，双台离关内最近，不能算是最北的城市，口味却是最咸的，这是为何？”
“你这问题真是问对人了——-”占景中颇为自得地放下筷子，接着说道：“其实不是双台人口味重，而是另有原因。烧火营子，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吧？”
“当然知道，那地方出了很多有名的风味佳肴，烧鸡、酱牛肉还有小咸菜，我还听说他们以前就是给皇帝做贡品的呢。”看来这个外地来的老板对当地的情况还是很了解。
“那你知道烧火营子菜的特点吗？”占景中这时像个考官，
“咸、香，真敢放盐啊！听说乾隆皇帝还给烧火营子题过诗呢，叫什么‘名震塞外三千里，味压江南十三楼。’”老板俨然是个行家，
“你说的没错，就是烧火营子人敢放盐，会放盐，影响了整个当地人的口味。”占景中说道，
“嗯，这么一提，我就明白了。”老板点头，
“再问一句，过去盐都是稀罕物，为啥烧火营子人还这么敢用盐？”占景中又问，
“这我可不知道了，难道烧火营子有盐矿？”老板笑着摇头，不过旁边的荣锦心里大致知道了答案。
“都是讨债讨来的。”荣锦替羊汤馆老板回答，
“不愧是高材生，反应快，判断准！”占景中、胡子哈哈大笑，老铁也跟着笑笑。
“看来几位领导都是学问家，我想请教一下，为啥烧火营子的咸菜咸中有一股清香？是不是放了什么香料？”羊汤馆老板知道碰上了不一般的人，想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是啊，为什么能做出咸香的味道呢？”荣锦也问，
占景中拿眼角看了一眼店老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沉吟片刻，才开口说：“这可是烧火营子几百年的秘密，很多人不知道，今天要不是我们这位小领导也感兴趣，我可不会轻易向外边透露这些东西的。”
“是呀是呀，那我今天可是赶上了，幸运幸运！这样，我给几位领导再加两个菜。”老板看起来也是个讲究人。
“算了，用不着两个，你有烧火营子出的小菜吧？”占景中问，
“真有！这个客人经常会点，各位稍等！”店老板转身去往后厨，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盘暗绿色小菜，一看就知是烧火营子的招牌——烧火小菜！
小菜放在桌子上，占景中笑着对荣锦说，“小荣，你能不能尝出它的独特味道？”
荣锦顺手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嘴里说道：“有股清淡的香味儿，嗯，我猜一下哈——-是不是茶的清香？”
“对了，到底是年轻人，品鉴功夫一流，确实是茶。”占景中点头，
荣锦似有所悟：“原来烧火营子是把讨来的多余的盐和茶利用起来做成了咸菜，而且成了特产，这么说来，还要感谢筑信台呢！”
占景中听了摇摇头，反驳道：“不对，筑信台要感谢烧火营子，没有烧火营子人，筑信台早就城毁人亡，寸草不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扭头看着窗外，坐在他对面的荣锦还能从他皂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几分冷酷。
店老板还在饶有兴趣地继续着咸菜话题：“烧火营子小菜远近闻名，固然跟味道有关系，可这小菜的包装也是功不可没啊，很多人就是冲着它的包装才有了第一次的购买欲望。能够想到用竹篓来包装北方的咸菜，这也是个聪明的创意啊！”
荣锦响应道：“就是，竹篓贴上几层油纸就能防漏保鲜，轻便结实，还美观，堪称工艺品，上学时给同学带了两篓，大家抢着吃完，腾出竹篓还当笔筒、花瓶用。”
老铁闷声说道：“竹篓是人家筑信台人做的，那些人脑子聪明，手也巧…….”
“打坷仗下手也狠。”占景中没好气地打断他，荣锦注意到老铁的拿筷子的手抽搐了一下。
“不提这个，喝酒喝酒！”老铁强笑，举杯敬酒。
“当年筑信台人还算讲信用，大明亡了，还能给烧火营子人兑换票引。”荣锦显然又犯了说话直来直去的毛病。
“真是个秀才！”胡子冷不丁来了一句。
“那得拿石头去敲他们的脑壳，不用武力，人是永远不会讲信用的。”占景中笑着说，他的话初听云淡风轻，细想冰冷沉重。
“占总，冒昧问一句，您祖上就是烧火营子人？”荣锦问，
“哦，烧火营子坐地户，少数民族，占是改的汉姓。”占景中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有个叫铁馨的你认识吗？也是烧火营子的人。”荣锦小心翼翼地追问，
“九儿啊，你怎么认识她？”
“九儿是？”
“九儿就是铁馨，老铁的亲闺女！”
“啊？是吗！她是我的一个客户，也算是朋友，我这副眼镜还是在她店里配的呢！叫了一路大哥，原来是铁叔叔，失敬失敬！”说着，荣景起身敬了老铁一杯酒。
“九儿可是我们烧火营子最漂亮的姑娘，这开了眼镜店，眼光越来越高，二十多了，还没找婆家呢，都把我这哥嫂急坏了。她的拳脚是跟我学的，我算是她的师傅呢，上次喝酒我说要介绍对象给你的其实就是她，谁知道你有对象了。”占景中在旁边帮着介绍铁馨，原来这当介绍人都是有目的的，荣锦心里暗暗想道。
时间不早了，老铁去结账，荣锦也没办法阻拦。走出羊汤馆时，占景中约大家下次再一起打猎，让荣锦把那枝新式气枪拿回去好好练练，被荣景坚拒了。212轰鸣着下了山，欢喜岗在上演一场残忍血腥的猎杀后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车上的四个男人这时谁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岗上的兔子们忙着继续过冬，忙着继续繁衍，似乎这一切都是生存法则、自然规律，无法凭意志和情感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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