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日借君一滴水（五）
老酒陈酿都是后劲大，然而还有三十多万债券要卖。路过小卖部，荣锦买了一大把口香糖，权当镇静剂和强心剂了。
下午人也不少，酒后的荣锦的脸色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不至于让顾客反感，小温侯一直在椅子上打瞌睡，荣锦也想让他找个顾客看不到的地方睡，可这违反双人操作的规定，没办法，只能让他在旁边半坐半躺，半梦半醒地陪着。小温侯实现了绝对相信荣锦的愿望，荣锦自己则背负着双重责任，咬牙坚持，手点两遍再机点两遍，还要努力记住每个顾客的模样，以便能追到极有可能发生的短款。这样一来，效率大大降低，当作柜台的桌子前排起了七八个人的队伍。
荣锦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钱款上，不知什么时候，队伍里排了一个抱着个大布包的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女孩子，两人衣着朴素，小女孩长得很美，大眼睛，皮肤雪白。队伍里时时有人上下打量着她们，估算着布包里的钱数，臆断着她们的来历。
终于排到了女人，女人把布包口对准桌面，双手揪起布包的底角，准备像倒大米一样倾倒里面的东西，旁边的人都瞪圆了眼睛，等着看倒出的将会是什么宝贝。
荣锦下意识地把两臂围拢在口袋下面，他已经知道包里是什么东西了，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接柜三年中，周边的小摊贩来存钱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动作。
果不其然，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满满一布包钢镚角票欢叫着、碰撞着、争抢着从包里涌出来，有的玩着陀螺，有的叠着罗汉，有的放肆地舒展腰肢和筋骨，打着睡了一年才能打出来的哈欠，发泄着不见天日的怨气，好不容易才让它们安静下来，一座小山般的零钱散钞已经不管不顾地矗立在桌子上了。
荣锦脸上的微笑和他围拢在零钱周围的胳膊一样僵硬，他知道这零钱比假钱、残钞还难对付，更考验耐心和体力，喝了酒的荣锦此时真有点心里没底。
“大姐，你这里总共是多少钱？”
“一千元整！我和女儿在家数过的，应该没错！”女人说话干脆利落，感觉是根本不用点，一定错不了。
“好的，我得帮您再点一遍。”，荣锦回应着，只抬头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女孩，小女孩也看着他，眼里露出惊喜，而荣锦此时的大脑已经完全被那一堆零钱占满了。
点钞机帮不上忙了，小温侯也指不上，估计他现在酒醒了，凭他的鬼机灵也会装醉，零钱让荣锦曾经上下翻飞的手法无法施展，丰富多彩的面值更让七百度近视的荣锦眼花缭乱，手脚发麻。
硬着头皮点了三遍，每次的金额都不一样。
“今天算是掉沟里了……..”荣锦暗暗着急，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排队等待的人渐渐失去了耐性，纷纷催促荣锦快点。
躺在椅子上的小温侯睁了睁眼，看了看满桌的角票钢镚，再看看女人，张嘴就质问：“大姐啊，你是做啥大买卖的？怎么这么多零钱啊？”
女人看了一眼红头涨脸，醉眼惺忪的小温侯，没去理会，旁边的小女孩脆生生地答道：“我妈妈是卖雪糕的！”
周围人有几个面露鄙夷，孩子是看不懂这些的。
“那你是干啥的？为啥不上学？”排队中有人又问，
“我今天下午学校放假，给妈妈当警卫！”，
“哈哈哈！”人群中有人在笑，小女孩则不解地看着这些人，不知他们在笑什么。
“算了！反正要差也差不了多少。”荣锦没再数第四遍，按照女人报出的数目收了钱，同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歪着脑袋，闭着眼睛的小温侯，而那位的眼球似乎只在眼皮下动了一下。
傍晚，剩下的债券终于卖完了，荣锦脑袋嗡嗡响，估计现在结账恐怕也结不明白，干脆直接封包。
小温侯有点醒酒了，他拍拍荣锦的肩头，含含糊糊地说道：“以后咱俩结个对子哈！一帮一…….一对红嘛！”说罢，迈着蛇形龙步回家去了。
晚上，荣锦的酒完全醒了，回想中午喝酒的事，感觉到今天是小温侯有意无意间的揶揄和作弄，不过，还是怪自己没控制住，但愿钱款别出什么差错。
第二天一早，荣锦和小温侯一起提包结账，结果还真差了二十八块钱，肯定差在了那位用零钱买债卷的女人身上。
“这点便宜都占！对了，她是附近卖雪糕的，哪天我一定当面好好埋汰埋汰她！”小温侯看上去很气愤，不就是二十八块钱吗？我出了！”
“还是按规矩来吧，”荣锦的思维基本上还留在柜台的定式里，
“三七还是四六？你们这些秀才，脑子真是让驴给踢成三七开了，办事那么麻烦啰嗦！”小温侯一脸不屑，还没等荣锦反驳，他已经把三十元钱扔进了钱箱里，荣锦抬眼看他，他只丢下一句：“这种事就别跟别人说了哈！”说罢，扬长而去。荣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跟领导汇报，短款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但总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荣锦刚要出门，迎面撞见行秘王文艳，荣锦笑呵呵地打招呼后正想离去，却被对方拦住了，王文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荣锦：“你小子前几天卖债券短款了吧？”
荣锦一愣，连忙反问：“你咋知道？”
“你驴小子运气就是好，遇上学雷锋做好事的人啦！人家亲自把短款送来啦！”
荣锦愣了一下，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为难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把她打发了？来的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以前姐也有过这种事，金额不大最好别声张，补上就完了，短了款毕竟不光彩。”王文艳不愧是行秘，说话很善解人意。
“人家都来了……”
“小孩子还不好糊弄，就说没差钱，二十几块钱呢，孩子肯定比得到表扬更高兴！”王文艳凑近荣锦耳边低声说，她的思路总是有让人无法评论的突破。
荣锦表情平静地说道：“谢谢姐，孩子在哪？还是如实告诉孩子的好。”
王文艳看着荣锦，倒没有生气的迹象，她突然岔开话题：“小荣，你那记者女朋友没建议你换掉那两颗门牙吗？本来是一等人才，都让这两颗牙耽误了。”说完就一扭一扭地走开了。
小孩在传达室里，目光清澈透明，就是那天来给妈妈当保镖的漂亮女孩，还没等荣锦开口问她，女孩就急着发话了：“哥哥，我叫范小琳，我和妈妈来买债券，有二十八块钱落在布包里层口袋里了，回家才发现，今天下午学校放假，妈妈就让我给你送过来了，她还得卖雪糕，来不了。”
“谢谢你和你妈妈！”荣锦边回应，边上下仔细打量着小女孩，这时他才认出对方就是前年砸驴时帮他捡回一块钱的那个女孩子，这两年她长高不少，有了少女模样，走在路上，都有点不敢认她了。她手腕上还戴着一副绿琉璃手串，在白嫩的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娇翠欲滴。
“啊，又是你帮了我，真的谢谢你，小琳同学！你是诚实的好孩子！需要怎么表扬你？”
“不用感谢和表扬我，我只是帮妈妈送过来。”
二十八块钱，对小孩子是笔巨款，对下岗女人也是要多卖百十块雪糕，或者好多天省吃俭用才能攒出来！有这样的孩子，相信妈妈也是十分诚实善良。
荣锦简单问问孩子的家庭学习情况，得知孩子父母离异，靠下岗妈妈摆摊儿卖雪糕维持家用。女孩说她学习很好，在班级里考过第一，妈妈还想攒钱供她上大学呢！
荣锦看着范小琳清澈的大眼睛，说道：“哥哥回头给你们学校写封表扬信吧，让校长老师都知道你是拾金不昧、诚实善良的好孩子！我现在就把你的学校、班级和名字记下来，好不好？”
“谢谢哥哥！不用了，这二十八块钱你收好就行了！”范小琳说罢转身走出门口。荣锦连忙相送，两人挥手道别，明媚的阳光下，小女孩转过头去的时候，乌黑的马尾辫闪闪发光，顶上的绿色蝴蝶结飘飘欲飞。那一刻，荣锦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就是降临人间的绿蝶天使。
下午人也不少，酒后的荣锦的脸色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不至于让顾客反感，小温侯一直在椅子上打瞌睡，荣锦也想让他找个顾客看不到的地方睡，可这违反双人操作的规定，没办法，只能让他在旁边半坐半躺，半梦半醒地陪着。小温侯实现了绝对相信荣锦的愿望，荣锦自己则背负着双重责任，咬牙坚持，手点两遍再机点两遍，还要努力记住每个顾客的模样，以便能追到极有可能发生的短款。这样一来，效率大大降低，当作柜台的桌子前排起了七八个人的队伍。
荣锦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钱款上，不知什么时候，队伍里排了一个抱着个大布包的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女孩子，两人衣着朴素，小女孩长得很美，大眼睛，皮肤雪白。队伍里时时有人上下打量着她们，估算着布包里的钱数，臆断着她们的来历。
终于排到了女人，女人把布包口对准桌面，双手揪起布包的底角，准备像倒大米一样倾倒里面的东西，旁边的人都瞪圆了眼睛，等着看倒出的将会是什么宝贝。
荣锦下意识地把两臂围拢在口袋下面，他已经知道包里是什么东西了，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接柜三年中，周边的小摊贩来存钱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动作。
果不其然，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满满一布包钢镚角票欢叫着、碰撞着、争抢着从包里涌出来，有的玩着陀螺，有的叠着罗汉，有的放肆地舒展腰肢和筋骨，打着睡了一年才能打出来的哈欠，发泄着不见天日的怨气，好不容易才让它们安静下来，一座小山般的零钱散钞已经不管不顾地矗立在桌子上了。
荣锦脸上的微笑和他围拢在零钱周围的胳膊一样僵硬，他知道这零钱比假钱、残钞还难对付，更考验耐心和体力，喝了酒的荣锦此时真有点心里没底。
“大姐，你这里总共是多少钱？”
“一千元整！我和女儿在家数过的，应该没错！”女人说话干脆利落，感觉是根本不用点，一定错不了。
“好的，我得帮您再点一遍。”，荣锦回应着，只抬头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女孩，小女孩也看着他，眼里露出惊喜，而荣锦此时的大脑已经完全被那一堆零钱占满了。
点钞机帮不上忙了，小温侯也指不上，估计他现在酒醒了，凭他的鬼机灵也会装醉，零钱让荣锦曾经上下翻飞的手法无法施展，丰富多彩的面值更让七百度近视的荣锦眼花缭乱，手脚发麻。
硬着头皮点了三遍，每次的金额都不一样。
“今天算是掉沟里了……..”荣锦暗暗着急，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排队等待的人渐渐失去了耐性，纷纷催促荣锦快点。
躺在椅子上的小温侯睁了睁眼，看了看满桌的角票钢镚，再看看女人，张嘴就质问：“大姐啊，你是做啥大买卖的？怎么这么多零钱啊？”
女人看了一眼红头涨脸，醉眼惺忪的小温侯，没去理会，旁边的小女孩脆生生地答道：“我妈妈是卖雪糕的！”
周围人有几个面露鄙夷，孩子是看不懂这些的。
“那你是干啥的？为啥不上学？”排队中有人又问，
“我今天下午学校放假，给妈妈当警卫！”，
“哈哈哈！”人群中有人在笑，小女孩则不解地看着这些人，不知他们在笑什么。
“算了！反正要差也差不了多少。”荣锦没再数第四遍，按照女人报出的数目收了钱，同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歪着脑袋，闭着眼睛的小温侯，而那位的眼球似乎只在眼皮下动了一下。
傍晚，剩下的债券终于卖完了，荣锦脑袋嗡嗡响，估计现在结账恐怕也结不明白，干脆直接封包。
小温侯有点醒酒了，他拍拍荣锦的肩头，含含糊糊地说道：“以后咱俩结个对子哈！一帮一…….一对红嘛！”说罢，迈着蛇形龙步回家去了。
晚上，荣锦的酒完全醒了，回想中午喝酒的事，感觉到今天是小温侯有意无意间的揶揄和作弄，不过，还是怪自己没控制住，但愿钱款别出什么差错。
第二天一早，荣锦和小温侯一起提包结账，结果还真差了二十八块钱，肯定差在了那位用零钱买债卷的女人身上。
“这点便宜都占！对了，她是附近卖雪糕的，哪天我一定当面好好埋汰埋汰她！”小温侯看上去很气愤，不就是二十八块钱吗？我出了！”
“还是按规矩来吧，”荣锦的思维基本上还留在柜台的定式里，
“三七还是四六？你们这些秀才，脑子真是让驴给踢成三七开了，办事那么麻烦啰嗦！”小温侯一脸不屑，还没等荣锦反驳，他已经把三十元钱扔进了钱箱里，荣锦抬眼看他，他只丢下一句：“这种事就别跟别人说了哈！”说罢，扬长而去。荣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跟领导汇报，短款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但总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荣锦刚要出门，迎面撞见行秘王文艳，荣锦笑呵呵地打招呼后正想离去，却被对方拦住了，王文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荣锦：“你小子前几天卖债券短款了吧？”
荣锦一愣，连忙反问：“你咋知道？”
“你驴小子运气就是好，遇上学雷锋做好事的人啦！人家亲自把短款送来啦！”
荣锦愣了一下，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为难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把她打发了？来的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以前姐也有过这种事，金额不大最好别声张，补上就完了，短了款毕竟不光彩。”王文艳不愧是行秘，说话很善解人意。
“人家都来了……”
“小孩子还不好糊弄，就说没差钱，二十几块钱呢，孩子肯定比得到表扬更高兴！”王文艳凑近荣锦耳边低声说，她的思路总是有让人无法评论的突破。
荣锦表情平静地说道：“谢谢姐，孩子在哪？还是如实告诉孩子的好。”
王文艳看着荣锦，倒没有生气的迹象，她突然岔开话题：“小荣，你那记者女朋友没建议你换掉那两颗门牙吗？本来是一等人才，都让这两颗牙耽误了。”说完就一扭一扭地走开了。
小孩在传达室里，目光清澈透明，就是那天来给妈妈当保镖的漂亮女孩，还没等荣锦开口问她，女孩就急着发话了：“哥哥，我叫范小琳，我和妈妈来买债券，有二十八块钱落在布包里层口袋里了，回家才发现，今天下午学校放假，妈妈就让我给你送过来了，她还得卖雪糕，来不了。”
“谢谢你和你妈妈！”荣锦边回应，边上下仔细打量着小女孩，这时他才认出对方就是前年砸驴时帮他捡回一块钱的那个女孩子，这两年她长高不少，有了少女模样，走在路上，都有点不敢认她了。她手腕上还戴着一副绿琉璃手串，在白嫩的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娇翠欲滴。
“啊，又是你帮了我，真的谢谢你，小琳同学！你是诚实的好孩子！需要怎么表扬你？”
“不用感谢和表扬我，我只是帮妈妈送过来。”
二十八块钱，对小孩子是笔巨款，对下岗女人也是要多卖百十块雪糕，或者好多天省吃俭用才能攒出来！有这样的孩子，相信妈妈也是十分诚实善良。
荣锦简单问问孩子的家庭学习情况，得知孩子父母离异，靠下岗妈妈摆摊儿卖雪糕维持家用。女孩说她学习很好，在班级里考过第一，妈妈还想攒钱供她上大学呢！
荣锦看着范小琳清澈的大眼睛，说道：“哥哥回头给你们学校写封表扬信吧，让校长老师都知道你是拾金不昧、诚实善良的好孩子！我现在就把你的学校、班级和名字记下来，好不好？”
“谢谢哥哥！不用了，这二十八块钱你收好就行了！”范小琳说罢转身走出门口。荣锦连忙相送，两人挥手道别，明媚的阳光下，小女孩转过头去的时候，乌黑的马尾辫闪闪发光，顶上的绿色蝴蝶结飘飘欲飞。那一刻，荣锦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就是降临人间的绿蝶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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