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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磨王和劫王

    这不科学啊,明明我盯得死死的,明明聂老头的右手就没动,左手还拿着扇子忙着发动毒气攻击呢。

    哪里来的声音?吓死宝宝了!

    ‘啪’,又一声,朴英顺手吓的一抖。

    老聂左手的扇子拍在放茶具的架子上,自言自语:“这终南山怪了,春天就有蚊子。”

    说完还偏头问沈笑兮:“小沈你看到没,好大一只,一只好大啊。”

    沈笑兮忍不住想笑,差点憋出内伤。

    裁判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感觉不妥赶紧低头掩饰。

    这就是一项为推广围棋举行的趣味性表演赛,又不是什么正规职业战,所以裁判对俩老爷子的斗法选择了假装看不到。

    咦?对面聂老头想都没想就落子了,虽然不是什么正经比赛,您好赖也想想再走步呗,这也太轻率了吧?朴英如是想。

    咦?咦?咦?曹前辈怎么面色发青,两手哆嗦?

    咦咦咦呀呀呀——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洪洞县有洞吗?借我躲躲可否?

    太丢人了,闯祸了,直到注意力回到棋盘上,朴英顺才发现不对劲。

    怪不得聂老头想都不想就落子,原来是自己的那手棋比预定降落地点偏了一格,填在自己的眼位上,把自己填死了!

    唉唉,以后会不会有人叫我朴填子?

    填子,朴填子,这外号真难听。

    在真实的围棋近代史上,‘朴填子’确有其人其事。

    某一年,在广州亚运会的围棋混双赛第二轮,中国的刘星七段/唐弈二段组合对阵韩国的一对组合。当棋局接近尾声时,出现了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一幕,韩国组合在没必要下棋的地方不断落子,只要能落子的地方他们就下,足足填了二三十颗棋子之多。

    懂围棋的人都清楚,这是韩国人在用盘外招,企图利用中方组合时间不够的短板利用规则取胜。因为亚运会的围棋比赛用时是包干制,时间先用完的一方会被判罚超时负。

    但在围棋中,有许多默认的不会写进比赛章程的‘明规则’,其中一条就是,在明知道己方输定的前提下,体面认输。

    当时这盘棋已经是中方必胜的局面。但明知输棋的韩国组合,见到中方所剩时间不多,于是继续在棋盘上乱下,目的就是一直耗下去,争取让中方超时负。

    最终,裁判长中止了比赛,并叫来裁判委员会的韩国裁判,韩国裁判看到此局面,赶紧和韩国的这对组合说了几句话,这两位棋士随即宣布认输。

    韩方后来解释称,选手对规则出现了误解,认为填子也是规则允许的。但实际上对这种明确的耍赖搅局行为,就是在虚拟的网络上被网管发现,也要被一脚踢出去,更何况是在正式比赛中!

    值得一提的是,韩国代表团后来要求组委会和媒体千万不要对外公布这张棋谱,显然,他们也清楚这种填子搅局行为实在太丢脸了。

    这位韩国棋士和他的搭档此战输棋又丢人,自此以后恶名远扬。据后来某细心的记者说,好长一段时间他再到中国参加比赛,看人都目光闪烁,不敢与人对视。据某八卦人士透露,后来他与中国棋士在比赛中屡战屡败,是心虚了。

    ……

    这棋没法下了,死了好大一块,一块好大。曹薰铉很受伤,转头想训斥搭档,可看着朴英顺眼眶里转圈的泪珠,又有点说不出口。想指责老聂耍赖,张了张嘴却有苦说不出。

    自己玩盘外招在先,怪的谁来?唉,投了吧,再走下去不够丢人的。

    这会聂老爷子觉得浑身轻松,气也出了,棋也赢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能上十层楼了。

    舒坦,那是相当舒坦啊。

    他斜眼瞅瞅老曹,对沈笑兮说:“小沈啊,咱们去上善池转转如何?听说那的泉水包治百病,不知道能不能治脸色发青,两手发抖,咱灌点给老曹带回去。”

    看看聂老,再看看老曹,‘噗嗤’一声,这下沈笑兮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聂老真的去了上善池,和沈笑兮一起,不过不是去给老曹灌水,而是说正事。

    “小沈,我代表不了棋协,只能代表我个人给你道歉,为你曾经受到的冤屈道歉。告诉你个好消息,徐卫东因为贪污受贿已经被双规,他交代了收取他人好处,利用手中职权开除你,让柳弈语上位的事。”聂老此时脸上满是痛惜:“一颗好苗子,差点就让那个败类毁掉,是我们的工作做的不到位啊。”

    沈笑兮很平静的想了想说:“聂老,感谢您,也感谢华老、芮老师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我知道这两年为了弥补我,你们为我做了很多事。

    包括去年的围棋XJ行是王老力主邀请我参加,还有这次的终南山之旅也是您点名要我来的。

    其实对我来说,如果没离开国青队去上海,也许到现在我依然会当个称职的围棋主持人,但未必能有今天的进步,从这个角度说,当初棋协的决定反而成全了我。”

    聂老暗自点头:这孩子知道不局限于眼前利益,胸怀宽广,将来的成就无可限量啊。

    “聂老,我有个请求,其实柳弈语讲棋还是蛮不错的,谁年轻时候没犯过错呢?也许围棋主持人的位置更适合她而不是我,过去的已经过去,就让她继续做个优秀的围棋主持人吧。”

    沈笑兮的这个请求出乎聂老的意外,也让他重新认识了沈笑兮,认识了这个小女孩的胸怀和格局。

    的确,站在沈笑兮如今的高度看,区区围棋讲解员的工作,算得了什么呢?

    “你是个好孩子,回去后,我会向上面转达你的话。”

    ……

    下围棋的人永远走在一条追求正解的路上。然而在无数条看不见尽头、或错或对的道路中一直不犯错,除非传说中的额滴个神才能做到。

    所以从一个另类的角度来说,围棋其实比的是谁犯的错误更少的智力游戏。这就要求职业棋士们具备强大的心理素质、冷静的头脑。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这里,不悲不喜——看着坐在棋桌对面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对手,不知为什么,沈笑兮想起了仓央嘉措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句,并且很想在后面再加一句:

    我下,或者不下,你就在对面,一脸痛苦。

    不知道的人看到他那痛苦的表情,会以为他落后了很多。其实他和沈笑兮心里都很明白,这棋,还早,他也并不落后。

    只要坐在比赛席上,他永远是一副慢吞吞的模样、永远是这副痛苦的表情,每次都要把保留时间用光光才罢休。

    所以不管是谁和他对上,赢也赢的不痛快,输了当然更不痛快。

    所以,他就是人见人躲,花见花落的磨王邱峻。

    请注意,是磨王,不是魔王。

    30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正是人生巅峰的年龄。可30岁的邱峻却已经是围甲赛场上为数不多尚在一线征战的老将。刻苦用功、身体素质好、心理素质超强的特点,让他在到处都是90后的围甲赛场依然像颗长青树一样屹立不倒。

    2013年度的围甲联赛第一轮,沈笑兮中了头彩,她遇到了逮谁谁哆嗦、瞪谁谁抽筋的磨王邱峻。

    该沈笑兮落子,她凝神思考片刻,走了一手2路立。

    想啊想啊想啊想啊想,老半天,邱峻慢吞吞的从棋罐里摸出一颗棋子,让这颗棋子慢吞吞的降落在棋盘右边的边缘。

    一路倒尖,妙!

    沈笑兮愣住了,她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不由在心里感慨:和磨王下棋真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啊。

    当他每一手棋都长考,每一颗棋子都表情慎重的放在棋盘上。你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慎重,会不由自主的被拖慢节奏。

    但谁能够一直长时间的集中全付精力在棋盘上呢?只要你稍有一懈怠,就意味着磨王的机会磨出来了。

    磨王其实并不是靠磨时间取胜,而是每一手棋都认真对待,磨王之道,唯认真尔。

    这里的战斗就是包围和反包围,猎杀和反猎杀:沈笑兮的一串白子把邱峻的5颗黑子包围在左下角,外围邱峻的黑棋又包围了沈笑兮这串白子。

    出路在哪里?单独的局部找不出活路,再把范围放大一点呢?

    沈笑兮眼前一亮:左边黑棋三个子看似安逸,却和其他棋子的联络不够紧密,可以利用一下。

    沈笑兮的大脑像一部高速运转的电脑,飞快计算着各种可能的手段,寻找破局的出路。

    望气之术发动,脑海里的棋盘上空有流星的光芒一闪而过。

    对,就是这样,先夹后托再挖,沈笑兮认为自己找到了破局之路。

    松了口气,沈笑兮知道不能再被邱磨王带偏了节奏,果断的将手里的棋子拍在棋盘上,蛤碁石与榧木激起‘叮’的一声清响。

    轮到磨王下,直到读秒快结束,邱峻还是那副慢吞吞的模样,从棋罐里慢吞吞的摸出一颗棋子,慢吞吞的放在棋盘上。

    拉锯战持续到其他比赛结束好久了,还没结束。

    邱峻居然在读秒声的催促中,以一个老将的经验和开阔的眼界,敏锐的抓住了她极为隐蔽的一个小失误,在相持不下的局面中争取到了微小的一点点优势。

    沈笑兮愣住了,她以为自己算清了,但是邱峻这手棋让她不得不承认,棋盘上没有永远的正确,只有相对的正解。

    此时已是官子阶段,虽然只落后一目半,但棋局事实上已经结束。全神贯注了几个小时,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懈怠,沈笑兮小负的局面已无可挽回。

    邱峻教会了沈笑兮忍耐和专注,还给她上了一课:只要对手没有推枰认负之前,永远不能放松。

    ……

    围棋中有个术语叫打劫。不是土匪路霸打劫那个打劫,而是为了一颗关键棋子的归属,反复争夺的过程。

    在外行看来这实在是件无趣之极的事,两个人为了棋盘上一颗棋子抢来抢去没完没了,一人发一颗他不香么?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围棋人眼里,打劫却是围棋中最具魅力的规定。毫不夸张的说,没有打劫的对局是没有灵魂的,没有劫的存在围棋就失去了趣味性。

    围棋里劫的种类繁多,什么生死劫、单官劫、赖皮劫、缓气劫、三劫循环、长生劫,多不胜数。

    低手怕打劫,因为算不清劫才的价值、数量和大小;高手爱打劫,因为打劫往往是改变落后局面的关键。

    能把规则简单的打劫玩出花样玩出境界的职业棋士,也唯有坐在沈笑兮对面的劫王罗洗河。

    一般人的智商在90-110之间,智商达到140就叫做天才。罗洗河的智商高达164,冠绝围棋圈,这是个令我们普通人骨折式仰望也看不到的高度!

    这位天才棋手兴趣甚广,麻将、游戏、看书……

    有人说,罗洗河若不是爱好过多摊薄了精力,当可成长为近代围棋史上像李昌镐、李世石那样的一代传奇。

    谁知道呢,天才的世界我等凡人怎么会懂?也许麻将、游戏、看书于罗洗河而言也是一种另类的修炼?也许正是这种独特的修行方式,才成就了罗洗河的天才之名吧?

    围棋是一项逻辑思维严谨的智力游戏,不用功就意味着在棋盘上的争夺中经常落后。

    所以,落后对于罗洗河来说是家常便饭。

    所以罗洗河对打劫情有独钟,对打劫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因为打劫是最常用到的翻盘手段。也许正因如此,罗洗河才有了个封号——劫王!

    围棋的规则中,黑棋持先行之利便要贴7.5目棋给白方,其中的0.5目本身就是为了避免和棋而设置。除非遇到三劫循环这种特殊情况,围棋极难出现和棋。

    2005年12月26日第10届三星杯半决赛决胜局,罗洗河与对手韩国的崔哲瀚就曾下出三劫循环这种难得一见的和棋局面。

    天才就意味着能人所不能。下出三劫循环已是奇迹,罗洗河却创造了一个奇迹中的奇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盘板上钉钉的和棋时,罗洗河却偏偏放弃了三劫循环,任对手吃掉自己的大片棋子,于不可能之中另辟蹊径,找到了一条致胜之路。

    这盘棋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被誉为千古十大名局之一!

    此时的罗洗河已经过了职业巅峰期,若说磨王邱峻是靠着勤奋和专注依然能够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那么罗洗河则是凭着他的超人的围棋天分依然活跃在到处是年轻人的围甲赛场上。

    2013年度的围甲联赛第二轮,沈笑兮又中了头彩,对上了劫王罗洗河。

    开局未几,罗洗河就在右下角先埋了颗劫雷。

    中盘接触战,罗洗河大劫套小劫,劫中有劫,劫中藏劫,就像传说中的太极,圈圈套圈圈,似乎永无止境。

    一般的职业对局全盘打个三五七八个劫顶天了,罗洗河这盘棋却造了十二个劫出来耍。

    沈笑兮伤脑筋,观看这盘棋的棋友们可感觉和吃大餐一样过瘾,劫王风采,魔女奇诡,在这盘棋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尤其是最后事关胜负的一个劫,双方的应对极为精彩。

    罗洗河奇招迭出,在沈笑兮的势力范围无中生有,硬生生造出两个劫才;沈笑兮沉着应对,于无生处突施妙手,巧妙生出一个劫才;双方围绕最后一个决定胜负的劫你来我往居然斗了十几个回合,给棋迷们展现了围棋中打劫的魅力。

    其实沈笑兮和罗洗河认识,他们曾经一起参加中国棋协组织的围棋XJ行活动,还蛮聊得来。

    但棋局结束的那一刻,沈笑兮很想掀棋盘。

    她用委屈的眼神看着罗洗河,心想:知道您是劫王,可您这样玩,真的好吗?会不会把自己劫的头晕眼花?

    看着沈笑兮幽怨的目光,罗洗河耸耸肩表示自己才委屈:开局埋那个地雷,的确是我习惯使然。

    但是后面我都落后了,不搅合搅合,不造它十几个劫,你教我,我该咋扳回来?

    咯吱,咯吱,沈笑兮恨的直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