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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雨霖铃

    赵霖将众人抛在身后,走了几步路,忽有所感,回头向街边望去。

    绿山楼是景州城南最气派的客栈,二层高楼,衬得周围的店铺矮小无光。

    街角一处小小的茶铺里,坐着一群好事的闲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景州城的风风雨雨。重重吵嚷之外,角落里有一个安静饮茶的少年。

    赵霖按了按脑袋,看了看绿山楼前重重把守的督明院探子,再看看若无其事的季怀,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你最好别让他们发现,我怕他们被自己蠢死。”

    季怀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赵霖面前。赵霖之前见识了这小子神鬼莫测的下药手法,知道防不胜防,仗着周围人多,索性一口干了。

    茶水温凉,苦而回甘,似乎还加了别的什么东西,沁人心脾,入腹后通体舒畅,绝不是这铺子里能有的东西。

    “什么茶?”

    “药茶,凝神静气的。这几日都在奔波,大约没人睡好过。”

    赵霖向来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与他的刀法有关。他喝出了滋味,自给自足地提壶又倒了一杯,这回喝得慢了,细细品着,“王公子对药理知之甚多啊。不过鹭山遥远,在此逗留可不是求学之心。”

    “我在等人。”季怀比他斯文多了,举杯抬手,身不动袖不摇。

    赵霖的手顿了一下。从店主到伙计,都说天字二号房只有一个人住,但昨日围捕时,一前一后可是出来两个。

    赵霖决定先声夺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雷勘?”

    季怀八风不动,拨转矛头,“你为什么帮雷克?”

    赵霖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就落入下风,让季怀知道他愿意怀柔,并且有满心疑问需要解答。再说,喝了人家的茶,先让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我,是督明院。”赵霖抿着茶水,“院内规矩很严,我知道的不多,如今我被放逐,都可以告诉你。小赌一把,看你会不会以诚相待。”

    “原本雷仲手里有一样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雷仲死了,他两个儿子都没有,那只会在他孙子手上。”

    赵霖盯住季怀,“所以,雷家子还活着么?”

    “活着。”季怀答得很直接。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赵霖不知是喜是忧,继续说,“何万山也一样,但他是自己吊死的,东西就不知所踪了。”

    季怀若有所思。

    在半山那处院落里,他仔细查验了何万山的尸身。确是自缢不假,但他命门穴处有刺伤。此穴受制于人,则精力外泄,是习武之人大忌。何万山之死,未必没有旁人参与。

    季怀问,“何万山隐居多年,雷家也早已与普通人无异,他们所拥有的东西,从前无人争抢,督明院又是如何得知,找上门来?”

    “其中详情我不清楚,是督明院的探子得来的消息。据说当年何万山和雷仲得到了一种宝物,可以让人功力大增,甚至何万山是如何成为江北第一剑的,都与此有关。雷家没那么大本事,一手宽剑也创下了不小名声。”

    “原本是要先去缉捕何万山的,不想他察觉有异,当即破釜沉舟,放出话去让整个江湖都知道他要以卵击石,引了好多人来景州,督明院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去找了雷家。”

    “等到顺州事毕,景州看热闹的也散得差不多了,谁知一去只见何万山的尸首和塌陷的山头。”

    两人声音不大,只有彼此听得见。周围的茶客则是慷慨激昂,从匆匆离开的江湖客到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从绿山楼变乱说到南山头崩塌。那日山塌的动静很大,城里也听得到,尽管明明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但都说得跟真的一样。到最后,变成何万山修成剑道破天登仙了。

    “扯远了,总之若天下有这样的异宝,绝不能外露在江湖人手中,更别提五大盟了。”赵霖将空杯子放下,“这就不必多说了。”

    世上有没有让人功力突飞猛涨的法子?季怀知道的就不少。但无论是灵丹妙药,或奇器法门,都只是辅佐练功所用,不会让一个对武学一窍不通的人一夜之间成为高手。

    季怀对宝物不感兴趣,但若想找到宝物背后的人,也由不得他视若无睹,“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还有谁参与?督明院下一个会去找谁?”

    赵霖摇了摇头,“消息里只有雷仲和何万山这两个人。如果在景州没有进展,以我推测,督明院会回府城暂做休整,荣州有他们的据点。但三十年来,所有与何万山有关的人都有嫌疑,他们会一个一个找过去的。”

    赵霖看着他,“你为何参与其中?”

    季怀心中不知作何计较,“你可以问得再具体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师承谁人?与五大盟是何关系?你找雷勘与何万山是为了什么?”

    “季怀。师承……算是家传。不是五大盟的人。我找何万山是因为雷勘让我去,我找雷勘是因为,他给我认识的人写信求救,那个人现在失踪了,我想雷勘也许知道他的下落。”

    赵霖对这些不痛不痒的答案不甚满意,于是他更加尖锐,“雷家子在凉州盟?”

    “……是。”

    这一句足以让他知道季怀没有说谎,赵霖长出一口气,“我要走了。”

    季怀抬眼看他,手指微动。

    赵霖笑了笑,“不是去凉州,有朝一日或许会路过,但不会是为了雷家子而去。”

    “督明院分十三尉,这一次尉主亲临,足可见重视。”赵霖回身看了一眼绿山楼,“他们办事不力,尉主也许还会调人来。你若是想借他们的力来找人,不可掉以轻心。”

    说罢,他起身向城门而去,只一人、一刀而已。

    季怀将壶中残茶泼在地上,留几文茶钱在桌上。等茶摊老板过来续水时,人已不见了。

    窗外传来“笃笃”两声,陈照吃了一惊。方才队正上楼来,颇为客气地问他要了信物,离去回禀上司。这个时候谁会来,还是从窗?

    其实并不难猜,典墨将窗子大大打开,方便季怀进来。

    “怀哥!你——楼下都是人,你怎么还敢来?”陈照已经足够吃惊了,但在季怀拿出雷家剑谱的时候,惊涛骇浪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内心。

    “你在山洞里看到的是何万山的剑谱么?”季怀问了,但没等他回答,将剑谱放在桌上,翻开封面,“这里应该有东西。”

    陈照的眼睛都瞪圆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季怀动作。手指轻轻捻了捻页脚,封皮在季怀手下顺畅地被分为两半,从中露出一张薄薄的纸来。

    季怀回头问他们,“要不要看看?”

    陈照迈不动步子,典墨上前,小心托着封皮,念道,“停中吾兄,诸事已定,唯独盼君。十月初六未时南华山下相见,弟默达敬邀。”

    “默达……”停中大约是雷仲的字,认人不是季怀的强项,记下这个名字以后,他将剑谱重新收起,问陈照,“你在山洞中,看到的是什么?”

    季怀已坦白至此,陈照也无意再隐瞒,“也是剑谱,被人撕去了封面。”

    典墨思索着,“里面定然还有别的密信,南华山就在滨南府,我好像还在别的地方听过这座山……”

    “简谱一共有三份,我只来得及看清其中有一本写的是软剑。”陈照急于向季怀解释自己不是故意隐瞒,将所见都说了出来,“我阅历不够,正准备回去问问师父。”

    季怀点一下头,“我知道了,多谢。”

    见他准备走,陈照连忙问,“怀哥,若有消息,怎么联系你?”

    “寄信给荣州长青堂,写药庐主人收。”

    季怀离开后,陈照略微有些懊丧,“阿墨,与朋友相交而不信,我是不是不该隐瞒?”

    典墨扳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吾日三省吾身?你省省吧。解大哥和季公子身上秘密也不少,到哪一步就说哪一步的话。这两天看下来,怀哥是我见过最清心寡欲的人,人比武当的道士还素,他如果这么在意这件事,其中缘由必然不浅,只要你最终说了,他不会计较先前隐瞒的。”

    “也是。他拿了雷家的剑谱当着我们的面打开,就是要显示诚意,让我信他,才好说实话。”陈照搓了搓脸,又叹了口气,“自己拿主意可真难。”

    “这还是不服管教的嵩山一霸吗?”

    “等着,到了嵩山,我让你好好知道。”

    季怀在路边找了家干净的馆子,提了饭菜回到弘法寺。

    解春生补了一觉,打着哈欠把饭吃了,“看你进展不错?”

    “线索比我想象得多。”季怀看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你不必守在这里,我不都应付的来吗?”

    “嫌烦?”解春生哼哼两声,“不用你说,忙的时候我自己会走。这小地方谁待得下去,亏得何万山一蹲就是三十年。”

    “过几天我会去荣州。”季怀搁下筷子,倒茶漱口。

    “你说的?”解春生乐了两声,“那也行,荣州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