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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归乡(二)

    贵族的身体素质在灵力的加持下是很恐怖的,薇娅过了一晚上就跟没事人一样,巴德利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打算上路。

    路途就剩不到一半,巴德利有些恍惚,当时自己乘坐列车用了数天,如今已经强大到了这种程度,多年以前恍惚的心情回忆起来,令人感慨。

    薇娅与阿丽亚有些相同点,她们在出行在这种原野上时会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前一天双方都有些客气,昨日巴德利高冷的假象被戳穿后对方变得极具侵略性,有些肆无忌惮了。

    “命运的宠儿先生,你有没有在野外生存过?”

    骑士团是有教过野外生存技巧并且实际练习过的,书库里那些由许多猎户的经验汇编起来的书籍落了不少灰,巴德利翻看时还发现一些虫蛀。

    对方问什么,巴德利都几乎是立刻就能回答上来,眼见对方眼里冒光,巴德利适时沉默了。

    薇娅见自己调戏的意图被防住,开始转变方向,讨论起正经的魔法问题,越是讨论越是惊讶并且佩服,于是激烈的仰慕之情更加难以掩盖。

    巴德利没有科班学习过魔法理论,但是骑士团的便利能让他接触到绝大部分魔法相关的书籍,而且阿丽亚的魔法老师便是全王国最强大的魔导师普罗米,阿丽亚缺乏法师的天分,脑子很好使,但是元素亲和太糟糕,或者说被骑士的天分压制了。接着公主的途径他也能不时请教普罗米大师,后来不需要公主引荐也能自由出入普罗米的研究室,比起阿丽亚更像是魔导师的弟子。不过作为王子殿下册封的骑士,在法师塔里和对方平起平坐,还是有些尴尬的,对方倒是不介意这些,反倒主动与巴德利约定塔内不讲身份,以同辈论交便好。

    一凡交流后,薇娅这才领教到了什么叫做命运的宠儿。这种卓绝的天才百年难得一见。

    大受打击后不再显摆自己魔法水平的薇娅转向了艺术、戏剧以及一些流通的通俗故事小说,太不正经的她也不好意思谈,便聊起了正经故事。

    再与巴德利感兴趣的那些一比较,话题就自然跑向了乡野、骑士、正义……

    他们路过了一个村庄,远远望去就看到了两伙人在激烈的对峙当中。

    闻到了乐子味道的薇娅立刻表达了一探究竟的意愿,巴德利也不会拒绝。

    他甚至不用问,不用求证就知道那是村民与征税者产生了冲突。

    村里爆发了冲突对峙,要么是水源问题——其中一方的装饰衣物显然和土里劳作的农民相去甚远;要么是收债的,但是局面就不仅是对峙而是直接的武力冲突;要么是征税的,最符合眼下的情景。

    双方克制着不动手,但是关键问题谈不妥,形成了对峙。

    农民不愿意得罪领主,征税官不愿意拿自己的命赌农民里有没有不怕死的。

    局面就僵持住了。

    将自己的分析解释给了薇娅听后,她恍然大悟,《法外狂徒》里也有这样的戏码,主人公会吹一声口哨彰显自己的到来,然后在冲突中击杀横行霸道的恶徒,扬长而去。

    她不禁好奇地问:“现在不是刚入春吗,为什么要收税?”

    “收税还分季节吗?”

    “王国不是秋后才收吗?”

    “你说的是农业税?”

    “额,还有别的税种吗?”

    没学过,不知道,很正常,巴德利六年前就问过老神父,他说税除了王国定下的,也有当地领主定下的,每个地方都不一样,但由头都大同小异。教会都会征收,不,募捐一些信徒的香火钱。

    “当然,人头税、印花税、商业税……”巴德利的思维回到了过去,“甚至村里举办一场年会都要收年会税。”

    只要是个行为,都可以收税。

    “这,有些太过分了吧?”薇娅又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这么多的名头是用来干什么的,敛财嘛,“这有失贵族的风范!”

    巴德利多看了她一眼,打量着对方愤愤不平的样子,有些意外:“你也觉得这不对?”

    “当然!我等身为贵族,何必与黔首夺食?何况如此苛政,不利于维持稳定,国师教过我们底线在哪。”

    已经走近了,足以听明白双方争执的点,这边的人也注意到了不速之客,都有些紧张。骑着马,穿着上等,自然被划为了领主的阵营被一起仇视。

    也听见了一些愤怒的叫喊。

    “呸!老子头一次听说在家里烤面包都要交税!”

    “就是!”

    “他们来人了!”

    “骑士大人!这帮刁民集体抗税!请您出手相助!”

    征税官也下意识将来者当做自己人,毕竟他结交过不少骑士,大家在领主麾下都是同僚,哪怕是外乡的骑士也理应与自己站在一起才对。

    “你这是在征收什么税种?他们在诉求什么?”

    “大人,他们说的是我的领主大人定下的烘焙税,年初开始这些人就拖欠所有税款,到现在都还不上交,已经不是一般的刁民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薇娅也愣了,她头一次听说这种税。

    巴德利连水源税都听说过,但是烘焙税还是惊到了他,他们这些种小麦的农民,不吃面包吃什么?面包房更是每村都有至少一个,这等同于吃饭还要交税,过于离谱了。

    “领主大人的规定,你们是要反叛吗!”

    巴德利刚要说些什么,但是忽然间感受到能量波动,想要出手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位征税官捂着脖子直直后退,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暴起发难的薇娅,一句话没说出来,倒在了慌忙围上来的同行队伍当中。

    惊讶慌乱地情绪在人群中爆开,巴德利皱起了眉头看向薇娅,却听到薇娅高昂地喊道:“作恶多端的恶贼,我虽不是正义,但是我审判你的罪孽!”

    巴德利沉默了,这是舞台剧上的一幕经典画面,他本以为那是戏剧,却没想到,有相当一部人当了真。

    组织了一下语言,他说道:“他罪不至死。”

    “贵族不会压榨百姓到这种程度,一定是这家伙以权谋私,欺上瞒下地欺骗农夫。”薇娅理所当然地解释道,并且学着法外狂徒的作态驾着马来到惊慌失措的百姓面前。另一边的队伍带着征税官的尸身赶紧离去,就像一切故事里落荒而逃的反派一样。

    “朋友们!罪恶已经倒下,不必感谢我,这是正义的到来!”

    这话一出,惊起了激烈的议论,薇娅的笑容持续了一小会就凝固了,她看上去也有些懵,这和自己预料中不太一样。

    民众没有跪下来歌颂她,她也没法做到背过身离去,留下洒脱的背影。而是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她,怨恨与恐惧藏匿其中,却一言不发。

    一个年轻人按捺不住,终于开口:“你在做什么!”

    被年长者按住,示意他不要多言。并缓缓开口:“这位骑士大人!您杀死了他,领主必然迁怒于我等,你们可以平安无事,我们就倒了大霉啊!”

    “他怎么敢!”薇娅立刻反驳。

    巴德利出手制止了薇娅,在对方不爽的眼神中轻轻摇头。

    “别闹。”

    被压下的薇娅生着气跑到另一边远远地看着他们,有些怨气地扫着没有见识的粗鄙农夫,随后全部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风度翩翩,平稳而令人安心的巴德利身上。

    “诸位父老乡亲,这一次是我的同伴冲动了,她以为那位税官是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恶棍,于是愤然出手,有些欠考虑了,我会与领主交涉,他不会与你们计较。”

    “这位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村长有些喜出望外,若是这位当真可以摆平这些事,他就不用苦恼之后的事了。

    巴德利自然不会放手不管,这本来就是他们闯下的祸,哪里能推脱:“我以骑士之名担保此事。”

    “可是我等不敢违逆领主,若是能有书面证明,让其余税官不再征收这些税,我等才能安下心来——毕竟两位骑士大人虽然高风亮节,心地善良,但是不可能一直待在此处,若是大人离去后税官出尔反尔,岂不是美谈变成坏事?”

    薇娅远远地点头,巴德利却皱起了眉。

    “前辈!我们去找本地领主吧,我记得好像是那个谁,哪个侯爵来着。”

    离开一段距离后,看着有些兴奋过头的薇娅,巴德利感到头疼:“你太冲动了,那名税官只是听命行事,便真有罪也不至死,更何况这是别人的领地,擅自插手坏了规矩。”

    “你不也是乡野出身吗?怎么站在领主这边说话?”

    巴德利被噎了一下,望了望言语占了上风就有些高兴的薇娅,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我出身于此,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他害怕自己被利用了,薇娅没懂,她不知道巴德利的意思,也想不到农夫的内心里的弯绕。无论如何,偏听一面之词总是不合适的。

    拜会了当地领主,侯爵大人正因为得力手下的死而生气呢,罪魁祸首就找上门来了,正打算要个说法,一眼就认出了薇娅的身份,准确的说是薇娅臂膀上的徽记。本来冷峻的神色忽然间变得笑容满面。

    “啊,这不是尊敬的罗夫小姐吗!”

    薇娅·罗敷,罗敷公爵的小女儿。达安领的领主之女。北地大公即位成为迪恩一世以后,原来的封地达安领便托付给了表亲罗敷公爵,当今罗敷公爵的父亲。

    别的地方可能还好,但这里就是达安领的部分封地,侯爵再强势也是罗敷公爵的手下人。毕竟迪恩二世改制之后,领主不再享有自己封地的绝对治权。

    “啊,我认得你,你是……”

    自我介绍过程略去,巴德利对这种贵族间的交流形式兴致缺缺,而且名字难记,以后又没什么机会用到,就不记了。

    “啊!那帮刁民!烘焙税是本人为了保护城中面包师的正当权益发布的税法,乡野的面包师太没有礼貌了,生产出即难吃又没有营养的面包,里面甚至能吃出麦麸还有小麦青,城里居然还有不少这样的低劣面包出现,搞得城里的面包师都有些卖不出优质面包了——这种劣等货泛滥了可还了得!我就想靠这种方法限制他们,没想到……”

    “可是烘焙税还是太离谱了,你这是让他们吃饭都要交税啊!”

    薇娅忍不住吐槽。

    “不不不……我只是让他们知难而退,我的手下去催收的不是这个,是地租和去年的农产税收啊!我已经大发慈悲允许他们推迟几个月了,没想到居然倒打一耙,让你们误会了我的意图!”

    薇娅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利用了,愤愤说道:“那帮家伙!亏我还打算帮他们!”

    巴德利叹了口气,然后问道:“侯爵阁下,您确信真的不是去征收烘焙税的吗?哪怕是顺便的意图都没有吗?”

    侯爵尴尬了一下,还是强硬的答道:“自然如此,我还没窘困到那种程度!”

    要是闹大了传出去,他做的这的荒唐事得被笑死。

    巴德利管他要了一份书面说明,为村民们垫付了税收对应的金钱,以及某位倒霉蛋的抚恤,这时候巴德利意识到,自己随手拿出的钱财就已经抵得上一座百人村庄的一年税务了。

    侯爵乐得如此,拍着胸脯表示看在两位的份上不再追究他们的责任,喜笑颜开,虽然他没认出来这位男性骑士的具体身份,但是看样子就连公爵之女都以他为主的样子,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

    “走了薇娅。”

    “好!”

    两人离开后,村里的人都松了口气,这种骑着明显不是凡马的骑士身份绝对尊贵,万一哪里不妥触怒了这两人,别看一开始和和气气的,贵族老爷翻脸不认人的本身他们领教过太多次了。

    “村长,那个男爵士白衣白甲白马,是不是传闻中的白骑士啊?”

    “可能吧……”老村长仔细思索一番,“至少传说不是毫无根据的,确实有一身白的骑士对我们不错。”

    想了想不久前捂着脖子的征税官,他叹了口气。

    “希望领主老爷会遵守契约吧。”

    一路上薇娅还在生气,亏自己一片好心,这帮人简直是在辜负正义!难怪神明不庇佑,让他们难见丰收。

    “丰收与否只看天时——最近几年天时都不太好,不是大旱就是大水,小麦的收成都不太好。”巴德利随意解释到,想到自己六年前离开家乡的时候,似乎快有六年都是这样了。莫不是灾年到了?

    “侯爵也荒唐,烘焙税,亏他想的出来,我回去说一下他都得被笑死!”

    “我猜他可能是缺钱了。”

    “啊?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

    巴德利进入对方的庄园时就已经察觉了,庄园缺乏打理,人数也明显少一些,他去过的庄园不多,但都很有代表性,哪怕乡下地方不发达,人总不缺,那位侯爵迎接他们的宴席虽说也很气派,但许多食材并不特别新鲜——天啊,自己居然已经能分辨到这种程度了。

    府邸看上去仍旧惹眼,却有不少角落缺乏维护有些墙面粉饰开裂。

    庄园旁边的城市倒是相对繁华,他理应不缺乏这方面的钱财才对。

    将分析解释一遍后,薇娅也作出了猜测:“啊,我知道了,这个家伙一直都有在王都出现,大型宴会上很常见他的身影,见鬼,这里离王都六百多里呢!而且他的衣品很不错,每次都是最新的潮流搭配,没见过重样的。”

    巴德利不关注这些,但是偶然间得知了公主殿下一件礼服的价格,也对此有个大概的认知,最终可以得出结论了。

    这位侯爵买衣服把自己买穷了,开始想出“烘焙税”这种馊主意了。

    回到村庄,村长千言万谢,薇娅却始终没有一个好脸色,不屑于交流,就在马上没下来过。

    巴德利客气地推脱了晚餐的邀请,表示自己还有要事在身要赶路,两人就离开了此地。并且他注意到,包括村长在内的村民们,眼里都有着催促他们离开的味道,很微妙的神态。

    小插曲并没有放在薇娅的心上,她在巴德利偶然提起时只是狠狠地嘴了一句刁民,然后继续讨论起许多故事里的情节。薇娅将这一次出行当成了一次“体验”,好似自己成了故事里的主角一样。

    到了更北一些的地方,气候还相对寒冷,仍有些积雪未化,对于骑士来说不算事,只是感觉上不舒服,随意寻了处空旷地扎营,薇娅已经掌握了一定的野外生活技巧,能辨别哪些东西是能吃的了。

    带回来的柴火和树果至少没有问题。

    “也不难嘛。”

    毕竟环境远算不上恶劣,真正极北之地,精灵们残存的世界,就连植物都对他们有攻击性,过的可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夜里两人围着篝火,一时间无事可做。聊起了过去。

    “巴德利前辈,我听说你是农民出身,先是在唱诗班毕业然后在达安城被发掘出来成为了骑士,对吗?”

    “是这样,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可是我在达安城的时候却没怎么听说过这件事,动静不大。”

    “也许当时的我还不是什么太过耀眼的角色,尚不足以成为谈资吧。”

    薇娅歪着头,看着倒映着火光的巴德利的脸,满是疑惑。巴德利崛起的太过迅速,几乎是抵达了王都就被授予爵位,这种程度的重视一定是从达安城就开始的,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自己的父辈祖辈非常在意。

    对方对此也是三缄其口,也许自己还没到可以了解隐秘的程度吧。

    总不至于当事人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吧?

    “那时候送我上列车的,是一个有些穷酸的男爵。”巴德利回忆起那个爵士,如今他甚至可以评价对方当时的窘迫,“现在他似乎过的相当不错,时常与我书信问候。”

    “他是在巴结你呢。”

    薇娅拨弄着篝火,激起一些火星与爆裂声,随后取下插在一旁熏着的烤鱼。

    “还没加调料——”

    薇娅咬了一口,咀嚼没两下就吐了。

    “这鱼肉里怎么有刺?”

    “这种小河里的鱼确实多骨,少骨的鱼大多是海鱼——我还没试过。”

    “不是,我是说鱼肉里为什么会有刺啊?”

    巴德利被这种问题问沉默了,这种常识性的东西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瞬间理解了当时面对自己的问题时,埃尔多安的反应为何那么不耐了。

    “握枪的方式是这样的!你怎么连常识都不懂!”

    以及一些不那么愉快的回忆。

    “小子,和贵族说话是要加敬语的,别以为你有个爵士的名头就算得上贵族了。”

    “这种东西是牲畜吃的,人怎么能和牲畜吃一样的东西?”

    “哼,本店不接待你这种低级的武夫,这里是尊贵的爵士们交际的场所,你这种人出现只会脏了大人们的眼!”

    ——“你在想些什么?”

    薇娅小心地挑出肉里的鱼骨,然后小心地放在嘴里咀嚼,细细用口腔感受其中有无残余的小刺,嚼到软烂才放心吞咽。

    好麻烦啊……随后她注意到巴德利的走神,开口问道。

    “一些过去的事,时间过的真快,我离开家乡有六年了。”

    “是吗,你的表情算不上愉快,我听说过不少以前看不起你的人被你如今的成就惊得惶惶不安的事迹。”

    巴德利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他们没事吧?”

    “啊?应该没事——为什么你第一时间会这么说,他们可是看不起你的啊。按照故事的一贯发展——哦,你是要宽恕他们,展现自己的气度是吧?我懂~!”

    有人因自己的飞黄腾达而顺势往上,自然会有人因此而受到牵连,巴德利莫名有些不安。

    “只是些许言语上的评价,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希望对他们影响不大。”

    “我还听说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在我们那都传疯了——约克家你记得不?”

    “记得,约克的家族,那家伙很强,以前想赢他一次都很难。”

    “哦,对,小约克也在团里。我说的是几年前,老约克的事——莱利哥带你去拜访的时候,他们可是做足了姿态。”

    “副团长带我去的时候?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埃尔多安说是要给我整一套最好的剑招,就登门拜访了一次。”

    薇娅细细观察巴德利的眼神,发现对方没有波动,如此的清澈无暇,不像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不免嘀咕道。

    “传闻难道是假的?”

    “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传闻。”

    “没什么,就是说,老约克在你们走后,把你坐过的椅子直接在庭院里烧了——现在大伙都是把他当笑话看的,笑他有眼无珠。”

    巴德利挠挠头,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

    “有那么夸张吗?”

    薇娅看巴德利没反应,很是奇怪。

    “喂,这可是相当了不得的蔑视了啊!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我应该生气吗?”

    “这可是厌恶你到了极点,便是你坐过的椅子都嫌脏了门面。”

    薇娅就好像说了一个她觉得很有意思的笑话,但是听了笑话的朋友没有反应,急得开始解释起来。

    “当时我确实是刚刚训练完还没洗浴就被拉着去了,也许是有些不净。”

    “啧,该说你豁达还是心大啊……你就应该再去拜访一次,狠狠上嘴脸!让他们看不起你!”

    忽然间起了一阵风,太空旷也不好,一些枯叶随风而起,以及篝火的一些火星,巴德利的目光集中在了这些可能引燃周围环境的火星之上,直到在半空中熄灭确认了不需要担心之时,他笑了笑。

    被风带起的枯叶在远处落了地,巴德利的目光收回在眼前。

    “无所谓,都过去了,当年的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珍贵的回忆。”

    又沉默了一会。薇娅忽然贴的近了些,在巴德利耳边开口。

    “巴德利,你不觉得无聊吗?”

    巴德利看了看薇娅热切的眼神,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随后那对眼神变得疑惑不解,忽然间脸红,恼怒道:“我在你眼里如此不识大体,如此不堪吗!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和王都里那群自甘堕落、不思进取,只想着嫁个潜力股上位的蠢货不一样!”

    闻言,巴德利将自己挪回了原来的位置。

    “不过你的话,不是不可以……”

    巴德利听出了里面的玩笑意味,没有更大的动作,只是感慨了一句:“薇娅小姐,我听闻贵族的千金之女都非常的端庄得体且矜持……可是我实际接触到的……”他和薇娅相处两天下来,互相间也算是了解了双方的习性。

    “传闻当然不一定是真的,我们这群人里当然也有你说的那种,不算多就是了,谁会喜欢受管教啊,巴德利。那些故事里,贵族们张口就是敬语、说话总是拖长了音——虽然有时候的确是这样,但是我们说话也不全是敬语,也会直来直去的。”

    薇娅叹了口气,想起来一些不愉快的事,以及曾经包容放纵自己的某个离去的人。

    “我是想问,你手里头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玩具,棋牌、机关……斗蛐蛐也行啊。”

    巴德利沉默了一会,在自己的行囊里翻找出来四五本书一并递给薇娅。

    “《魔法习题册》!天啊,你出门都带这玩意吗!我说的不是这种……啊对,有小说,小说也行。”

    火光下薇娅翻开了有些泛黄的封皮,那是巴德利无比熟悉的一段过去。真正无忧无虑的美好日子。

    “驽骍难得啊,我记得阿丽亚姐房间里也有一本,我没看过这类型的——巴德利,假如像书里说的那样,没有灵力与魔法的世界,会很有意思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灵力和魔法,我也许就不是现在的骑士了。”

    “说的也是,没有灵力和魔法,就飞不上天,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意思。”

    她将这本旧书合上,翻看起了下一本。

    很快就翻开了全部五本,又拿回了那本旧书。

    “你就带了这一本?”

    “我最近很少看这些了——早点睡吧,离达安城不远了,起得早的话中午就能到。”

    薇娅没听,骑士的精力是很充足的!法师更是如此。她借着篝火翻看着有些无趣的书籍,忽然间注意到灵觉范围内一处闪光点。

    那是随着王国扩张的脚步而逐渐稀有的小精灵,这些微缩版的类人生命有一定的灵智,与植物共生,有一定质量,是个元素生命体。

    没有灵觉的普通人是看不到这群小家伙的。薇娅兴致极高地就跑入了一旁的丛林之中,帐篷里响起一声叹息,没多久后巴德利也跟了上去。

    ……

    因为耽搁,他们加快了速度,薇娅有些扛不住,便还是在一处小城镇停留一段时间,在第三天下午抵达了达安城。两天时间,一千二百里路,这就是近卫骑士团成员急行的速度。要不是照顾新人,巴德利都在考虑一路飞回去的。

    这里和六年前没多少区别,宏伟的城墙,烟雾萦绕的工业区,以及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贵族。小雨给这个城市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也让巴德利的心境随之低沉。

    这位贵族在公爵府待客处见到了自己资助过的巴德利,大喜过望,这是自己最成功的的一次投资。

    告别了薇娅,巴德利故地重游,与这位贵族相谈甚欢,巴德利自然不会忘记对方的支持,这次拜访就是刻意来道谢的。

    只是没想到对方也不是小贵族了,手里头有相当一部分工业区工厂的份额,其中还有一部分自己的。巴德利都愣了,他从未想过一千多里外的达安城,在自己未知的情况下还有一部分属于自己的产业。

    这位贵族在巴德利起势后充分宣传了自己的事迹,并利用这一层关系张罗了不少投资,办起了产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男爵,却也让不少人重视起对方的能力。

    在这处城市中的大宅中,那位咬着牙将自己唯一的女仆派上车跟了一路的小贵族已经有了十数人的家政团队。

    只是一眼扫过去,没有那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稍大自己几分的女仆,寻机问了一下,巴德利才知道对方已经嫁人了。

    感慨了一下过去,两人都对自己生活的巨大改变有些唏嘘,巴德利的话都多了起来。

    “巴德利——大人!我得这么叫你了!你真是我的福星,看看您现在的样子,不愧是天生的贵族!就是有气质!”

    私人宴会结束,巴德利离开了府邸,在这用魔力维持着光亮的街道上有些不知往何处去,他在这里可没有住处。

    却没想到阴影里冒出来一个侍卫,他找上了巴德利:“大人,小姐邀请你去她家做客。”

    贵族的出行方式,自然是去贵族的地界住下。

    巴德利笑了笑,婉拒了薇娅的邀请,也不知道这个侍卫等了多久,他早就注意到了有人在跟随自己,但是没有恶意也就随他去了。

    “我还有事,替我向她问好。”

    ……

    达安城繁华的商业街似乎永远不会进入黑夜,八九点的时候仍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在巴德利小时候,太阳下了山,村里头就已经安静一片,没有光亮的时候村民们没有事做,都是早早睡下,第二天早早起来。

    每个星期他从镇子的教堂回家的时候,也大概是这个时间。

    他的确是第一次来这里,看上去倒是和王都的差不了太多,这里不是贵族访友作乐的艺术大街,看到的大多都是些白布衣服、编织鞋子,脸上洋溢着愉悦的喜气。

    有很多小孩,不时追逐打闹,或是缠着大人要买些吃食。

    马已经托旅店照顾了,店家一眼就认出来这匹马不是凡种,极为客气。城里不好骑行,牵着走也过于惹眼。

    走在这样的热闹大街上,感到放松的巴德利心情愉悦。身上有专门准备的小钱,买了串糖球,里面包着酸果,一口一个。

    这玩意五铜一串,能买两斤半小麦粉,发面饼吃能饱三天。放在以前是相当奢侈的享受。

    糖近十年便宜了相当多,在巴德利记忆里十年前吃上一次糖饼就已经相当的幸福,现在连糖浆包裹的零食都已经随处可见。

    “这位客人,这些小玩具您中意哪个?问我?那我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这个木头小人,手脚都能动,小孩子就喜欢玩这些。价钱?价钱好说,只要……”

    一个穿的还不错的家伙推着辆车,车上摆满了木头做的千奇百怪的玩偶,看他的手似乎是个木匠,手艺确实不错,雕刻的惟妙惟俏。

    木匠报了个高的价格,等着这个年轻人还价——按他的见闻,年轻人大多不喜欢还价,所以报的价格高点往往都能多赚些。

    没想到这个男子颇有些斤斤计较,挑三拣四了半天,细数了一些小缺陷。

    不过最终还是以一个能接受的价格卖了四个,成套的《勇者斗恶龙》,倒也有赚头。

    巴德利手里把着恶龙的身体,在半空挥了挥,忽然间感到些许羞涩,收了起来。将目光投向更远些的地方。

    越往内城走,人流越少,周边的装饰就越多。也更加的明亮。

    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风尘仆仆的样貌,自觉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于是转头先去一趟看起来高端的服装店。侍者也穿着厚实、华丽的衣物,行为举止颇为得体。她注意到了巴德利的到来,眼神一瞥就察觉到来客的衣服单薄,不是骑士也是强健的武夫,立刻笑脸相迎。

    “这位客人面生的很,想必是第一次来吧?有什么需求您尽管提,尽量尽量满足。”

    “看看衣服,我不太懂达安流行的风尚,推荐一二。”

    “啊,不知您是要赴宴还是送礼?”

    “都要。”

    他不会挑选衣物,只是装作品鉴的样子,侍女觉得这人不懂风雅,应当只是个武夫,便有一些懈怠。

    “就这些吧。”

    ——不过这个武夫出手确实阔绰,如此昂贵的衣物付钱的时候没有半点波动。

    更换上新衣的巴德利一身的气质都显露无疑,实在是个俊俏的小伙子,侍女自己也是看的入迷,心中暗想若是自己嫁给这样的武夫倒也算是走运。

    不想刚出门,天上就落下来淅淅沥沥的雨点,侍女刚要送上一把伞,却只见这个武夫迈入雨中。

    似是丝毫不在乎新购置的衣裳有些许污浊——她也算是接待过不少贵客,但是那些鼎鼎有名的骑士,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

    只见雨点打在巴德利身上,却不见衣裳有任何沾湿的痕迹,反倒是化作水雾散去,认真一看她发现雨点并没有落在实处,而是在接近的时候被无形的力量弹开,好似一层看不见的蓑衣全部挡下。

    侍女回头看了眼这家算是有名的织坊内的所有衣物,并非什么附魔过的法师器具——真是见鬼了,难不成这个俊俏小伙还是个绝顶高手不成?

    下雨后行人变得很少,少数几个也都是冒着雨快速奔跑,不紧不慢的巴德利倒是显得有一种别致的优雅与闲适。

    闲逛一圈后,他走入一家杂货店。

    装饰再好,来往的人多高贵,那这也是一家杂货店。奇奇怪怪的名头也只有在与人交谈中会有意义,对巴德利来说,这些名头不重要。

    主要是第一次来,真的不知道哪里最适合,不然也不用逛一圈观察地形。

    不过这家店的位置是真好啊,在阁楼上布置三到五个法师和一堆弓弩手,能封锁整条街道。

    “这位客官,欢迎来到万宝阁,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我有一位故人是达安城长大的,如今离开了一段时间,颇为想念家乡,托我带些东西。我也不太清楚什么才是达安特有的物品,麻烦掌柜帮我参谋一下。”

    “原来如此,客人若是要送礼,必然需要投其所好,不知能否透露一下您那位朋友的一些讯息?比如时常接触什么样的事物、有没有表露出对某些方面事物的喜好?”

    “她?她喜欢玩,喜欢吃,喜欢干架。”

    “您那位女性朋友真是有些独特啊,那一般这种好武的女士就不能送一些普通的饰品了。”

    掌柜谨慎接待这位年轻的骑士,刚刚侍者急忙来找自己说是有大人物,自己还有点不信,哪家大人物会来自己这种没什么稀罕货的地方,也就圈子里的年轻人会时常来。

    结果一看,来的这家伙不是自己想象中哪位侯爵的子侄,而是一个自身实力强大的骑士,怕不是某位外来的侯爵本尊——公爵伯爵的子侄大多都是有名有姓的,自己见过一些,那伙人不是核心人员,行事风格也相对毛躁。

    至于年龄?现在没有人会用外表年龄来判断人物真实年龄了,那群骑士在力量衰退之前各个看起来都不会超过三四十岁,据说修斯公爵年过五十了还是一副年轻健壮小伙的模样。听对方的描述,那位女性应该年龄相当,看这幅扭捏的模样想必不是互相看对眼也是有意追求。

    巴德利在犹豫,他确实不太清楚阿丽亚到底喜欢些什么。

    “她还喜欢戏剧,和看小说。”

    “那我就得推荐一下这个了,最近大火的法外狂徒的精装版藏书,上等皮货制成的封面、精灵木原浆烘制书页,手感丝滑;放上一百年都不会遭虫蛀——还有这个经典造型陶瓷小人,完美还原戏剧形象——这里还有仿制的枪剑,保证和原著描写一模一样,戴上面具您也可以是法外狂徒本人,保证您讨得欢心。”

    巴德利上手试了一下,太轻了,凡铁打造的,不过也不能强求。

    “您的意思是附魔版本?本店还真有!只是这价格……”

    “多少?不贵啊,还不如她一件衣服值钱。”

    五百金的价格已经能吓退不少小领主了,这个年轻骑士眉头都没皱一下,实在是阔气得很,到底是哪家大佬。

    “不过这些东西应该不贵吧?”

    “不贵,不贵!这样吧,这些您看过的小玩意都送您了,就当赠礼!小人的一点心意。”

    掌柜心里有点嘀咕,别看他光鲜亮丽,好似在达安混的很好,实际上他也只是一个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当然也就算不上贵族,他有今天的成就还是靠他那个男爵老爹混的不错。眼前这种大佬理论上他基本没有接触的可能。

    “说起来,这些木制的玩偶以前可不多见。”

    “是啊,最近干这一行的变多了——我有好几个老伙计,都是老木匠了,他们最近挣不到钱,就转行来做这些玩具,您还真别说,挣得还多了。”

    “挣不到钱?这怎么说?”

    巴德利确实对达安城的许多东西都感到好奇,他不会拒绝与这种消息灵通的人士闲聊。

    “嗨,别说木匠挣不到钱,铁匠也少了很多,这几年太多东西都直接是工厂里出来的,质量一点不比手做的差,价格还便宜——这不,只能做这些工厂里做不出来的玩意了——你再看看这几个,一样是上品,卖得可火了!”

    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的巴德利眼花缭乱的,这其实可以算得上他第一次进入这种商店购物,过去是没有资格,在王都得时候是不需要。

    “冒昧问一句,您那位朋友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的花纹?”

    “白色,纹路随意,她好像不在乎这些。”

    ……

    一段时间后,干净的长靴踩在了泥泞与肮脏的走道上,狭窄的巷子里堆满了杂物,没放置东西的地方墙壁上都有缺口,那些缺口要么是窗,要么是门,要么是被当做窗的破口。

    比六年前更拥挤了些。

    巴德利心想,春雨带走了些许臭味,却降临了潮湿的腥腐。

    他来到记忆中的门前,准备扣响这残破的木门,却从缝隙中窥见了仅有几束光照入的房内数个陌生的男子挤在一起入眠,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巴德利便不打扰这些人的休息,悄悄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似乎也感到一些对此地的厌恶了。

    真的很难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