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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贵族

    王国历64年,十八岁的巴德利前往近卫骑士团的驻地报到,这是他正式成为其中一员的第一天,他要给未来的同伴留下好的印象。

    近卫骑士团,过去也叫皇家骑士团,至少民间总是这么叫的,小时候听的故事里也都是这样叫的,孩童时的玩伴都想做骑士,然后免不得比起谁是更厉害的骑士,这时候总会说自己是皇家骑士团的骑士,比一般的骑士强得多嘞。

    现在,巴德利真成了皇家骑士了,直到现在他都仍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骑士团的驻地到底长什么样子,巴德利不清楚,他一直在训练营里生活,就连王都都没怎么逛过,主要是不习惯,不熟悉,不知道去哪,仿佛偌大一个王都没有自己能坐的位置。

    于是他便一刻不停的锤炼自己的技巧,研读魔法的知识,长此以往,两年来周遭的嫉妒、轻蔑转变成了惊讶与叹服,最后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巴德利的朋友很少,因为他根本很难和这些人聊到一起。

    这些人嘴里总是说着大师的作品与罕见的珍宝,这些巴德利根本不懂;偶然提及一些自己被拉着去看过的戏剧,巴德利能答上一些问题,比如最喜欢什么角色,但是巴德利看不懂戏剧,苦啊,笑啊,爱呀,恨呀,好像都与自己无关;直到他们开始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讨论起哪家的姑娘更翘,哪家的姑娘更挺时,巴德利才算有了共同的话题——但他有些害臊,而且知道了他们探讨的对象大多是一些公爵伯爵侯爵的千金时,巴德利就更不敢参与进去这样的话题了,这不太礼貌,那些姑娘他好像还挺常见到。

    唯有某人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他的长辈单挑巨龙的故事时,巴德利会在那群人里安安静静地听,并且幻想着自己未来也能与巨龙搏斗。

    他小时候是见过的——在梦里。一只年轻的巨龙在远远地天边划过,村里所有的人都动员了起来,生怕跑不及时。

    贵族的生活大多如此无趣,巴德利这些年来就没学会怎么像一个贵族一样玩耍享乐,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啊,到了。

    年轻的巴德利看到了王都之外的骑士团驻地,应该说他远远地,甚至刚出城门就看见了。

    只是当时他不敢想这一片原野与数座丘陵就是所谓的驻地,他之前还来这跑过马呢。

    圈起此地的围墙足有两人高,但是旁边不远处就是恢弘的王都高墙,对比之下反倒有些不足为奇,只是上面的浮雕总是看的巴德利目不暇接,栩栩如生的图案从这头延伸到那头,甚至看不出重复,若真是大师亲手制作,得是多久的功夫啊?

    驻地大门是两座高塔形成的口,高塔上发亮的光辉代表着危险的破坏性符文构筑,教官教过自己如何激发防御法阵,那威力足以将马车大小的巨石击碎。

    门口有些人,似乎起了些争执。

    ……

    奥罗侯爵是出身王国南部的一个骑士,一开始奥罗侯爵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男爵之子,后来展现出了惊人的天分一步步向上爬,从治安骑士开始,在王都的骑士较艺中取得不俗的成绩被伯爵欣赏,收入王都的某个骑士团,前往边境征战。

    随后不断地精炼战斗技巧,愣是在灵力总量处于下风的时候战胜了强敌,成功入选近卫骑士团。

    比起一出现就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历经三十二年功成名就获封侯爵的奥罗要黯淡一些,但是也足够光宗耀祖了。

    那一年,他风光无限,娶了伯爵之女,封地从一座小村庄扩张到了数十座,实际封地有一千二百余户,上万公顷可耕种土地。若是算上依附的诸多小贵族,实际掌管两万多公顷土地的税收事务,若是子辈也能成长为相差不多的强者,这份爵位还能完整传承下去。而在王国历四十年那一年,已经年近四十的奥罗侯爵有了第一个孩子。

    沃克尔·奥罗,奥罗侯爵的儿子,和侯爵本人长得极像,被侯爵寄予厚望,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也非常刻苦努力,让侯爵很是满意。

    唯一的问题是,沃克尔迟迟没有觉醒自己的力量,十八岁,二十岁,二十四岁……奥罗等不起了,他快要死了。就连国王出席的宴会派来邀请自己的使者查看情况后都体谅了自己的状态。

    王国历六十四年,奥罗侯爵病重,他一身的暗伤早年间缺乏调理,直到有足够的能力在意这方面时伤势已经根深蒂固,临死前他将沃克尔叫到床前。

    “沃克尔,你父亲我小时候其实也并不天赋异禀,你若并非骑士的料,那就算了吧,这些封地在我死后会被收回许多,剩下的也足够你做一富家翁,若是你不甘心便去王都试一试,王都是有让一些人觉醒力量的法子的,你身为侯爵之子,拥有这样的机会。”

    奥罗并不咳嗽,他说的慢条斯理,有气无力。

    “若是试过了,还是不行,就放弃骑士的道路,你很刻苦,我都看在眼里,便是不做骑士也多的是别的方向可以出人头地,并不是一定要立在顶峰才算成功。承认失败并不可耻,直面失败也是勇士。”

    奥罗平静的去世了,已经年老的侯爵夫人哭的非常伤心,沃克尔将一切听在心里,憋了股火,他二十四年来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赶上父亲,成为一个足以进入近卫骑士团的大骑士,完成父亲的期望。

    但是现实一再告诉他自己不是这块料,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迈入骑士的殿堂,魔法师的元素共振他更是一窍不通。

    现在,他只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普通人,即便面对武艺不精的普通骑士能不落下风甚至战而胜之,但是面对大骑士,那些能上天入地,劈山断浪的真正贵族比起来,差的太远了。

    父亲临死前的话语给予了他最后的希望。

    王都拥有让他觉醒力量的方法,他并非天生凡人,只是命里有缺,需要补上。

    抱着这样的幻想,他告别了身体日渐衰弱的母亲,在对方支持下开始前往王都,做一次尝试。

    沃克尔其实没怎么去过王都,有意识时他就已经跟随着父亲打理他的封地,对于王都的印象大多数来源于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六年前他法理上成年,前往王都登记成为一名“骑士”。

    只那一次,沃克尔就深深迷恋上了王都,那是他在乡野间见识不到的繁华盛景,金碧辉煌的宫殿比起自家庄园里的楼宅大上百倍,更是奢华夺目,无与伦比,还不止一处。

    美食、美酒、美人……

    新奇的想法事物层出不穷,精彩的戏剧乐曲应接不暇,仿佛世间一切的美好都集中在这一处。

    从那时开始,沃克尔就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王都的一员。

    ……

    南方的列车轨道线路目前只连接了矿业城市,要从自家领地前往王都,以往要靠马车的长期旅行,现在只需要抵达某一处站点,比如一百三十里外的农产品集中城镇,或是三百里外的冶炼工厂城镇,乘坐那列钢铁巨兽。

    沃克尔是坐过的,最初的新鲜感过后,便只是感叹于这一造物的力量感,符合他的审美。

    而车辆后面几节的车厢,虽是豪华却也只是平平无奇。

    似乎是为了防止部分贵族因为审美差别而大打出手,这些车厢内部的器具装饰只讲究舒适,全无花里胡哨的艺术点缀,倒也让沃克尔三天的旅程很舒服。

    抵达王都,列车驶过一处城市北边的站台,他就在此处进入了王都。

    这里的一切和以前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却还是自己梦中的模样。

    石砖铺就的道路除去些许尘土外连颗砂砾都不会有,宽敞的道路足以容纳下包括国王仪仗队在内的所有类型车队,远远地是一处广场,广场正中心是他能见到的最大的能量塔,据说大魔导师普罗米会时常待在这个晚上提供半座王都光源的人造太阳法师塔上研究一些魔法学识。

    道路的两旁停着两队车队,精美的装饰与整齐的队列透露出一股专业的气息,沃克尔正奇怪他们是谁的车队时,有一个人从中走向他,礼貌地询问了一句。

    “这位老爷,您可需要代步?”

    沃克尔下意识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将下巴微微抬起,这是母亲教会他的贵族的威仪,身上的白底黑袍条纹礼结倒是下车前就打理好了。

    “这是自然。”

    他这时意识到,自己该带一些仆从,独来独往惯了,一时间还真忘了这回事,也在心里称赞这个车队人员眼光好,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是一位尊贵的贵族。

    “请问您接下来的行程如何安排?我等可以全天候等待您的召唤——只需要一天十金的价格,五天只需要三十金!”

    “啊?咳,我来王都正准备加入近卫骑士团,先要找个住处住下。”

    侍从眼睛一亮,顺其自然地便说出了“康德大酒店”的名声与诸多令沃克尔头晕脑胀的内部特点,简直吹得天花乱坠。

    “那就在那吧。”

    沃克尔懒得计较那么多,他的父亲是一位侯爵,自己又是独生子,有的是钱。

    登上了马车,沃克尔抚摸着马车的材质,一时间竟是分辨不出这是木制还是玉质,正如他认不出这些侍从的衣物价格要比他身上的还贵一样。

    在浑然不知自己被视作乡下来的土鳖,人傻钱多的典范的情况下,沃克尔透过马车的窗户向外探看着王都的一切。

    大师级的建筑设计,随处可见的宝石点缀,甚至远远地他看见了一处连护栏都是混金浮雕的建筑群——便是连空气都充满了芬芳的葡萄酒气息。

    一连串的感受让沃克尔深深意识到。

    他天生就该属于这里,他绝无法想象自己不能成为这个世界一部分的未来。

    康德大酒店位于王宫三环的位置,是这一圈层最大的建筑,这里就是属于绝大多数贵族能抵达的中心,便是在楼顶上向下扔块转头,都能随便砸到一个子爵,砸到侯爵可能性也不小,至于伯爵往上——先想好真砸到的话你命够不够硬吧。

    沃克尔一下了车就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光芒与香气,富丽堂皇的大堂走动的全都是侍从,来此交流感情的贵族老爷都在里边的大厅,只是门面就已经让沃克尔着了迷。

    “尊敬的先生,请问您是来此赴宴还是需要我为您推荐一些房间。”

    “都要!”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做下了选择,父亲带他来过王都,但却阻止自己对这些华贵世界的深入探索,如今父亲逝去,他内心憋了数年的苦闷也急需发泄的渠道。

    在侍女的引领下,他仅是路过了厅堂的大门便被深深吸引,咬着牙才挪开脚步朝楼上走去,无论哪一间房,都是远超自己家庄园的豪奢,能被自己母亲当做宝贝一样藏着掖着的珠宝在这里仅仅只是点缀(他不知道母亲的珠宝也是罕见的珍品,在他看来都一个样),沃克尔一边摇头,一边朝下一间房看去,风格竟是不完全相同甚至大相径庭的,甚至可以说,每一处房间都是一座独立的庄园。

    在其中,沃克尔甚至见识到了魔法的运用。

    终于在看的目眩神迷后,头晕脑胀的沃克尔停下了脚步,看似精挑细选后胡乱挑了一间。

    至于租金?那是事吗?问一下只是过场罢了。

    他的心已经飘到了一楼的宴会当中。

    如梦似幻的一趟旅程,终于在他躺在松软的床铺上后看到了休息的站点,沃克尔的心里莫说对成为骑士的偏执,怕是连一个月前父亲去世的悲伤都微不可查了。

    在朦胧与沉醉中,沃克尔沦陷在一片歌舞升平当中。

    ……

    好在他还是记得正事的,第二天早早地起来,酒店里稍显冷清,王都的贵族很少这么早出行,能看见的大多数都是晚上出没至今的夜猫子,若非沃克尔谨记父亲的教诲洁身自好,恐怕他可能也下不来床。

    早早醒来是长时间苦练的结果,出门的时候他虽还在打量不那么熟悉的昨天没注意到的细节,却已经显得平静了不少。

    门外果然停留着车队,那位侍从还在等候他的使唤,果然专业。

    “我尊敬的老爷,您要去哪?”

    “骑士团总部。”

    这里是位于王宫旁边,被修筑成堡垒样式的骑士团总部,近卫骑士团团长修斯公爵也居住在此,所有的骑士都将此地视为自己的圣地,不远处的另一端一群悬浮于地面的高塔与堡垒相对,那里是法师的圣地,可惜大魔导师普罗米几乎很少在那里露面。

    “你是奥罗的儿子?”

    进了门,骑士团的总部要庄重严肃许多,除了必要的地毯装饰,这里更多展示的是包括剑与盾等诸多兵器在内的武力,训练的场地不在这边,所以人很少。

    “是的,我的名字是沃克尔·奥罗。”

    门口的中年人方正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色彩,只是端坐在桌后执勤,他粗大的手捏着一支细笔在纸张上填写着很多东西,沃克尔好奇望去发现包括出生地、父母、年龄在内的诸多信息都已经填上。

    “奥罗作为我们中退役的一员,他的子侄信息我们一直有跟踪,说实话你来的比我们预想的晚了太多。”

    没有嘲讽的意味,但是沃克尔还是感到一丝烦躁,提起这一点,他的思维总是立刻跳跃到自己迟迟未能觉醒的力量。

    本该属于自己的力量。

    “你既是他与玛丽的儿子,按道理来说不会无法觉醒——至少这个概率非常小,说明你的身体经络有所堵塞,命里有缺,这很正常,王国会给你们这些倒霉鬼机会,去驻地找埃尔多安,他负责这件事——啊,近些天好像他没空,你三天后去找找看。”

    中年人将一份填写好并签了名的许可递给了沃克尔,这让他感到一些不真实。

    “签个名,按个手印。”

    苦恼了接近八年的问题就这么一张纸就能解决?

    他认真阅读了上面的信息,看不出所以然来,只从字面上阅读。

    “鉴于伦泽·奥罗的贡献,特此准许沃克尔·奥罗的辅助觉醒仪式。”

    然后是那名中年人的签名:多纳·约克。

    沃克尔离开了,骑士团无事发生。

    ……在之后两天时间里,沃克尔徘徊在王都的中心,享受着这里的繁华,却也闹出过一些笑话。

    他路过被称为伊甸园的众多王都本地贵族向他提及过的真正堂皇之地,自然是免不了好奇。

    在他想要进入的时候,却被卫兵拦了下来。

    这卫兵哪怕顶天了最多也只是男爵,更高些的碍于身份不可能做这种看门的工作。所以这一行为令沃克尔非常愤怒。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我可是侯爵奥罗的儿子,未来的侯爵!你凭什么拦住我?”他在此地,所行所过之处,无不点头哈腰,毕恭毕敬,一介看门护院的卫兵,何德何能如此作态?

    “抱歉,阁下,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您的着装不适合进入此地。”

    沃克尔愣了一下,打量了自己身上这件从庄园里带出来的最好的几件衣服之一,没看到任何污渍或是破口,便是褶皱都难以察觉。

    耳边传来了一些笑声,一些比自己小些的贵族小姐用衣袖遮住嘴在笑,看到自己的眼神看向了她们,也毫不客气地喊道:“那边那个大个子,你是乡下来的吧?”

    沃克尔没来由地感受到了羞辱,却不敢发作,那边每一个人的身份都不一定比他低,只能承认。

    “是的,我欲正式成为一名骑士,来到王都,听闻此地神妙,有所好奇,便来一探,不知此地有何种规矩?竟以衣着不当拒我于门外?”

    “乡下贵族就是没礼貌,连招呼都不打——你呀,身上这件破烂衣裳还当宝了,去那边看看能进去的衣服长什么样吧!”

    没听说过这些事啊?沃克尔真的进入了未知的领域,他之前参与宴会,那些人也从没对自己的服装有何指点,自己见不少男性贵宾也与自己身上这套差不太多?

    这伙千金小姐不再搭理沃克尔,提着裙摆便在卫兵恭敬的姿态下进去了,这处没有门的入口,他竟是进不得?

    远远地他还听见远去的千金们提到了“近卫骑士团”的字眼,一时间注意听起来。

    “我听说那位命运的宠儿就快要正式加入近卫骑士团了,天啊,有史以来第一遭吧?从平民中诞生的天才……教会甚至说他是神选,可惜了成为骑士就不能当教士了,不然这家伙有可能是下一任教皇。教会有好几十年没有教皇了吧?”

    “可不是,据说修斯大公甚至亲自出马验证了他的资质,也是自叹不如。”

    “那位巴德利,长得帅不帅?”

    “唔……好像没几个见过他的姐妹,神秘兮兮的——他可比你还小两岁!”

    “总比门外那个又弱又土的乡下佬强吧?比我们都弱——前些天公主殿下的动静不小,据说也是个天才!”

    “哈,那可是公主殿下!”

    声音已经远去了,沃克尔沉默了一会,终于在卫兵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离开,心里只反复地回荡着“弱小”的字眼。

    等着瞧吧,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在世界的中央!

    ——“一千金?!!”

    沃克尔懵了,一套衣服便要一千金?纵然这位才学非凡的服务员一再强调这件具有魔法刻印的服装有多么多么强大,且设计多么多么精妙,在“一千金”的可怕冲击力下,还是显得微不足道。

    一户土里耕作的人家一年的税收顶天了算一金,自己的领地上只有一千户人左右,这一套衣服就要了自己领地一年的税收?

    一眼望去,这里用法阵悬浮展示的数十件衣物,加在一起可能比自己都要贵。

    纵使千户侯,除去庄园的日常打理和诸多事物的支出,他们家的现金财产也不过数千余,他带出家一半本以为已经足够用了,却不过尔尔?

    “当然了,这位公子,这可是最顶尖的服装设计师设计、上等裁缝团队手工缝制和知名符文大师亲自附魔的珍贵法袍,它具有魔法加护、自动清洁、损伤修复、光线增幅、魅力错觉、防火防水……整整数十个优点,穿上它您就是人上人!”

    巨大的鸿沟划开了沃克尔与真正贵族的界限,他落寞地回到酒店,终于松了口气,这里也不比里边差多少,不,这里才更对自己的口味!

    音乐和舞蹈抚平了他的心。

    很快一个消息让他心肺骤停。

    家里的侍从连夜赶来王都,在一堆人厌恶的眼神中,那汗水浸透的简陋服装贴近了自己。也让那些鄙夷的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少爷,夫人病倒了!”

    不堪、羞耻、怨愤通通在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之下不足为提,他立刻按在了侍从的肩膀上,几乎是扭曲着脸问道。

    “你说什么?!”

    “夫人她,忧伤过度,病倒了!”

    更详细的交流后,沃克尔得知几乎是他前脚刚走,没多久他母亲就发病了,怎么会?自己出发前还好好的?

    “少爷,您快回去吧,我一路上紧赶慢赶耽误了三天了!”

    “我马上……”沃克尔愣住了,两天后他要去寻找近卫骑士团的副团长埃尔多安,进行自己的觉醒仪式。

    如果自己这一走,回来后还算不算数?应该是算的吧?没理由不算的吧?

    “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多纳·约克冷着脸,他嘲讽着不将骑士当回事的沃克尔,什么将推迟仪式的进行,等到他重返王都再开始。“你这家伙找到我就是为了开这种玩笑吗?”

    “我母亲病重,我必须——”

    “这你得和埃尔多安说,安排已经报上去了,我哪里有改的权力?”

    “这……请你为我引见一下埃尔多安阁下,拜托了!”

    沃克尔几乎是跪在了地上,恳求道。

    约克的冷脸有些许松动,他叹了口气:“孩子,规矩就是规矩,我若是为你这般让步,倒霉的是我,你和我素未谋面,你凭什么要求我为你担责?”

    “他日必有回报!”

    “就你?你能拿出什么我看得上的东西?”

    哑口无言的沃克尔只能默默离开。

    约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缓缓摇头。

    ……

    母亲,未来……沃克尔痛苦地做出抉择,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车与人往来的繁华街道上,光线如此刺眼,沃克尔要在下一班列车赶来前做出决断。

    一个青年注意到了挣扎中的倒霉蛋,向他伸出了手。

    “这位先生,您在苦恼吗?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这名青年穿着朴素的盔甲,尚有些稚嫩的面庞还有几滴汗水尚未干涸,背着一把骑士用训练剑,这种制式的玩意自己也有,对方是个见习骑士吗?

    沃克尔才意识到自己蹲坐在街道的两侧,这是非常不雅的行径,有太多人都注意到了自己,几乎没有体面人会这么做,但是他当时顾不得这些。而现在有人朝自己伸手,这个比自己小的骑士有着一股温和的笑容。

    “啊,您是骑士同僚吗?我……”

    他犹犹豫豫地将自己身上的事说了一下,讲明了自己面临的困境,既然自己想不明白,不妨听听别人的意见。

    却不料对方听完严肃了起来,有些郑重。

    “先生,成为骑士的机会有很多,而您的母亲如今正需要您。”

    沃克尔被点醒,立刻做出了决定,在一旁跟着蹲着的侍从也跟着起身,他才是这里最尴尬的那个,沃克尔能忍受非议的目光,但他才是被重点蔑视的那个,他身上没有体面的衣服,更不是什么英俊的小伙。

    “走,回去!赶快!”

    也顾不上喊来车队了,车队的速度太慢了,这玩意牌面是有的,但现在沃克尔不需要牌面。

    而目送沃克尔离去的青年也点点头,继续朝着王都更内一圈前进。

    “巴德利?你来了?这次要借阅哪本书?”

    王家图书馆里包含了王国内所有书籍的副本和部分正本,是巴德利发现的巨大的宝藏,他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看一些以往难以接触的书籍。

    “你好,艾菲亚小姐,我来找《高等魔法学》,这是前两天借阅的《多重元素论》,我看完了。”

    ……

    钢铁的巨兽驶入王都,沃克尔紧张的心随着轰鸣一起波动,忽然间他听到一声高喊,是列车上发出的,他有些发愣,因为那是喊他的。

    直到列车末段几节停留在这处都城北部的开口,一两位尊贵的人物带着些许侍从下了车,沃克尔正打算登车,却听见远处发生了一些骚动。

    卫兵开始朝那里过去。

    “过去看看!”

    沃克尔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为这次行为感到后悔,他这时候只是有一种感觉,这骚乱与自己有关。

    那边是停在站台外的前半截列车,上面挣扎着一个人要在此地下车,卫兵严厉呵斥了这样的行为。

    “尔等平民,这里不是你们可以下车的地方!三十分钟后,列车自会抵达南部站台!”

    “我要下车!我看到少爷了!我是来找少爷的!”

    沃克尔远远地认出那是自己家的管家,他似乎也是和身边侍从一样来王都找寻自己的。

    反应过来后他立刻上去领人,卫兵见一名侯爵之子担保,也就作罢,让列车按规矩停留二十分钟后再出发。

    “少爷,夫人特地嘱托我来王都,她料定你的行程不会顺利,让我带来亲笔信函。”

    母亲的来信告诉沃克尔,她的病是老毛病,只是因为情绪不稳严重了些,并不耽误事,让他放心完成王都的行程——不要耽误了自己的未来。

    母亲毫无保留的支持让沃克尔沉默,他感动不已,更是决心要在未来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沃克尔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成为骑士……管家狠狠训斥着男仆,这个负责给沃克尔背甲的家伙擅自外出,坏了规矩,理应训斥。不过事出有因,沃克尔自然不可能和他计较,这两天将他留在身边。管家眼见少爷如此轻易就信了自己,不由得在暗中摇头。跟着这样一个没有前途可言的家伙,简直是浪费自己的人生。

    时间很快来到两天后,一大早起来前往近卫骑士团驻地的沃克尔见到了那位埃尔多安的身形,这是一位强大的骑士,对他的压迫感要超过记忆中的父亲。

    “你就是奥罗的儿子?有点弱啊……”

    也差不多习惯了这一说法的沃克尔不再有所波动,在对方的安排下站入了一座法阵内。

    埃尔多安在法阵的阵眼上放置了几块发光的晶石,这玩意沃克尔听父亲提起过,那是王国收集起来严格控制的魔晶,可以用于增强骑士的力量以及其它魔法器具的制造中。

    一阵光芒兴起后,沃克尔感到身体内部涌现出一股暖流,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这就是骑士的力量吗?

    诸多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父亲的威能真切的浮现在自己脑海中。

    忽然间,一切戛然而止,沃克尔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到了埃尔多安难看的脸色。

    “结束了吗?我成为骑士了?”

    “你的资质简直差到可怕。”

    那股神情里,毫无疑问的包含有轻蔑,甚至有一些怜悯。

    沃克尔意识到了什么。

    他无法接受。

    “不!不可能!我是骑士的儿子,我是一名骑士!”

    发作起来的沃克尔惹得埃尔多安分外烦躁,他非常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大喊大叫。

    将发疯般叫嚷的沃克尔赶出驻地的大门,埃尔多安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像你这样的废物,趁早滚出去,我们不接受你这种连贵族都称不上的废物!”

    远远地埃尔多安看到了一个身影,今天是骑士团迎来新成员的时候,正好给他见识见识。

    巴德利看到了这一幕,也看到了曾有一面之缘的先生瘫倒在地上发愣,脸上怒火尚未消退,泪水混杂着尘土模糊了脸庞。打倒他的则是自己训练营里的教官。

    不对抗可以理解,为什么不卸力?这连站都站不稳,要是战场上与敌人交起手来三回合不到就战败了。巴德利对刚刚对方的应对做出内心的评价。

    “巴德利,过来,告诉他,什么才是骑士。”

    那位先生看了过来,眼神仿佛在问:“你就是巴德利?”

    这样的眼神巴德利见过很多,他在王都每次报上名号,都会听到这样的疑问,然后这些人往往都会接上一句“那位命运的宠儿?”

    只是这一次的癫狂与怨恨,巴德利从未见过。

    沃克尔失了智,他看到了有些面熟的巴德利,近卫骑士团的一员,天生的贵族,命运的宠儿?那前些天对自己的劝导,是故意的吗?

    青年狼狈的爬起,一身的尘土看不出尊贵的模样,他歇斯底里地瞪着眼,对着教官喊道,一只手指着莫名其妙被殃及的巴德利,一只手握着拳,青筋暴起。

    “他一介平民出身,我怎的不如他?”

    “呵,”教官笑了笑,“你父亲是贵族,不代表你也是,平民中可以诞生天生的贵族——你就是天生的贱民!”

    他看向了巴德利。

    “来,巴德利,告诉他你为什么可以站在这。对着门口的法师塔,使用光剑!一切损失我承担。”

    训练营四年,巴德利第一个学会的就是听从命令。

    但是他没有带上剑,训练用剑放在营地了,有人告诉他所有的装备到了驻地都要换成新的,没必要带上。

    好在他会使用魔法,于是巴德利伸手,一把发着光的长条扁平状物体在他手中凝聚而出,一身的力量借由此物汇聚,他高举过头顶。

    璀璨的光辉一时间令太阳都为他黯淡,随着手臂的挥动,恐怖的能量向前迸发,一座完整的法师塔消失不见。

    同时在地上留下一道延伸向很远处才收窄的豁口。

    教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态表明了一切,仿佛在说:“你做得到吗?”

    沃克尔咬着牙,开始流泪,两只手都握紧了,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望着失魂落魄的身影,巴德利至今没有搞清楚情况,埃尔多安也无视了巴德利疑问的眼神,只是说道:“一个没有天分的家伙,妄想着成为骑士而已。”

    “这种人还是趁早将他们从幻想中打醒。免得在错误的道路上浪费时间,还浪费资源。”

    只是他们都不可能完全了解沃克尔的经历,只当他是一个插曲。

    “巴德利,欢迎!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埃尔多安,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副团长!”

    巴德利也很激动,他终于成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强大骑士,忍不住欢呼起来。

    为了庆祝,埃尔多安打算请客,带巴德利去最好的宴会。

    “教官……额,副团长,你这几天不在训练营里,我想找你询问一些问题都找不到。”

    “大家都是并肩作战的同僚了,可以直接叫我埃尔多安没问题的,我这些天无聊的很,天天在戏院里听曲,你的那些问题找我解决不了。”

    “哈……那我该找谁?”

    “魔法方面的,应该找普罗米大师——改天给你引荐一下。现在你的身份地位够了。”

    ……

    沉默地回到自己家乡的沃克尔,他无法面对这样的失败的打击,丝毫不知道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庄园的氛围不对劲,侍从也慌了神。

    太白了。

    白布,白衣,白巾,就和一个月前父亲下葬前那样……沃克尔沉入谷底的心又开始猛烈跳动。

    他看向管家,眼里的质问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态中开始转向怒火。

    “你骗我?”

    声音很轻,他以为自己在做梦,难以置信发生的一切。

    庄园外等待许久的队伍鱼贯而入,隔壁的领主多诺万侯爵出现在了庄园里,急不可耐。他看向发懵的沃克尔。

    “侯爵奥罗夫妇病故,其子沃克尔无力继承爵位,按王国律令夺去奥罗的过量封地,将沃克尔贬为男爵,本人将在这段时间内暂为管理这块归属于王国的封地!”

    一定发生了什么……母亲的病重可能是真的,但是母亲的病亡绝不简单——不,不,甚至是王都,王都里发生的事也有可能有关——他被阴了!

    沃克尔愤怒地咆哮,他开始痛骂多诺万:阴险的小人、趁虚而入的懦夫、卑劣的阴谋家、无耻的鼠辈、该死的谋杀者!

    这些都毫无用处,在武力面前,沃克尔无力抵抗,他看向一部分曾属于自己父亲领下的骑士治安团人员,只能看到他们羞愧地扭开头,绝无帮助的心思。

    “领地的财产属于奥罗侯爵,你凭什么侵夺!你们怎敢如此谋划一个侯爵!”

    沃克尔简直是咬碎了牙,他不得不和一个强盗讲道理。

    “哦!我亲爱的晚辈,因为债务契约,无力偿还债务的奥罗家族将以庄园作为抵押,现在庄园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这个连贵族的算不上的贱类,赶紧从我的庄园里滚开!”

    沃克尔接过甩在他脸上的几张纸,上面是购买合同和借贷契约,这签字和手印是自己的没错。

    可自己什么时候买过……这般贵重的衣物?一千金一件?

    “我们当然不会对侯爵下手,便是男爵也是贵族,但是你?哈哈哈哈!”

    多诺万一招手,他的人抱过来两个箱子,从中取出了两件华美的魔法长袍。

    毫不客气地甩给了沃克尔,他没接住,落在地上。

    “哝,你的东西寄到我这了,拿去。”

    浑浑噩噩的大脑勉强才反应过来。

    “多纳和你有勾结?”

    “脑子还不慢。”

    缓慢摇晃着脑袋的沃克尔被连人带着衣服轰出了庄园的大门,从自己的家里被赶出,远远地沃克尔还看到了别的领主的人,这不是单单一方的阴谋。可恨自己从未察觉。

    同样被轰出来的侍从赶紧将沃克尔扶起,他对此一无所知,更是莫名其妙被当做了沃克尔的跟随者,只能将错就错了。

    “亚历山大,你是忠诚的。”

    沃克尔攥着两张纸,站起来看着如同胜利者一般嘲弄着他的侯——卑鄙者,饱含愤怒地吼道。

    “根据契约,那两个箱子也是我的!”

    “哈哈哈哈!”

    他的丑态逗笑了对方所有人,银制箱被掷在他脚边,像是施舍。

    “我多诺万是个正直的人,绝不占你一点便宜,拿去!”

    带着苦闷、怒火、绝望,沃克尔离开了自己的家,他要回王都——既然多纳约克是要害自己的同谋,那么自己的骑士仪式没道理不出问题,他们这套阴谋必须建立在自己不是一个骑士,无法继承爵位的前提下。

    他还有翻盘的机会,他还有!

    沃克尔狼狈的离开了,背叛的管家忧心忡忡地问道:“侯爵阁下,为何不……”还比了个动作。

    “你傻啊,我现在是以正当名义获取的领地管理权,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这种绝户事件是会惊动一部分人的——尤其是隔壁那些肮脏的家伙,一定会借此机会搞我,他不仅不能死,我还得保护他一段时间哩。”

    “可是他真的不能成为骑士吗?”

    “呵,如果可以的话,老奥罗早就帮他做到了,他甚至找过我帮忙——周围全部人都知道他的底细,我看就他自己不知道——你的证据消灭完了吗,手脚干净点,别留下什么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