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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寂言在他对面坐下。

    “什么地方?”

    寂言摇摇头:“没理出来,张先生说他们离婚的原因是性格不合,感情消尽。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他为什么自愿净身出户来换取女儿的抚养权?他放弃的太多了,为什么呢?”

    “因为女儿一直是由他来照顾,感情更深,舍不得?”这是程远之的猜测。

    “不排除这个原因。”

    两个人各自沉思了一会儿,还是程远之先打破安静:“好了,先别想了。周末先好好休息吧。”

    从律所出来,寂言直接打车去了路决的酒吧。

    两个人在路决办公室吃了简单的晚餐。

    周五店里很忙,路决下楼去干活了,寂言留在楼上看书,等到晚上九点多,寂言下楼,路决要送她回去。

    跟小五打了声招呼,两个人就走了。

    车子行驶到一个路口停下来等红绿灯,路决认出这是自己高中附近的那个路口,转头去跟寂言指自己学校的方向,说以前上晚自习之前经常跟同学到对面那条街上吃饭,吃晚饭逛一圈,再回去上课。

    寂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对面的那条街,现在已经九点半了,街上依旧繁华,熙熙攘攘很多人,店铺全都开着,各家的灯牌照得整条街亮极了,五光十色,落在石砖地面上,也落在路人食客的身上,红尘烟火,在那条街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寂言本来想说下次找个时间来这里逛一逛,刚要开口就看见对面街角处一家粤菜餐厅里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没见过,但是女的很眼熟,下午刚见过,张先生的太太。

    她身体猛地前倾,趴在挡风玻璃前盯着对面的两个人。

    路决被她突然的举动整得吓一跳,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但他不认识那个人,那边人又多,一时间也不知道寂言在看谁。

    “怎么了?”路决问她。

    “嘘,别说话。”寂言抻着脖子看得眼珠都不错开。

    “不是,那个,绿灯了,咱得左转了,你坐好。”路决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回来。

    车向左转,寂言贴着右边的窗户看见那两个人也上了车,走了。

    寂言转过身,有些惊疑不定,她没看错,刚才那两个人举止亲密,绝不是普通朋友。但这段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们决定离婚之后吗?

    这是否是他们离婚的真实原因?如果是,他们隐瞒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路决看她半天没说话,一副思考大事的表情,没忍住,问她:“你刚才是看见熟人了?”

    “啊?”寂言回神,“没有,不是熟人,是关于这段时间那个案子的另一个当事人。”

    路决知道她最近在处理一个离婚案,大小涉及人家隐私,也就没再问。

    把人送到家,路决没进去,没骨头似的倚在门框上,单手揽着寂言的细腰,让她的下巴扬起,磕在他的肩膀处。

    俩人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很快,楼道里的灯灭了,眼前突然的黑暗让寂言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路决感受到怀里小姑娘那一瞬间的不安。

    他轻咳了一声,楼道里的声控灯重新亮起。

    “没事。”寂言把脸埋在路决胸口,耳边是他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是他身上的清冽,还混着淡淡的烟草味。

    她其实并不很喜欢烟草的气味,但此时,她近乎贪婪地,悄悄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路决彻底用后背抵住门框,伸出另一只手托起寂言的脸,看了一会儿,俯身在小姑娘唇角亲了一下,捏捏她脸颊的软肉,在她耳畔低声说:“你该睡觉了,小朋友。”

    那声音如电流一般通过耳蜗流入寂言的心脏,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路决腰侧的衣服,睫毛轻颤,压抑着呼吸,直直地看着路决的眼睛,半响,弯着唇,但笑意未达眼底:“嗯,我是该睡觉了。”

    寂言眼睛里的突然的淡漠让他有些看不懂,但他没问。

    给小姑娘理了理头发,放开她,抓着门框探出身弯下腰去鞋柜里给她拿拖鞋,刚一打开鞋柜,就看见天蓝色的拖鞋旁边多了一双男式的黑色拖鞋。

    路决动作停了一秒,拿起蓝色拖鞋放在寂言脚边,蹲下去,给她把平底鞋脱了,别说,小姑娘的脚白白嫩嫩的,特别小,路决一只手就能包裹住,他觉得有点神奇,女孩子的脚都这么小吗?

    寂言没想到他的这番举动,没穿袜子的脚不安地在路决掌心动了动。

    路决小心翼翼地给寂言换上拖鞋,又把她原本穿着的鞋放回鞋柜,这才站起身:“不早了,明天多睡会儿,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好。”

    替小姑娘把门关好,路决下楼回了车里,头一偏,瞥见后座上的盒子,啧,忘了。

    路决探身过去把盒子拿过来放在副驾上。抬起头,数着楼层找到了寂言的窗户,就这么坐在车里等着。

    车窗开着,路决点了跟烟,抬眼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这几天确实有点忙。

    除了忙着准备卖咖啡的事儿,他还把上次小五说得那几个有问题的店去了一遍,但目前还没发现什么问题,不知道是这段时间消停了,还是藏得深。

    路决也想过把这件事跟张冀西或者以前的同学说说,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还没冒头,惊了他们容易打草惊蛇,不如再等等。

    所以这一周,也没腾出时间好好想想他跟寂言中之间的事。

    他跟寂言之间相差五岁,他父母双亡,是个开酒吧的,而她是个还没迈出校门的大学生,是未来的律师。

    认识到现在,也还不到一个月。路决明白,她那天大晚上跑过来,是靠了一点冲动,只是他不清楚这冲动的成分占了多少。

    路决抽着烟,透过朦朦白雾去看那扇窗户,他想,小姑娘今年才23岁,正是愿意出去看世界的年纪,也不知道那些冲动能把她留在身边多久。

    路决没有什么恋爱经验,这么多年,身边的确是有过一些示好的女性,但他都没动心思,唯独在间只了一面的小姑娘身上折了腰。

    他不知道怎么才算对女朋友好,但他希望寂言永远不会因为最初的那份冲动而后悔,如果可以,最好可以在他身边留一辈子。

    毕竟,他可没冲动。

    如果可以,她鞋柜里的男士拖鞋,他希望这辈子都是他的。

    在楼底下守了半个多小时,窗户终于暗了,路决又看了一会儿,开车走了。

    这天晚上,寂言做了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那个冬天,那个深夜,她穿着睡衣打开房门,家里没有人,所有的灯都亮着。她怯怯地走到门廊处,发现大门开着,冷风直直地吹向她,漆黑的楼道没有一丁点光亮,寂言被门框外的黑暗吓得不敢眨眼,那里偶尔传来歇斯底里的争吵,很远,混着冷风,像是来自地狱的挣扎和呢喃。

    她用力抵住背后的镜子,那地狱好像要把她也一起吸走,又像是在冲她怒吼,让她离开这儿,赶紧滚。寂言感觉有两股力量在她身体里疯狂地拉扯,她害怕又绝望,想要继续缩回房间,双腿却像是被钉在这里,动不了。

    她冷,她想喊,却好像被地狱里伸出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她绝望地盯着那片黑暗,希望有个人拽她一把,让她离开那,她害怕,她感觉那里随时都会跑出来一个厉鬼,要掐死她。

    冷汗浸透了她的衣服,睡梦中的她在挣扎,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沾湿了枕头,身体绷得很紧,她的意识还在多年前那具小小的身躯里。

    直到,那个小小的孩子瞪大了双眼,看见那片地狱里真的走进来一个人,她看见了,是她爸爸,嘴角带着血,她看见他冲进厨房,拿了把刀出来,她惊恐着,被眼前的一切吓懵了,直到看见二伯也冲进来拦下了爸爸。

    梦里那个孩童时代的寂言在极度恐惧中倒下了,眼睛闭上之前,她不知道是否有人发现她,跑向她,只记得那地砖的冰冷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特别冷,特别疼。

    寂言被自己哭醒,大口喘着气,短暂的茫然过后,意识回拢,她看了看周围,她已经长大了,这里是海津市。

    床头灯发出暖黄色的亮光,照着寂言满脸的泪痕和绝望。

    她记得,那年她刚上小学,有一天父母又一次发生争吵,两个人吵到了半夜,大打出手,很多亲戚被叫来劝架,却是愈打愈烈。

    当时她家住在六楼,一群人大半夜直接打到了楼下,惊扰了整栋楼的邻居。

    那晚之后,她发起了高烧,病了很多天。

    病好之后,所有的生活跟以前一样,父母照样吵架,亲戚之间的关系照样糟糕,荒诞可笑的一幕幕在寂言的成长过程中上演了无数遍,直至麻木。

    当然也没有人发现,从那天之后,寂言看着他们的眼神一年比一年冷漠,直到高考之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个很远的城市,从此很少回去。

    寂言看着床头那抹暖黄色盯了一会儿,半晌,她闭上眼,无声的转过头,没有任何表情,擦干脸上残留的眼泪,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