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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03 巧回天(1)

    露台上的大鸟笼里,十几只赏雀鸣禽不时地翻飞啁啾。望着这些无忧无虑的鸟儿,艾德加油然地心生同情。它们为了获得一日几次的食物,不得不出卖自己的歌喉,卖弄自己的羽毛,还必须牺牲掉自由飞翔的权利。他突然产生了打开鸟笼的冲动,但是他舍不得。他想在他如此孤单的时候,就先留着这些小囚犯们聊作伙伴吧。

    他拿来鸟食。鸟儿们骚动起来。

    望着纷纷啄食的鸟儿们,他想起老家那个鸟的乐园,他和弟妹的童年乐园。

    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在北方的一个县城里度过。当时他们家是在东关牌楼后面的小院里。五十年前的城区改造,县里几乎所有的平房都被拆除了。他家住的这个院子是清朝末期一个大户的私宅,被定为市级保护文物,但是那时候他们还可以住在那里。除了他家之外,院里面住着其他七八户人家。在他离开北方搬到枕海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妈妈也没有回去过。他上大学的时候,妈妈在电话里说大院里的居民都被迁出去了,院子上了锁,墙上的牌子换成了“省级重点保护文物单位”。

    他记得出了大院过牌楼向右拐,走出二里地,就到了那片大树林。现在应该没有了吧。那是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树林里的鸟特别多,一年四季都很多。那时候天天听着鸟叫,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人想听到鸟叫还需要花钱去买。

    有一次弟弟他们抓到一只八哥。有人说只要把那鸟的舌头剪圆,它就可以学人说话。弟弟真那么做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捏住鸟头的时候用力过大,还是那只鸟出血太多,第二天一早,弟弟发现它死在笼子里。弟弟为此还哭了一场。他们兄弟俩带着死鸟,到树林里挖了个坑,把死鸟埋了,还给它堆了个挺大的坟包,插了根木棍做墓碑。弟弟在木棍上刻上“小八哥之墓”。

    小时候他们最讨厌乌鸦。听老人说乌鸦最晦气,它们能看到死鬼和游魂之类的脏东西,它们一叫,就会把鬼魂招来,跟着人回家去。但是鬼魂最怕人的唾沫,所以他们只要听到乌鸦叫,就会扔石头把它们赶走,然后狠狠地向四周吐唾沫。

    布谷鸟叫起来最有意思。小孩们都叫它们“咕咕屁”。它们在春天最常见。远远地就可以听到它们的叫声“布谷,布谷”,紧接着发出一声很响亮的“屁——”。他们经常在布谷鸟叫过了两次“布谷”之后,一起大声地发出“屁——”,然后高兴地大笑。

    冬天,其他鸟儿都飞到南方过冬的时候,树林里就只剩下乌鸦、喜鹊和麻雀等留鸟。下雪天去树林里用箩筐捕麻雀是他们最喜欢的活动之一。等燕子飞回来不久,麻雀的小崽就孵化出来了。麻雀总是把巢建在屋檐下的洞里。弟弟他们有时候会爬到墙上去掏小鸟,然后握着那些吱吱叫的小东西去吓唬胆小的女孩。他小时候最害怕看到光秃秃的小麻雀。那些粉红色,肉乎乎,闭着眼蠕动着的小东西跟刚出生的老鼠一样让他感到恶心。

    似乎离开了那个被他定义为“老家”的地方之后,他再也没有找到能够让他安定的家园,甚至在枕海定居之后,他也没有找到心中“家”的感觉。至少上在精神上是这样。这么多年来他感觉自己始终在漂泊。人们喜欢说“我心安处是我家”。也许就是因为他找不到能让他心爱的地方,才总有一种不知何处得来,也无法满足的乡愁。

    艾德加离开鸟笼,走到栏杆边向下望去。楼下的人像爬虫一样缓缓而行。前面车库出入口的汽车就像一只只大甲虫,匆忙地爬进爬出。透过高楼间的空隙,可以看到远远的青莲山。望着远山,艾德加心中生出一种期望。如果能长一对翅膀多好!他就可以从这个露台起飞,一直向前飞,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要,一直飞到最远的地方,再也不回到这里。或者从这里飞下去,永远不再醒来。

    可是他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电话铃声响了。他望着电话号码想:“我那也去不了,甚至不能不接这个电话。”

    “艾总,三天以后您就该还款了。您没有忘吧?”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甜甜地说。

    艾德加知道这是个通讯网络智体。他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催款的电话。这些智体能够轻易地分析出负债人的弱点,不知疲倦地步步紧逼,直到他们举手投降。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各种贷款就像在山顶用木棍勉强支撑的巨大石块,每月的还款就是那些木棍。一旦他还不了款了,那些石块就会滚滚而下,将他和被他带进这个山谷的家人砸得粉身碎骨。

    “艾总,您在听吗?呵呵,不要忘了及时将款存进账户里哟!”智体好听的声音不容辩驳。

    艾德加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不会忘的。”

    “要不要我再提醒您一下需要存的数额?”智体依然不打算结束通话。

    “不用了!我记得!”艾德加心头腾起愤怒,用力挂断电话。

    他怎么能忘记呢?每月三百万!三百万,这还是利息。什么时候他不还那三千万,那就必须每月付这三百万。除去给阿亮的三百万,他实际拿到手的钱只有一千五百万,而他们却要他还三千万!他恨自己当时看不到危机,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居然用一家人的幸福来换一次赌博的机会。他恨自己蠢,没有智慧却一意孤行,一直把事情弄到彻底没法收拾。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表达他的后悔。他真该死!真的该死!说到死,如果他死了一切都能结束的话,他二话不说,马上就从这里跳下去。可是他死了也没有用。这些账他要是不还,妈妈就要还,弟弟要还,妹妹要还,也许以后女儿还要替他还。现在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呀?艾德加几乎喊出声来。在他的心头一个软弱的声音向着苍天发出乞求:“谁能帮帮我?”

    艾德加无法再呆在这黑暗、孤独、无助的房子里。他觉得压抑得心慌,就出逃一样地跑出屋去。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的有时候有千万条理不清的想法,有时候又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不管怎样,他不再沉浸在无助的绝望中,他感到好受些。他就一直沿着街道走下去。人们匆匆忙忙地从他的身边经过,谁也不会停下来听听他的倾诉。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为人知的愁绪。汽车一辆辆地从身边开过,有些带着梦想,有些带着惆怅,也可能带着希望,飞快地驶去远方。他觉得饿了,渴了,却不想停下来。他走呀走呀,直走得筋疲力尽。最后他终于走不动了,他在路边的一个长凳上坐下来。疲倦使他的感觉麻痹,思考停顿。悔恨,恐惧还有痛苦一点点地退去。

    他走上了一条雾蒙蒙的路。在他的前面有一个人,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让他想起儿子。他很想看清的脸。可是那孩子始终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觉得那件衣服很熟悉。后背上有个卡通扁嘴鸭,跟他给儿子买的那一件一模一样。那双红白相间的鞋子怎么也跟他给儿子买的一样?艾德加想喊他,却喊不出声音,想追上去看看,可是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那个孩子忽然停下来,回过头来。

    真是儿子!艾德加高兴地向他喊道:“儿子,儿子!”

    但是儿子好像再看他,又好像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他的呼喊。

    咦!旁边还有一个人。不,是两个。儿子的左边站着一个人。他认出来了,是而是多年前的妈妈。他的右边也站着一个人,是晓玲年轻的模样。他们都望着他,却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他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他想朝他们走过去。可是他们猛地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他像个被妈妈丢下的孩子一样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妈——!妈——!”妈妈不回头。

    他喊:“泓儿!泓儿!”儿子不回头。

    他又喊:“老婆,老婆!”晓玲停下来,回过头,却是米露的脸。她问他:“喂!你怎么了?”

    他再去看妈妈和儿子,他们已经不见了。他急了,想再追上去。米露将他猛地一推,他跌倒在地。

    “喂!你怎么了?”

    艾德加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正担心地望着他。见他醒过来,她问道:“你没事吧!”

    他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朝女人点点头,道了声谢,就又向前走去。一路上他都在想那个梦,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脸上冰凉,伸手一摸,不知是血是泪。

    他在路上恍恍惚惚地走了不知多久,疲惫不堪地再次踏进一家饭店,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来。他害怕老板不给他上酒,就说他有几个朋友马上要来,让他把酒和饭准备好。他没有吃饭,却喝完了所有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