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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生死较量

    1、严世蕃是刚升任内阁首辅的严嵩唯一的儿子,他身体肥胖,脖子粗短,与个子瘦高、眉目疏淡的严嵩从外形上还真看不出是一对父子,大概是随母未随父。作为朝廷重臣之子,他并没有走科举入仕的寻常路,而是以朝臣子弟的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学满后就一路顺风顺水地从七品都事一直坐到了工部左侍郎的高职。曾铣被杀前后,他正在南京办事;待他回到京城,曾夫人和两个孩子已被押解出京半月有余了。

    对曾铣的冤情,严世蕃的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已年过花甲的父亲近年来越发倚赖他,如何坐实曾铣与首辅夏言内外勾结欲图谋反的罪名,以最终扳倒夏言,父亲与自己曾反复商量过,这次他到南京也是去找一位刚从京城调到南京的父亲亲信落实夏言以往私下对皇上不逊的证据。严嵩因为年事已高,一些不便或没有精力亲自出面的事常常由点子多脑瓜灵活的儿子出面,儿子无疑是他最靠得住的左膀右臂。

    如今曾铣被斩,夏言也被问罪投入大牢,严世蕃与父亲一样,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但回京后的他思量再三,觉得被流放西北的曾铣家小仍是个不小威胁。只要曾铣的后代还在,与曾铣亲近的那些人就不会死心,就会寻机为曾铣翻案,进而为还在牢中的夏言喊冤,这定将威胁刚升任内阁首辅的父亲的地位!只有将曾铣后代斩草除根,断了那班人的念想,才可避免日后生出更多麻烦,自己作为相父之子在朝廷内外呼风唤雨的风光日子才能得到保障。想到这儿,他回京当夜就私下悄悄召来他们父子二人的亲信、锦衣卫都指挥使陆柄。

    陆柄是嘉靖皇帝乳母的儿子,也是嘉靖皇帝的儿时玩伴。自小学得一身好武艺的他十九岁就高中武进士,从锦衣卫副千户干起,一路升迁至锦衣卫的最高职位——都指挥使位置上。一次嘉靖皇帝南巡至河南卫辉,夜间就住宿于设在当地的行宫。夜半时分,行宫突然着起大火,在众人慌乱无措之际,陆柄背负嘉靖从熊熊烈焰中钻了出来,从此嘉靖皇帝对陆柄更加恩宠有加。有当今圣上做靠山,陆柄渐渐变得有恃无恐、恣肆妄为起来。夏言担任内阁首辅期间,一次都察院御史弹劾陆柄私吞盐税,收受贿赂,而且证据确凿,夏言欲拟旨逮捕陆柄。探听到消息的陆柄来到夏言府中,欲以三千两黄金贿赂夏言,被夏言严辞拒绝。害怕受到严惩的陆柄在夏言面前长跪不起,痛哭流涕,哀求夏言放过自己,夏言一时心软,遂放了陆柄一马。这次经历使正风光无限的陆柄被深深刺伤了自尊,预感夏言日后必对自己仕途不利的陆柄自此在心中暗暗发誓要伺机扳倒夏言!

    瞧出个中端倪的严嵩怎肯放过如此良机!他有意拉拢结好陆柄,而陆柄也正在寻觅可与他一起对付夏言的有力伙伴,共同的利益使他们一拍即合,很快就结成了沆瀣一气的政治联盟。这次以西北三边总督曾铣为突破口、进而扳倒夏言的策略,正是陆柄与严嵩父子共同协商的结果;而让正在服刑的仇鸾出面作伪证陷害曾铣,就是由掌管诏狱的陆柄从中牵的线,并由严嵩到狱中代仇鸾起草了伪证文书。这仇鸾是个大老粗,他是想不出字字致命可使皇帝顿起杀心的文字的,但让他违背良心胡说八道他是毫不含糊的。

    见到应召前来的陆柄,严世蕃开门见山,对陆柄直接道明欲将曾铣后人斩草除根之意;而陆柄心中也正有此意,当即就许诺可派出锦衣卫乔装追上曾家母子,将其斩杀于路。严世蕃当场就拿出两万两银子交给陆柄,用于办理此事。在工部主管工程监造的严世蕃上任只一年多,就捞了不少油水,两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

    2、王良一行人有了那辆赵虎送的马车,行速比以前快了许多。自离开赵虎饭庄后,曾家母子一路上都是坐在马车上,两个差役和王良则轮流赶着车,一行人每天或是三四十里路,或是更多些。王良与两个差役都是青壮年纪,走这些路倒不算什么。

    这日,王良一行人行进到一条狭长的山谷之中。这条山谷中间的道路大部分都只有不足三四米宽的样子,山谷两旁都是陡峭峥嵘的岩壁。赵永走在前头开路,周成赶车跟随其后,王良则走在最后头,以便观察形势,防止不测。

    进入山谷已有半个多时辰,蜿蜒的山谷仍不见尽头。走在后面的王良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回头望去,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但在西北边关野外巡哨练就的敏锐嗅觉,使他察觉到危险就在眼前:那是由远至近的马蹄声,而且远不止三两匹马。

    果然,待王良再次回头,一支马队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马背上的人清一色短衫打扮,黑衣黑裤,他们手中扬起的钢刀在阳光下闪着令人生出寒意的白光。

    十几人的马队转瞬之间已冲到距王良一行不足百米处,而王良也快步来到两个差役面前,高声道:“快!你二人保护夫人和孩子先行离开!我来阻挡这些刺客!”

    说话间马队冲在前面几人已是近在咫尺,王良左手拿剑,右手接连从腰间拔出飞镖甩了出去,冲在前面的几个黑衣人应声呻叫着摔落马下。

    飞镖用尽,镖无虚发,七八个被飞镖击中者非死即伤。王良跨前几步,飞身跃上近前一匹座上的锦衣卫已摔落马下的马匹背上,拔剑出鞘,迎面去战其余的刺客。

    看得出,这些刺客也绝非等闲之辈,个个训练有素;但与武艺绝顶、又经历过西北战场上无数次血与火厮杀的王良相比,他们还是技逊一筹。王良据住山谷当道,尽施看家本领,大开杀戒,这些刺客纷纷败于王良剑下,伤亡殆尽。最后,只剩下两名刺客。

    不错,这些刺客正是陆柄派出的锦衣卫假扮的。两名幸存者中,就有带队的千户长孙忠。在个个技艺不凡的锦衣卫里,孙忠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曾多次出色完成缉捕任务;但这次,他是真真遇到了硬茬。

    孙忠与另一名锦衣卫一左一右,将王良紧紧逼住,双方展开了最后的生死决战。孙忠自信凭自己的本领,可以与王良一战,但他的盲目乐观还是误了自己。最后,在武艺超群的王良闪电般出击下,孙忠被王良手中那把锋利无比的家传宝剑斩断了右臂。剩下那名锦衣卫见此怎敢恋战!他虚晃一着,便紧随趴在马背上逃走的孙忠仓惶遁去。

    王良也不去追,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后的王良到这时身体竟从未有过的有些虚脱,但他也终于长松了一口气:战胜这些刺客就意味着自己终于保住了曾家母子的性命,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

    歇息片刻,王良带上从死去刺客身上搜到的两块腰牌,去追赶曾家母子及两个差役去了。

    而两个差役先前听从王良的话,催赶着马车拚命向山谷外逃去。俩人心里皆是七上八下的,不时回头张望。尽管已领教过王良的本领,但俩人心里仍不托底,他们在离开王良前已看清追来的是一长串的快骑,马上的黑衣人个个钢刀高扬,气势汹汹,王良一个人真的能对付得了他们?

    惊恐无比的二人这时脑子已一片木然,跟在车后的赵永只是机械地奔跑着,就在他已跑得两腿发软、筋疲力尽时,一匹枣红色的马驮着一人从后面风驰电掣般赶来,近前才看清,马上之人正是王良!

    追到近前的王良在马上说了声“大家都停下歇会儿吧,刺客已被我杀退”,便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到这时,二位差役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死里逃生。他们原本对决定着他们二人和曾家母子生死命运的王良并不敢抱有多大希望:一个人对付那么多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刺客,这纵有通天本领,恐怕也是力不从心!他们只能在心里不停祈求王良能战胜强敌,化险为夷。但没想到王良就真的孤身一人击退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刺客!二人欣喜若狂,赵永跪在地上,抱住身上沾有斑斑血迹的王良,喜极而泣。

    歇息了一会儿,在王良换下浸满血渍的衣裳后,一行人便继续往前赶路。又走了几里路,路旁山坳里一个只有十余户人家的村庄映入他们眼帘,又累又饿的一行人就在村头一户只住着一对老年夫妇的人家借住了一宿。这对老夫妇家中有三间土屋,一行人勉强还住得下,曾家母子住一屋,王良与两个差役就在灶间将就一夜,粗茶淡饭的也还能填饱肚子。歇息一夜,几个人都恢复了些体力,临走时给老夫妇留下二两银子。这对老父妇千谢万谢,拿了几个荞麦面馍死活让一行人带上。

    自进入山西地界,走的大都是在山谷间穿行的小路;从老夫妇家往西,道路开始变得平坦些,路好走了许多。这日,几个人正边走边聊,突然,距道路十几米远的灌木丛中,齐刷刷猛地站起二十多个弓箭手,向一行人举弓齐射。练武之人,警觉性和机敏性自是超出常人,正随车走着的王良本能地跨前两步,横身挡在车上的曾家母子身前;同时抽出宝剑,拔打箭矢。但因事情太过突然,距离又如此之近,在王良去抽宝剑的瞬间,他已身中五箭,其中两箭正中当胸。这时的王良已难顾箭伤,他趁着这些刺客重新搭箭上弓的间隙,飞身跃起,几步就跨到一众刺客面前,将离得最近的两名刺客砍翻在地。见须臾间剑光闪烁下就有两名同伴当场殒命,余下刺客顿时被震慑住,他们纷纷撂下手中弓箭,撒腿逃命而去。王良在后奋起急追,但只跑了有二三十步,便箭伤发作,体力难支,拄着剑单膝跪地,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衣衫上渗出大片血迹,两眼渐渐迷离,昏倒在地。

    人在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往往会迸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令其做出令人难以想象的举动;但瞬间过后,你终究难抵身体的极限。

    这班刺客中的一人在逃跑途中,偶一回头,发现王良已倒在地上,便大声招呼同伴停下。纷纷止住脚步的众刺客转头见王良已昏迷,手中那把令人胆寒的宝剑也已掉落在地,顿时来了精神头,一个个胆气陡升,持刀一起逼向王良。

    众刺客离王良越来越近。

    那两名差役,因为一班刺客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首先置曾家母子于死地,这是这次执行射杀任务的背后指使者、那名被王良砍断右臂的锦衣卫千户长孙忠反复交待的,故这些刺客射出的箭矢全都飞向了坐在车上的曾夫人和两个孩子。即使这样,骑在马上的周成和驾车的赵永也吓得一个立时从马上摔了下来,一个急跳下车葡伏在地以躲避箭雨。待王良杀向众刺客、众刺客纷纷逃走,这俩人也壮胆起身,持刀跟在王良身后。后又见王良昏倒、众刺客返身杀回,自知不是对手的二人略一犹豫,便折身自顾自逃命而去。

    就在王良命系一线的危急时刻,四名手持钢刀的勇士突然如从天而降,出现在王良身后,他们冲过王良身旁时只是心疼地看了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王良,便呐喊着迎面冲向众刺客。

    这四名勇士正是赵虎和他同在西北督府亲军中服役的灵丘同乡!

    这十几名刺客开头还不知深浅,倚仗人多势众,将赵虎四人团团围住。但双方交手只三两个回合,就有五六名刺客倒在赵虎等人刀下,余下刺客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便都一溜烟跑开,向对面山林中逃去。

    那个被砍掉右臂的锦衣卫千户长孙忠及另一名锦衣卫正在山林边看着这一切,见众刺客败退,便也随着这班刺客遁入山林。

    赵虎等人也不去追赶,只是赶紧返身去救王良。王良的身前插着箭杆,赵虎等人也不能去背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到马车上平躺下,然后一刻不停地往前赶;逃跑的周成和赵永这时也返回跟随着赵虎一行。幸好官道旁边,总有一些或大或小的村庄,走不多远,便看见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进村后一打听,方知村中就有一郎中,为周围几十里的百姓医病,医术还深得赞誉。众人二话不说,催赶着马车直奔郎中家中。

    郎中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发斑白。赵虎等人向郎中简单说了事情原委,郎中见几人都不像是歹人,又有两位公差,二话不说,先狠掐人中将王良救醒,然后为王良上了麻药,再用消过毒的尖刀剜去射入王良身体的五支箭头,在伤口处敷上消炎止血药。尽管上了麻药,但疼痛还是难免,幸亏这老郎中医术还算高明,仅一个多时辰王良身上的箭头就尽被剜除。众人扶浑身是汗的王良就在老郎中家中土炕上将养歇息。赵虎等人向老郎中千谢万谢,老郎中忙回应说救人本就是郎中天职,这年轻人听你们说是位保卫边关的大英雄,又有一副侠肝义胆的心肠,更应用心救治。刚到时赵虎见老郎中一副仙风道骨的慈祥模样,也没隐瞒什么,事情到了这份上,再半遮半隐的反可能误了事。老郎中救治王良过程中还说了一句我们这代州境内,人人都崇拜曾在此抗击过辽军的大宋名将杨延昭,赵虎相信这位面相和善的老郎中一定不会是什么歹人。

    一行人当夜就在村中住下。赵虎与三名同乡亲兵中一个叫海子的亲兵就在老郎中家院子里一间放杂物的小屋住着,以保护住在老郎中家正屋的王良和曾家母子;周成、赵永和另两名亲兵则住在与老郎中家相邻的一户村民家中。海子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看起来身体干巴精瘦,但小小年纪的他本领其实已在大他五岁的赵虎之上。海子出身武术世家,从军前就有相当不错的武术功底;入了军营后,又得到了身为武术教头的王良的悉心点拨,加之悟性不凡,只经历了一年多戎马生涯的他武艺便大有长进,在军中被人称为“小王良”。

    身体底子不错的王良经歇息一夜,又得老郎中精心调养,第二天精神头就恢复了许多。有了些气力的王良便问起赵虎为何从灵丘突然就带人赶到了这儿,赵虎回说在你们离开饭庄的第三天,有一群骑马赶路的黑衣人在他饭庄打尖,吃饭时有人几次提到咱总督名字,还提到家小及斩尽杀绝之类的话。这些人张狂得很,说话并未有丝毫避讳。他们走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就联络了住在镇子附近村庄的海子等三名亲军兄弟,沿着官道一路不停地追赶了上来,正遇上你中箭昏迷倒地,就救下了你,也算是天不灭好人!

    一行人在村中一连住了七八日,王良的伤势已大有好转。怕耽误行程,众人一商议,决定重新起程上路。赵虎对王良说箭伤完全痊愈需要百日以上,就你现在这身体,路上恐怕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两个差役也是不顶一点事。我来时已让我舅舅重新回来料理饭庄,我四人决定一路护送你们一行人直抵城固。见赵虎海子四人态度坚决,加之王良自知箭伤完全痊愈前,自己一人已应付不了任何意外,这就意味着曾家母子随时处于险境,故王良也就答应了赵虎的请求。

    临走时,赵虎给老郎中留下二十两银子,老郎中一再辞让,后见赵虎态度坚决,方收下一半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