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后操场的青草坡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你妈妈会怎样？”我开始切入另一个问题。说实话，本来我怕丈母娘，现在我却更关心她，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情感问题。我知道丈母娘和牙牙一向相依为命的，她俩有自己的小圈子、小气候。
丈母娘此刻在幕布后边，她是去休息了，可是睡不安稳，因为女儿的身体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是因为太累才去睡觉的，可是做恶梦了，就醒了，醒了之后赶紧过来看看女儿还在不在，因此听到了我们后边的一小部分谈话。
我的这句话让丈母娘脸色瞬间变得出奇地苍白，她像僵尸一样冰冷且直挺挺地站在外头，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牙牙能看到丈母娘的影子，也知道妈妈过来了，但是我背对着幕布，看不见。
牙牙不是因为我的那句话而震动了一下，而是因为丈母娘的突然现身让突然紧紧抓住我，甚至牙齿在打战。她想过离开我的样子，但没想过她离开妈妈的样子，一向，她都是跟妈妈相依为命的。我的这句话把她的靠山击垮了，她有些恐慌。
“别怕。”我抱住了牙牙，在死亡前，所有的人都会极度紧张和恐惧的，未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似乎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被关闭和封锁起来了。
我的体温和雄性腥味让牙牙的情绪缓和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我……我想过你……也想过妈妈，但我看到你就忘了妈妈……”牙牙低声说，“武德啊，我走后，你要经常回去看看我妈，她太不容易了……”说着，说着，她全身都在发抖，然后抽泣起来。我紧紧抱着她，说我会的。然后她拼命往我怀里钻，像是希望我能拯救她的生命似的。
“别怕，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不会分开，阿姨那边，我也会陪她坐坐，她是一个值得我和你都尊敬的好妈妈。”
“你不恨她吗？”
“我从来没恨过你妈妈，我知道她很不容易。太难啦！”我柔声说，“现在我可怜她，一个伟大的母亲啊。”
“都是我不好啊，”牙牙低声抽泣，“是我连累你们啊。”
“不，是因为你，我才有今天的，你是我的贵人。牙牙，你妈妈也是我的贵人，同样，你妈妈因为你，她这辈子才完整，你是她唯一的心头肉，你给她的不仅仅是苦难，还有爱和欢乐。她最美好的时光应该是你小的时候。”
“对，我爱我妈，我现在才发现我还黏她，我从来就跟她生活在一起的，你要没说，我都没发现，把这个理解成理所当然的。武德啊，要是没有我妈妈......我亲爱的，我怕啊，我怕有什么东西把我带走。”牙牙说。
她的身体确实因为害怕而僵硬得不像活人，脸色更是惨白。
“不用怕，我会跟你在一起，阿姨也会跟我们在一起的，没事的，没事的。”我抱着她，还吻着她的脸，想让她放松下来，牙牙再这么紧张下去，会很快死掉的。
“牙牙。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妈妈对不起你啊。你可不能走在妈妈的前头啊。”
丈母娘这时候从蹲在地板上捂住嘴巴的哭泣，到现在她才情绪失控，猛地掀开幕布，扑上来抱住女儿，一阵的大哭。这个激动的情绪把值班医生都给招来了，医生检查了一下牙牙的身体，警告说别制造紧张气氛，病人体征很不好。
听到这话，丈母娘全身一震，止住了哭泣，她低头吻了女儿的额头一下，安慰说：“宝贝，别怕。妈妈在这儿呢。”
我放开牙牙，掀开幕布，走了出来。透透气，气氛太压抑了。
我刚出来，牙牙就把我喊了回去，说要我们俩都陪着她。
我看了看丈母娘，心想：“完了，大概牙牙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丈母娘用眼神询问我是这样的吗？
我点点头。
我们闽南人有一种风俗，认为亲人不能死在外头，死在外头的人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是不能回村安葬的。所以，如果病人形势不好，一般要提前赶紧回家。
这个晚上，牙牙的情绪有点大，累得睡着了。
我和丈母娘说点话。经过今晚，我和丈母娘的关系改善飞快，她真的把我当成了女婿，我安慰她，说明天我就让牙牙坚强点，并且让丈母娘保重身体。经过这四年，牙牙的情绪波动挺大的，丈母娘也老得挺快，鬓角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臭小子，看什么了，是不是想说我老了。”
“阿姨，辛苦您了，牙牙一定给您增添了很多麻烦，我也帮不上忙，都是您在照顾她，谢谢您啊。”
“说什么了，我是她妈妈。反倒是你，不是我说你，暑假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去一趟呢？你看，牙牙都闹了好多回了，我相信这个跟你一定有关系，她心心念念的可都是你啊，你这个薄情郎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
“行啦，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也不能全怪你，怪我，没想给你钱。人啊，都得活着，肚子饿骗不了人，你出去打工也没错，毕竟这么大的人了，得养活自己。”
丈母娘本以为牙牙会把自己的私房钱给我，没想到这次住院花的才是牙牙的私房钱，有三万多。她没想到女儿有这么多的私房钱，就算每年给的红包也没这么多啊，因此她猜测牙牙没给我私房钱，即使有，那也很少，这个女儿也向着她啊，不仅仅是向着情人。她没想过的是牙牙给我的是小人书和她挑出来的旧书籍，那些旧书籍有的年代古远，很有点收藏价值。
做事两面光，不容易啊！牙牙真是情商高的女孩子。
“阿姨，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牙牙和您，尤其是您，您可不能垮了，您要垮了，牙牙马上就出问题。她一直跟您共生在一起，从来没离开过您半步。您得坚强啊！”
“我会的。”丈母娘说，“可是我一想到牙牙要离开我，我就不想活了。武德啊，我这辈子太难了。
“我懂，我懂，阿姨，您千万得保重啊。”
“我先前是因为穷，后来是因为牙牙，再后来是因为你和牙牙，从来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我前世是造的什么孽啊！”
“阿姨，您冷静，您冷静，现在说这些无助于事情，我们往后看，我们往后看，好吗？”
丈母娘还是哭了，低声地哭着，第一次在女婿我面前显示她女性的软弱和母亲柔弱的那一面。我站在她的身后，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同时心头也像被一块重石压着。
第二天，牙牙的情绪非常好，好像解决了所有的牵挂和负担似的，她的胃口也很好，点了些菜，让我出去买：一份鱼肉稀饭，一份烤乳鸽。
这天，陆明珠来探望牙牙，送了礼物，说了些安慰的话。丈母娘看到陆明珠的时候，百感交集！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丈母娘大概对生命有了更深的解读，生命不仅只有欢愉，还有不能承受的痛苦，爱有多深，离别就有多痛苦，像她现在这样，浑身无力啊。
第三天，牙牙病情恶化，被救护车直接送回老家，我得一路跟着回去，照顾牙牙，还得照顾丈母娘，她已经痛苦得瘫倒了，我害怕她会挺不过这一关。生命太重啊，爱太沉，死亡的副作用太大啦！
这天，陆明珠来看望，也顺便送行。
一个人流泪，一个人的叹息，一个人的精神崩溃，还有一个熬不过这个秋天的可怜女人！
【第二幕】
内幕声：“哦。总务主任，你人真好。”
刘珍珍胳膊弯提着个桶走了出来，半身侧向后，脸笑嘻嘻的。
此时的灯光照在舞台的左侧，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黄春田，他戴着顶发脏的帽子，正从一个不干净的挎包里拿出钱来，在本子上记着账。嘴里念叨着。
黄春田：旧衣服二十；塑料......三十二；废纸四十三。嗨，这个丫头啊，每次都来要旧书，还不够本呢，也不知道她摆地摊挣了多少，从来不上交......
刘珍珍走圆场大半圈，到窗口，注视着黄春田，脸上的表情，生起一种异样的抱歉。牙牙的那个决定给他们的未来增加了很多负担，为此，老两口有过争吵。
刘珍珍放下桶，换下腰上系着的小围裙，一面转身对黄春田突然开口：“前些日子，你对牙牙的那个打算怎么想的呢？”
黄春田：“我还是那个意见，牙牙跟着我们过好了，不要再给她找情人，就她那身体，找谁啊，那不是害人吗？我们陪着她就行了。”
“可是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你不想让她好好活吗？就因为她......我们更应该想办法让她过得好一些啊。”
黄春田点燃香烟，站了起来，说：“那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毕竟这是大事，还牵连到那个少年郎呢。”
刘珍珍：“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黄春田沉默了片刻：“我哪顾得上那东西。
刘珍珍：那你就没有发言权，我们的女儿生命短暂，那我们就给她最好的。其他人，我顾不上。
听到妻子这话，黄春田吃了一惊：那......那你顾得上我们这一头吗？那是个穷小子，还能念书，现在读大学要钱的，一大笔钱，还有我们女儿的医药费啊。
刘珍珍：那我们就辛苦点，大家不是都在挣钱嘛，我们挣的还都不少，不差穷小子那一点。
黄春田：你真想好了？
刘珍珍直面丈夫的目光：想好了，只是得辛苦你了。
黄春田把目光收回来：还跟以前一样，都习惯了，也不算多辛苦，我更担心将来，你说，牙牙要是跟人家好，她那个身体能干什么。还有，你想过没有，爱情很劳神的，她受得了那个折腾吗？
刘珍珍：她自己喜欢，应该甜蜜会比痛苦多，我想给她一个完整的人生，帮她当一回她想做的女人。
黄春田：那行吧，你看着办。
刘珍珍：那个穷小子，花费不大，高中基本上不用花我们多大的钱，大学，他那样的出身，应该会节省点，我们每月限定他多少钱，不够的，他得自己去解决。这不会影响牙牙的医药费。
黄春田的烟气一吐：归根结底，还真不是钱的事，我还是担心害人害自啊。
刘珍珍：牙牙呢？
黄春田：可能去后操场摆地摊了。
刘珍珍：什么？不是去摆地摊，是去看情郎。有了情人忘了娘，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啊。女儿大了就是留不住啊。
说完这句话，刘珍珍看了看黄春田。
黄春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办你们的事去吧。
刘珍珍：还嘴硬，这个爸爸同样溺爱女儿啊！
......
新学期，我和陆明珠都没再上台演戏，我们都成了戏剧社的顾问。现在的《瓷娃娃的爱情》的演出分好几个剧社，每个剧社都在做着自己的推演或者改编，比较突出的都能到外头演出，现在这个戏已经走向全国，有专业的剧团在演出，我把版权卖了，给自己赎身。
我有钱，也还钱了。虽然丈母娘说还五万就可以了，我还是给了大家都默认的十万元，给五万，那占太大便宜，显得太没良心。我现在终于可以勉强养活自己了。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回老家，到盖帽山走一走，看看我曾经的媳妇和贵人。后操场已经用围墙跟盖帽山村隔开了，我要到后操场的那个斜坡必须绕过学校围墙，通过弯弯绕绕的田埂，到达原先的后操场的斜坡。我现在管这个斜坡叫青草坡，牙牙的墓在我们俩曾经坐过多次的地方，几棵乌桕为她遮阴。
丈母娘现在住在我们曾经的婚房里，离这里不近不远，即使清明节，她也没到这里见见坟墓，更别说住在坟墓对面的欧式洋楼了。同样，我也没到曾经的婚房里去见她，等以后吧。现在我们都见不得对方，都是伤心人。
坐在青草坡上，难免记起了以前的时光，那时我和牙牙坐在这里看村里风景，虽然没多少交流，但眼神还是很兴奋的。
感触良多啊！很多的无奈，这个青草坡啊，有过我的迷茫、伤心和我的欢乐。我是不能也不敢忘记这个青草坡！
今天，我给她送花，三支花。生前只送过一支，死后打算每年送三支，真是讽刺啊！当然，我还是有点心的，牙牙闺房里的很多东西，我挑了些好的给她送进坟墓里，一个是有裂缝的青花瓷娃娃，一个是猪肝色的大漆梳妆盒。那都是老丈人早期收来的，据说来自一个地主家。
此外，我今天还送两首诗给她，我自己写的，烧了送给她，这样牙牙应该不会抱怨我这个薄情郎。
妈妈，看好我的婚纱，
不要太早让他发现了；
妈妈，看好我的嫁妆，
不要太早跟他提及我的年纪。
妈妈，妈妈，
那个他，他对女儿说，
您一闭上了眼，
他就要把我从您身边偷走。
妈妈，
您可看好了，我属于你，不属于他。
妈妈，
婚纱是白色的，蜡烛是红色的，
他抚摩女儿的手比蜡烛还热。
妈妈，
我实在顾不上您了，
我要自己开门放他进来，
给他看我的婚纱和嫁妆。
在心里想一想，
你很美，
把对你的感觉一直带在身边，
你会一直很美。
（本书完）
丈母娘此刻在幕布后边，她是去休息了，可是睡不安稳，因为女儿的身体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是因为太累才去睡觉的，可是做恶梦了，就醒了，醒了之后赶紧过来看看女儿还在不在，因此听到了我们后边的一小部分谈话。
我的这句话让丈母娘脸色瞬间变得出奇地苍白，她像僵尸一样冰冷且直挺挺地站在外头，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牙牙能看到丈母娘的影子，也知道妈妈过来了，但是我背对着幕布，看不见。
牙牙不是因为我的那句话而震动了一下，而是因为丈母娘的突然现身让突然紧紧抓住我，甚至牙齿在打战。她想过离开我的样子，但没想过她离开妈妈的样子，一向，她都是跟妈妈相依为命的。我的这句话把她的靠山击垮了，她有些恐慌。
“别怕。”我抱住了牙牙，在死亡前，所有的人都会极度紧张和恐惧的，未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似乎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被关闭和封锁起来了。
我的体温和雄性腥味让牙牙的情绪缓和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我……我想过你……也想过妈妈，但我看到你就忘了妈妈……”牙牙低声说，“武德啊，我走后，你要经常回去看看我妈，她太不容易了……”说着，说着，她全身都在发抖，然后抽泣起来。我紧紧抱着她，说我会的。然后她拼命往我怀里钻，像是希望我能拯救她的生命似的。
“别怕，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不会分开，阿姨那边，我也会陪她坐坐，她是一个值得我和你都尊敬的好妈妈。”
“你不恨她吗？”
“我从来没恨过你妈妈，我知道她很不容易。太难啦！”我柔声说，“现在我可怜她，一个伟大的母亲啊。”
“都是我不好啊，”牙牙低声抽泣，“是我连累你们啊。”
“不，是因为你，我才有今天的，你是我的贵人。牙牙，你妈妈也是我的贵人，同样，你妈妈因为你，她这辈子才完整，你是她唯一的心头肉，你给她的不仅仅是苦难，还有爱和欢乐。她最美好的时光应该是你小的时候。”
“对，我爱我妈，我现在才发现我还黏她，我从来就跟她生活在一起的，你要没说，我都没发现，把这个理解成理所当然的。武德啊，要是没有我妈妈......我亲爱的，我怕啊，我怕有什么东西把我带走。”牙牙说。
她的身体确实因为害怕而僵硬得不像活人，脸色更是惨白。
“不用怕，我会跟你在一起，阿姨也会跟我们在一起的，没事的，没事的。”我抱着她，还吻着她的脸，想让她放松下来，牙牙再这么紧张下去，会很快死掉的。
“牙牙。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妈妈对不起你啊。你可不能走在妈妈的前头啊。”
丈母娘这时候从蹲在地板上捂住嘴巴的哭泣，到现在她才情绪失控，猛地掀开幕布，扑上来抱住女儿，一阵的大哭。这个激动的情绪把值班医生都给招来了，医生检查了一下牙牙的身体，警告说别制造紧张气氛，病人体征很不好。
听到这话，丈母娘全身一震，止住了哭泣，她低头吻了女儿的额头一下，安慰说：“宝贝，别怕。妈妈在这儿呢。”
我放开牙牙，掀开幕布，走了出来。透透气，气氛太压抑了。
我刚出来，牙牙就把我喊了回去，说要我们俩都陪着她。
我看了看丈母娘，心想：“完了，大概牙牙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丈母娘用眼神询问我是这样的吗？
我点点头。
我们闽南人有一种风俗，认为亲人不能死在外头，死在外头的人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是不能回村安葬的。所以，如果病人形势不好，一般要提前赶紧回家。
这个晚上，牙牙的情绪有点大，累得睡着了。
我和丈母娘说点话。经过今晚，我和丈母娘的关系改善飞快，她真的把我当成了女婿，我安慰她，说明天我就让牙牙坚强点，并且让丈母娘保重身体。经过这四年，牙牙的情绪波动挺大的，丈母娘也老得挺快，鬓角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臭小子，看什么了，是不是想说我老了。”
“阿姨，辛苦您了，牙牙一定给您增添了很多麻烦，我也帮不上忙，都是您在照顾她，谢谢您啊。”
“说什么了，我是她妈妈。反倒是你，不是我说你，暑假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去一趟呢？你看，牙牙都闹了好多回了，我相信这个跟你一定有关系，她心心念念的可都是你啊，你这个薄情郎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
“行啦，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也不能全怪你，怪我，没想给你钱。人啊，都得活着，肚子饿骗不了人，你出去打工也没错，毕竟这么大的人了，得养活自己。”
丈母娘本以为牙牙会把自己的私房钱给我，没想到这次住院花的才是牙牙的私房钱，有三万多。她没想到女儿有这么多的私房钱，就算每年给的红包也没这么多啊，因此她猜测牙牙没给我私房钱，即使有，那也很少，这个女儿也向着她啊，不仅仅是向着情人。她没想过的是牙牙给我的是小人书和她挑出来的旧书籍，那些旧书籍有的年代古远，很有点收藏价值。
做事两面光，不容易啊！牙牙真是情商高的女孩子。
“阿姨，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牙牙和您，尤其是您，您可不能垮了，您要垮了，牙牙马上就出问题。她一直跟您共生在一起，从来没离开过您半步。您得坚强啊！”
“我会的。”丈母娘说，“可是我一想到牙牙要离开我，我就不想活了。武德啊，我这辈子太难了。
“我懂，我懂，阿姨，您千万得保重啊。”
“我先前是因为穷，后来是因为牙牙，再后来是因为你和牙牙，从来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我前世是造的什么孽啊！”
“阿姨，您冷静，您冷静，现在说这些无助于事情，我们往后看，我们往后看，好吗？”
丈母娘还是哭了，低声地哭着，第一次在女婿我面前显示她女性的软弱和母亲柔弱的那一面。我站在她的身后，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同时心头也像被一块重石压着。
第二天，牙牙的情绪非常好，好像解决了所有的牵挂和负担似的，她的胃口也很好，点了些菜，让我出去买：一份鱼肉稀饭，一份烤乳鸽。
这天，陆明珠来探望牙牙，送了礼物，说了些安慰的话。丈母娘看到陆明珠的时候，百感交集！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丈母娘大概对生命有了更深的解读，生命不仅只有欢愉，还有不能承受的痛苦，爱有多深，离别就有多痛苦，像她现在这样，浑身无力啊。
第三天，牙牙病情恶化，被救护车直接送回老家，我得一路跟着回去，照顾牙牙，还得照顾丈母娘，她已经痛苦得瘫倒了，我害怕她会挺不过这一关。生命太重啊，爱太沉，死亡的副作用太大啦！
这天，陆明珠来看望，也顺便送行。
一个人流泪，一个人的叹息，一个人的精神崩溃，还有一个熬不过这个秋天的可怜女人！
【第二幕】
内幕声：“哦。总务主任，你人真好。”
刘珍珍胳膊弯提着个桶走了出来，半身侧向后，脸笑嘻嘻的。
此时的灯光照在舞台的左侧，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黄春田，他戴着顶发脏的帽子，正从一个不干净的挎包里拿出钱来，在本子上记着账。嘴里念叨着。
黄春田：旧衣服二十；塑料......三十二；废纸四十三。嗨，这个丫头啊，每次都来要旧书，还不够本呢，也不知道她摆地摊挣了多少，从来不上交......
刘珍珍走圆场大半圈，到窗口，注视着黄春田，脸上的表情，生起一种异样的抱歉。牙牙的那个决定给他们的未来增加了很多负担，为此，老两口有过争吵。
刘珍珍放下桶，换下腰上系着的小围裙，一面转身对黄春田突然开口：“前些日子，你对牙牙的那个打算怎么想的呢？”
黄春田：“我还是那个意见，牙牙跟着我们过好了，不要再给她找情人，就她那身体，找谁啊，那不是害人吗？我们陪着她就行了。”
“可是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你不想让她好好活吗？就因为她......我们更应该想办法让她过得好一些啊。”
黄春田点燃香烟，站了起来，说：“那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毕竟这是大事，还牵连到那个少年郎呢。”
刘珍珍：“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黄春田沉默了片刻：“我哪顾得上那东西。
刘珍珍：那你就没有发言权，我们的女儿生命短暂，那我们就给她最好的。其他人，我顾不上。
听到妻子这话，黄春田吃了一惊：那......那你顾得上我们这一头吗？那是个穷小子，还能念书，现在读大学要钱的，一大笔钱，还有我们女儿的医药费啊。
刘珍珍：那我们就辛苦点，大家不是都在挣钱嘛，我们挣的还都不少，不差穷小子那一点。
黄春田：你真想好了？
刘珍珍直面丈夫的目光：想好了，只是得辛苦你了。
黄春田把目光收回来：还跟以前一样，都习惯了，也不算多辛苦，我更担心将来，你说，牙牙要是跟人家好，她那个身体能干什么。还有，你想过没有，爱情很劳神的，她受得了那个折腾吗？
刘珍珍：她自己喜欢，应该甜蜜会比痛苦多，我想给她一个完整的人生，帮她当一回她想做的女人。
黄春田：那行吧，你看着办。
刘珍珍：那个穷小子，花费不大，高中基本上不用花我们多大的钱，大学，他那样的出身，应该会节省点，我们每月限定他多少钱，不够的，他得自己去解决。这不会影响牙牙的医药费。
黄春田的烟气一吐：归根结底，还真不是钱的事，我还是担心害人害自啊。
刘珍珍：牙牙呢？
黄春田：可能去后操场摆地摊了。
刘珍珍：什么？不是去摆地摊，是去看情郎。有了情人忘了娘，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啊。女儿大了就是留不住啊。
说完这句话，刘珍珍看了看黄春田。
黄春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办你们的事去吧。
刘珍珍：还嘴硬，这个爸爸同样溺爱女儿啊！
......
新学期，我和陆明珠都没再上台演戏，我们都成了戏剧社的顾问。现在的《瓷娃娃的爱情》的演出分好几个剧社，每个剧社都在做着自己的推演或者改编，比较突出的都能到外头演出，现在这个戏已经走向全国，有专业的剧团在演出，我把版权卖了，给自己赎身。
我有钱，也还钱了。虽然丈母娘说还五万就可以了，我还是给了大家都默认的十万元，给五万，那占太大便宜，显得太没良心。我现在终于可以勉强养活自己了。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回老家，到盖帽山走一走，看看我曾经的媳妇和贵人。后操场已经用围墙跟盖帽山村隔开了，我要到后操场的那个斜坡必须绕过学校围墙，通过弯弯绕绕的田埂，到达原先的后操场的斜坡。我现在管这个斜坡叫青草坡，牙牙的墓在我们俩曾经坐过多次的地方，几棵乌桕为她遮阴。
丈母娘现在住在我们曾经的婚房里，离这里不近不远，即使清明节，她也没到这里见见坟墓，更别说住在坟墓对面的欧式洋楼了。同样，我也没到曾经的婚房里去见她，等以后吧。现在我们都见不得对方，都是伤心人。
坐在青草坡上，难免记起了以前的时光，那时我和牙牙坐在这里看村里风景，虽然没多少交流，但眼神还是很兴奋的。
感触良多啊！很多的无奈，这个青草坡啊，有过我的迷茫、伤心和我的欢乐。我是不能也不敢忘记这个青草坡！
今天，我给她送花，三支花。生前只送过一支，死后打算每年送三支，真是讽刺啊！当然，我还是有点心的，牙牙闺房里的很多东西，我挑了些好的给她送进坟墓里，一个是有裂缝的青花瓷娃娃，一个是猪肝色的大漆梳妆盒。那都是老丈人早期收来的，据说来自一个地主家。
此外，我今天还送两首诗给她，我自己写的，烧了送给她，这样牙牙应该不会抱怨我这个薄情郎。
妈妈，看好我的婚纱，
不要太早让他发现了；
妈妈，看好我的嫁妆，
不要太早跟他提及我的年纪。
妈妈，妈妈，
那个他，他对女儿说，
您一闭上了眼，
他就要把我从您身边偷走。
妈妈，
您可看好了，我属于你，不属于他。
妈妈，
婚纱是白色的，蜡烛是红色的，
他抚摩女儿的手比蜡烛还热。
妈妈，
我实在顾不上您了，
我要自己开门放他进来，
给他看我的婚纱和嫁妆。
在心里想一想，
你很美，
把对你的感觉一直带在身边，
你会一直很美。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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