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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变故(三)

    当后藤一里冲进了教室的那一刻,她一眼就惊喜地发现贝勒斯·加文正坐在座位上。

    说实话一里她的脑子中很想现在就从门口直接冲过去揪着贝勒斯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在whatsapp上对她说话遮遮掩掩的。

    但当后藤一里的意识从狂热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她便敏锐地看到贝勒斯的不对劲。贝勒斯坐在位置上,像一个制成的人皮木偶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那木然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悲喜。

    并且她还发现了,敦刻·李的身影没有在他的座位上出现,那里依旧是空荡的位置。脑海中的那个梦又从潜意识的底部翻涌上来。隐隐的不安在她心中也随着翻涌上升的梦正在变得越来越浓。

    她将书包挂好,坐在位置上,后藤一里心中期待着贝勒斯能跟她说些什么,但直到上课,自始至终贝勒斯都没有扭头跟她说过话。

    上课时安妮尔问过她知不知道敦刻发生了什么。她听说了后藤与贝勒斯敦刻他们忽然关系一直走得很近。后藤一里虽然在班中一直属于透明人状态,但她那孤僻的性格,加之那特别的国籍身份也让她成为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聊天谈资,很多人背地都叫她“Freak”。安妮尔并不觉得“怪胎”对一个人来说是一个好的称呼。

    但后藤摇头对她说不知道。

    安妮尔并不相信后藤一里的说辞。因为今天后藤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上课就直接趴在桌子上与梦神约会,而是双眼目光涣散地盯着黑板,这节是施耐德的近代史,他还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讲着俾斯麦的改革成果,却完全没发现台下学生昏昏欲睡的状态与他的激情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的境界。

    后藤的心中一定有鬼,安妮尔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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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藤一里背着吉他袋,又一次在她这方熟悉的“秘密圣地”坐了下来。

    但是那个令她感到恐慌,莫名其妙的梦境以及敦刻空着的座位,贝勒斯木然的脸一直在她的眼前接连浮现,让她茫然失措,甚至不想再拉开面前的吉他袋拉链。

    后藤一里像一只突然地磁消失方向感丢失了的鸽子一般,心中一团乱麻地划拉着手机屏幕,她点开youtube,想看些什么好笑的视频缓解情绪压力。但她发现这招儿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于事无补,她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去看视频里的内容。

    视频中传来哈哈的大笑声,后藤直接抬手关掉了Youtube。这刺耳的笑声不停地刺激着她的胃部神经,听起来让她感到有些反胃。

    “嘿,后藤。”

    熟悉的声音让她差点松开手中的手机,后藤一里的脖颈像润滑油不足生了锈一般一下下地向上抬起了她的头。

    四只天蓝色的眸子对在了一起,少年与少女的瞳孔中都互相倒映着彼此,就像蔚蓝的海面倒映着如洗的天空。

    贝勒斯从栏杆上跨越直接跳了下来,他站在后藤一里面前,这时后藤一里才注意到贝勒斯的肩上还挎着吉他袋。

    “后藤,想不想跟我学学我最拿手的吉他技巧?”贝勒斯笑笑解下背着的吉他袋,在后藤一里面前盘腿坐下,并开始拉动他的吉他袋的拉链。

    那把GibisonLesPaulLPCustom1957的奶白色琴头从吉他袋中脱出。贝勒斯继续向下拉动金属拉链,直至完全将这把吉普森白卡1957从吉他袋中脱出。

    后藤一里的大脑一时陷入了宕机,她本以为贝勒斯会先深呼吸一口,然后问她有没有做好听关于敦刻到底怎么回事的准备。但贝勒斯却压根没有提关于敦刻·李的任何话题,而是问她要不要与自己学吉他。

    但她还是在宕机的状态下迟疑着对贝勒斯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贝勒斯到底在跟她卖着什么关子。

    后藤一里开始动手拉开自己的吉他袋,每拉开一分,里面那头沉睡的兽便愈加地变得蠢蠢欲动。直到她完全打开吉他袋,将那把拿出在身前立起。

    这把GibisonLesPaulLPCustom1968的琴头斜指上方,黑色的镜面倒映着对面的白卡1957。一黑一白的两把同型号,年份却不一样的吉普森电吉他在这楼梯间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宛如一张简约的太极图。

    “你听说过滑棒么?”贝勒斯正在低头试音,又突然抬头对后藤一里问道。

    后藤一里用力摇晃着她的头,但马上她又对着贝勒斯犹豫着点了下头。

    贝勒斯愣了一下,心忖后藤一里这套动作的意思是什么?否认之后又肯定?那到底是否认还是肯定?

    “我……之前很早的时候听说过这种弹奏技巧,但是…我自己…完全不会滑棒。”后藤一里似乎已经发现了贝勒斯脸上的疑惑,她嘴中慌张结巴地解释了起来。

    “这样么?”贝勒斯的脸庞上再度恢复了和煦的笑容:“那后藤想跟我学滑棒么?”

    所谓滑棒,即是弹奏吉他时的一种技艺,用棒状物体摩擦琴弦,可以听见类似“呜呜”的哭泣声。最早起源于约瑟夫·科库库的偶然发现,用螺栓摩擦琴弦可以摩擦出曼妙特别的乐调,早年间在乡村音乐,蓝草音乐与夏威夷音乐风行一时。

    贝勒斯的左手小指已经悄无声息地戴上了一个空心金属卷筒。

    他左手按在琴头调音弦钮上,右手五指开始轻快地扫弦。轻柔的音频开始从绷紧的六弦上如细弱的水流一般倾泻而下,又流进后藤一里的耳道。

    忽然音调突变,一种金属音质的低鸣像一把悄悄从黑暗中刺入的小刀刺进了柔和的音流之中。但这把小刀般的低鸣在短暂的突兀之后迅速融入了正在倾泻的音流之中。

    贝勒斯的左手连同那根小指在品柱之间灵活地快速抖动摩擦着琴弦。像悬停在花蕊上采蜜的蜜蜂,在品柱上来回抖动,又快速滑动摩擦着。

    呜呜的低鸣再度变调,滑棒产生的滑弦音如同一列失控狂暴的过山车一般,疯狂冲进云霄后在下一秒便极速从云端跌入谷底。失控的滑音悬浮混合在轻柔的音流上方,极度混乱扭曲如同DJ电音的混音却在后藤一里听起来异常舒服

    小指控制滑棒的优势在这时展现了出来:搭配不锈钢滑棒使滑音音色风格多变。控制滑棒较为灵活,也让其他手指演奏时能更加自由。

    狂暴与轻柔糅合在一起的乐声戛然而止。贝勒斯盯着后藤一里:“想学滑棒么?”

    “啊…可以跟你学么……好啊!”后藤一里如梦初醒惊叫起来。

    贝勒斯浅浅一笑,他取下小指上的不锈钢指套滑棒递给后藤一里:“选你除了食指外感觉最舒服的那根手指戴上。”

    后藤一里弹了六年的吉他,此时却像是刚刚摸到吉他的幼儿园小孩子一样对新事物感到既好奇又慌乱。她按照贝勒斯的指令照做,最后发现戴在无名指上是最舒服的。

    “将滑棒的位置与琴品平行……”贝勒斯好像认真上课的慕尼黑音乐与戏剧学院中讲解弹奏技艺的教授,一丝不苟语气和缓地讲解着滑棒的技巧。

    临近夏日的阳光打在二人身上与吉他琴身上,时间在这时被拉长了。如在阳光下慢慢融化的冰块扩散开来,渲染出一片宁静。

    “滑棒的材料并无限制,最早的滑棒材料是螺栓,布鲁斯吉他手们甚至用过敲碎断裂的酒瓶瓶颈当过自己的滑棒,一切短小的棒状物与柱状物都可以成为滑棒。”贝勒斯边讲解边复又将白卡1957的吉他袋拉起闭合。

    “后藤,波罗的海乐队已经解散了。”

    贝勒斯平静地吐出了这句话,他像是在跟后藤一里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般。

    “敦刻是在突然之间收到他父亲公司破产的消息的,生产规模的无序膨胀导致资金链断裂,这就是他一直没来学校的原因,因为他们一家都已经搬回了卡塞尔的乡下老家。”贝勒斯继续说着:“他走的时候只通知了我一个人,还说给你留了临别的小礼物。”

    贝勒斯变戏法般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像钥匙扣上悬挂的饰品,上面的有一个小显示屏黑着。

    “SEIKO的调音器,敦刻亲自托朋友从东京捎过来的,他这个人,对什么事都不怎么上心,唯独对音乐有着偏执狂一般的执着……”

    贝勒斯没有发现,后藤一里的眼泪正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那你和约翰尼,还有基约,你们……怎么办?”后藤一里的声音渐渐颤抖了起来。

    “基约跟约翰尼还会留下,也许基约会加入新的乐队,约翰尼会继续在Firework继续做他的调酒师。”贝勒斯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我会去美国,我爸的生意需要,我将跟他去田纳西州,也许会在田纳西河上钓鲈鱼,偶尔还会弹弹我的白卡,会想起敦刻和基约这两个混蛋,以及你,后藤。”贝勒斯站起身,面朝即将西下,如血的残阳,夕阳绛红色的光在贝勒斯那头黄金的鬈发发梢上碎裂成无数血色的光点。

    “一起走么?”贝勒斯问

    “好……”

    两人背上吉他袋,一路沉默无言,有些燥热的风卷着夕阳的最后的余热拍在他们的面庞上。他们走的时快时慢,最终走出了校门。

    “后藤,我就不跟你去地铁站了,我要打车去机场。”贝勒斯耸肩,“能不能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

    “明天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安妮尔。”贝勒斯递给后藤一里一个并不算大的白色信封,上面写着安妮尔的英文“Anil”。

    “好。”

    贝勒斯在即将转身离去时,又突然折返回来,他双手环绕住少女娇小的身躯,后藤一里感受着贝勒斯灼热的呼吸气息,她迟疑着,也慢慢抱住了贝勒斯。他们像即将挥手告别的恋人紧紧相拥。但后藤一里与贝勒斯知道他们相互之间只是最好的朋友。

    “我送别敦刻时也给他这么抱了一下,在波罗的海,这是兄弟相互之间告别时的最高礼仪,可惜我没见到约翰尼与基约,没有机会再抱他们了。”贝勒斯哈哈干笑着,后藤一里也配合他笑了几声,但她笑的很难看,如同被人拉扯着嘴角的苦笑。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打湿了贝勒斯·加文的肩膀上的衣物。

    贝勒斯松开了后藤一里,他将吉他袋又向上提了提。

    “再见。”

    “再见。”

    夏季自北大西洋席卷过境柏林的暖风将他们两人的话语彻底吞噬。后藤一里站在原地,看着贝勒斯的背影最终渐渐融入了周遭的人群。

    那是她对贝勒斯·加文最后的印象,时间永远把这一刻留在了她的意识之上。她手中还拿着敦刻·李送给她的SEIKO电子调音器。

    十七年蝉曾经在他们的帮助下破开了自己面前封闭黑暗的土壤,但他们像自己漫长生命中的过客,仅仅几天后又像风一样悄然而去。于是害怕的十七年蝉又重回到那黑暗幽闭的地下洞穴,将自己重新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