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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约翰尼(八)

    人群不断向前推搡着胡成杉的身体,年幼的胡成杉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拥挤。

    这时的父亲在他看来就是一根浮木,他就是那个抱住浮木,落入茫茫大洋的人。四周都是苍然的水色,无知的他看着四周汹涌的人潮,只感受到了无限的恐惧。

    周围男人咒骂,婴儿与女人哭泣,像一首极度混乱的混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在人群中来回扫射的巨型探照灯灯光从他的头顶压过,灯光照射出了人群中的千百幅众生之相:兴奋,茫然,激动,恐惧,痛哭……似乎整个人类的全部神态和心情都集中浓缩在了这片人群的脸上。

    胡成杉耳中被这首混乱的混音震得麻木。

    一声刺耳的枪声在蠕动的人群上空爆开,并在这片喧闹的空间上传出很远。这声枪声像在他麻木耳朵上直刺而下的巨矛,将他耳上那层冰层般的麻木击得粉碎。他将头深深埋进了父亲的后背中,两手的指甲深深嵌进了父亲的衣料之中。

    人声鼎沸的人群全部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抬起一张张惊惶茫然的脸庞向枪声响起的所在地看去。

    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将右臂高高举起,他的手中挥舞着一把AKM自动步枪,黑洞呃呃枪口朝天。他的上半身上隆起的一块块腹肌,胸肌毫无遮拦地袒露在所有人眼中,灯光在他布满汗液的古铜色皮肤上反射着黝亮的光。

    “都他妈的排队上船!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胡元看清了,那是老阮。他感觉到脸上淤青的地方和额头刚刚结疤的烟头烧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老阮站在这艘远洋油轮的甲板上,他的脚下踩着横卧着的油桶,甲板四周十余名端枪踱步的男人,数道森冷的目光扫视着人群。厌恶的眼神像在看挤在一起的鼠群。

    “每个人都能上船,我们中途将在土耳其,阿联酋的港口停靠,并在大概一个月后到达德国汉堡,希望你们这群老鼠都记得各自当初的目的地。”老阮冷笑地说道。

    人群静寂着移动,开始由挤在一起的圆团变形为长蛇般的队伍。这条黑蛇的蛇身在这方由无数摞在一起的集装箱钢铁森林之中盘旋着。黑蛇慢慢向前游动,最终消失在前方的钢铁巨轮之中。

    胡成杉随着人群缓慢地往前移动着,离那放下的跳板的距离正在越来越近。

    “爸爸,我们不是去找妈妈么……”胡成杉抓着胡元的衣服小声略带不满地嘟囔着。

    胡元将胡成杉的头发再一次揉乱,轻声说道:“是啊,我们现在就是在去找妈妈,去找妈妈必须要坐船去,漂过茫茫大海,因为陆地上有很多怪兽,所以爸爸就特地订了船票。”

    “但是我们家的那辆车,还有那些行李怎么办呢?放在那里,回来后坏人会不会全部都偷走了呢?”

    胡成杉说的是走时,他们被勒令只能携带一件他们认为最重要的行李,因为船上空间有限,他们便只选择了被褥铺盖那个包裹。

    临走时,胡成杉把那个打气球得到的奖品泰迪熊与妈妈的相片全都偷偷塞进了仅存的那个包裹里。这是两件他认为最心爱的物件。

    前面忽然起了骚乱,一个长相形似猴脸的男人出列,正抓着登船口一旁的检票人胳膊摇晃着,一张猴脸上因为堆满了笑,五官变得扭曲挤做一团。他又从衣兜中摸出一盒烟,恭敬虔诚地用打火机点上,送到那检票员面前。

    猴脸男人那副巴结如哈巴狗的模样让胡成杉感到强烈的反胃。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你既然丢了票,就不能再上船,除非你他妈的再回去按原先的价儿再买一张,听懂了么?”

    “长官,您看,我把全部身家都押了进去,您这时再让我回去补办一张票,多少还是不合适吧……”

    “我说让你转身回去,我看你长的真像一只他妈的母猴生的,听不懂人话么?”检票员的声音高了几度。

    骚乱让队伍陷入停滞,声音的拔高也将老阮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怎么回事?这是在干嘛?”

    老阮斜睨着猴脸男人冷冷道。

    检查员似乎很怕老阮,他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便把事情经过与原因给老阮完整地说了一遍。

    “滚。”

    老阮抢过猴脸男人手中仍在燃烧着的香烟,对男人吐出了这一个字,分贝并不高,但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阮长官,可你让我去哪里,我已经把全部钱都给你们了,我现在无家可归啊……您把钱退给我也行。”男人点头哈腰着说道,语气中仍然带着希翼。

    “我刚刚说什么?你是不是没听见?”

    气氛冷凝了,猴脸男人脸上挂着的谄媚之笑像一尊面具僵在了他的脸上。

    “阮明,你他妈的就是个没爹没妈的混账东西!你以为有几把破枪就能吓住老子了?来,开枪,朝老子额头这里打!妈的老子就不信你还能在岘港这片地儿把老子给崩了!你他妈今……”

    猴脸男人的后半句话再没有机会从嘴里吐出来,胡成杉只听见一声传至耳边的炸鸣。他只看见阮明手中的AKM步枪枪口爆起的一团橘黄枪焰。

    像联动效应一般,猴脸男人的一半头颅与枪焰几乎在同时,像两朵橘黄炽烈和血红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暴烈地绽放开来。血与骨的暴雨淋淋洒洒尽数而下,猛烈地打在后面人的身上,脸上。

    猴脸男人的被掀掉一半的头颅下方,嘴唇还张成了“O”型,他的手臂仍保持着生前的姿势,伸直着向前指向阮明。

    阮明将步枪扛在肩上,抬起一脚踹在男人小腹,男人这时终于像一具灌满了烂泥,骨架崩坏的尸体“噗嗵”一声瘫软在地面上。

    “挺有种的啊,看看谁更硬?”阮明低头向男人的尸体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阮明又慢慢抬起头,他脸上挂着笑容,露出一口整齐排列的白牙与四周的黑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比。

    “谁要是再抗拒,这就是下场,我不想重复第二次这种杀鸡儆猴的把戏。”

    阮明扛着步枪转身向甲板走去,甲板上的枪手都沉默着,每个人都闻到了那浓烈的血腥味与脑浆的腥味。人群继续向前默默走着,忽然一声撕裂夜色的悲哭声在队伍中响起,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从队伍中冲出,踉跄着跑向倒在地上的尸体,不顾一切地伏在男人尸体胸膛上呜呜痛哭着,接着又从队伍中跑出一个男孩,奶声奶气地叫着“妈妈,妈妈。”跑向中年妇女。

    长队对这一幕熟视无睹,众人低头向前,没有人跑去安慰他们,人与人之间的悲欢离合并不相通。

    胡成杉用余光恐惧地打量着这一切,他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抓着爸爸衣料的手上。

    这是胡成杉人生中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目睹一个人死亡的全过程和一个家庭的瞬间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