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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约翰尼(七)

    “你又输了,老阮,他妈的你还能拿出多少钱啊?你妈的上一次的钱你还没给我!”

    整个房间被浓重的白烟所笼罩,刺鼻辣眼的烟雾让胡元根本看不清那几个藏在烟雾中的人影,他只能听着从烟雾中传出的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谩骂。

    胡元不敢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他将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身前,这个中年男人此刻的模样拘谨得就像一个乡下的农民忽然来到了总督豪华的居所。生怕做错了一件小事,说错了一句话,让居所的主人与贵宾们勃然大怒。

    “Chómá!①送完这批,给我的那份钱还不够还么?你在这里啰嗦些什么有的没的?”愠怒之中又带着兴奋的声音从浓厚的雾气中传来,“死鬼,快继续洗牌,这局是该我坐庄啦,通吃你们三人咯。”

    “来人了啊,你们刚刚一直都没发现么,老阮,问问是谁。”这是胡元刚进房间时,听见的第一句谩骂的那个声音。

    被叫“老阮”的男人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他将嘴中的烟头拿下,而后狠狠地扔在了地板上,一脚踏了上去。

    老阮个头比胡元高了近一个头,即使透过重重的烟气,胡元仍然能看到那像一头公牛粗壮结实的躯体肩膀上微微颤动隆起的腱子肉。

    呛鼻的香烟味与浓烈的汗味的混合味道透过烟气越来越旺盛,老阮向他逐渐靠近着,那个模糊的虚影渐渐在他的眼前清晰了起来。

    当老阮完全站在他身前时,他整个人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接近1米9,体重大约200多斤的个头。赤裸的上身纹着数条在天空上盘旋缠绕在一起灰黑色的蛟龙,腹肌的纹路清晰可见。下身穿着青灰色的短裤,两条粗短的罗圈腿像两根粗壮变形的柱子。

    “你是准备明天上船的么?”老阮冷冷道,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胡元。

    “是,我跟我儿子,我们两个人……”

    老阮又从裤兜中摸出了一根没有滤嘴的烟,丝毫不顾忌地点上,一团忽明忽暗的火星闪烁着,他深吸了一口。

    “行情变了,你原来那些钱,只够你,或者你儿子其中一个登船,如果你们两个都要上船,得再加点儿。”

    “那……您看……还需要加多少?”胡元满脸堆笑地问。

    老阮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左手伸出,朝胡元张开了三个粗胖发黑的指头。

    胡元知道这群人登船不收越南盾,越南盾贬值严重,而是直接索要的美金。

    “三百?”

    胡元颤声说出了一个数字。

    老阮喉咙深处发出了令人感到恶心的笑声,他向胡元摇摇头,继续晃动着三根手指。

    “三千?”

    他看见老阮再度摇了摇头,胡元沉默了下来。他不敢再往下猜下去了,他已经向他们支付了五万美金,那是他从最后仅剩的,以备救命应急所有的钱。

    “可你们当时答应我五万就能让我和孩子一起登船!现在却又翻脸加价!”胡元的身体颤抖起来,他的声音也不觉高了起来。

    老阮嘴中含着燃至一半的香烟看着面前这个文弱矮小的中年男人,愣了一瞬。

    “他妈的!你个有婊子生没婊子养的逼玩意儿!到这里来撒野,娘娘腔你妈的不愿意接受就他妈滚回你的婊子窟去!”

    老阮这一巴掌呼呼带风,朝胡元的脸颊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拍肉声在房间中显得异常嘹亮,胡元的身体旋转起来,伴随着肉体砸地的闷响摔倒在地。他感到自己的嘴中溢满了浓重的铁锈味,有什么坚硬如石子的东西在他的嘴中蹦跳着。直到迟钝的剧痛袭来他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几颗牙。

    他朝地上啐了几口,鲜红的血混合着唾液吐到地板上,看上去让人只觉得触目惊心。

    老阮嘿嘿地笑着,他两根手指夹着嘴上燃着的烟头,蹲下身来看着双手捂脸,在地上像一条扭动着的蛆虫一般扭动着的胡元,眼底写满了扭曲疯狂的快感。

    他取下嘴上的香烟,向胡元的方向又挪了几步,忽地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腹部。他闭上双眼,满意地听着胡元“呃,呃…”的闷哼。

    “野种玩意儿。”老阮嗤笑,又一脚踩在了胡元的头顶,慢慢旋转着前脚掌碾着这个脚下的男人。突然低下身子,像拔草一般薅起了胡元的额前发,强行拽开他捂脸的双手,将燃烧着的烟头狠命地摁在了他的额头上。

    “啊啊啊啊啊!”

    老阮听着男人因为皮肉被高温灼烧痛呼出声的惨叫,像听着一首美妙的天籁之音,露出了一脸的陶醉与享受的神情。他的手指旋转着烟头,完全把男人的头当成了一个人肉做成的烟灰缸。灰白的烟灰从胡元的额头上簌簌而下,很快在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

    “老阮!够了!别把人打死了!把他打死没事,但你想让那群像苍蝇一样的警察找上我们的麻烦么?”一直沉默着的房间响起了一道炸雷,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叫嚷了起来,“如果这里死人了你觉得老A能放过我们么?”

    老阮停下了手,他看着男人额头上立着的那根烟头。似乎像本来就从额头那里长出来的一般,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老阮上下打量着躺在地上抽搐着的男人,像在观赏一件他亲手打造的艺术品。

    老阮又“嘿嘿”地发出让人听了发毛的,阴狠的笑声。他拔下了那支与男人烧焦了的皮肤粘连在一起的烟头。

    “起码要让这种东西知道点规矩啊。”

    老阮一只手捏住胡元的嘴唇,如同扳开一条鱼的鱼嘴,将这支几乎燃尽,刚熄灭不久,散发着尼古丁味道的香烟丢进了那方空洞的口中。

    胡元的身子剧烈地扭曲,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怪音,老阮用力晃动着他的头,捏紧他的嘴,不让他吐出烟头,并强迫让他咽了下去。

    胡元的喉结上下滑动,烟头混合着血与唾液滑下了他的食道,并滑进了他的胃中。

    老阮放下胡元的身体,忽然他的手触碰到了胡元的左裤兜,那里是一个坚硬的不规则物体。

    老阮更兴奋了,眼中放出狰狞贪婪的光,他的手探出,伸向了胡元的那个侧兜。

    那是大众帕萨特的车钥匙。上面的“V”字形压着下面的“W”。银亮的标志在光线暗淡的房间中甚至有些晃眼。

    “明天,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上船了,杂种。”老阮把玩着掌心中的大众车钥匙,又将一张房卡塞入了胡元的掌心:“这是你们今晚住的房间。”他的面部肌肉扭曲成怪诞的线条,然后他转身,向围坐在牌桌的众人抛去,车钥匙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虹般的弧线。

    “你们这些守财奴不用再天天向我啰嗦提醒我该还你们钱的事情了,这就权当是还给你们的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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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成杉看着扶墙呕吐的爸爸,爸爸出来之后全身都蒙了一层着灰黄色的尘土,右脸颊上爬满了可怖的乌黑淤青。

    “爸爸!爸爸!你是在里面被那些坏蛋打了吗?”胡成杉站在他的旁边嚷嚷。

    爸爸继续剧烈地呕吐着,他朝胡成杉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事。

    “哇——”

    爸爸终于还是从他近六七个小时没有进食的胃中吐出了点东西,黄绿色的酸水包裹着那根细长如树枝的物体从爸爸的嘴中吐了出来。胡成杉强忍着强烈的酸臭味去看那根物体。

    那是一根香烟的烟头,白色泛黄的烟身已经燃烧了四分之三。

    自从刚刚爸爸出来以后,就一直几乎是一种下一秒就会整个人栽倒在地的情况,胡成杉搀扶着他在大厅的联排座椅上坐下,拿着爸爸给他的房卡,所幸房间在一楼,并不用掂着行李爬楼梯,他一个人来来回回地把行李很快尽数运到房卡上贴的标签纸上数字所在的房间。

    当运完行李后,他才反应过来坐在座椅上的爸爸不见了,但是前台的女人已经又昏睡了过去,他跑了出去,一眼就看见了扶着墙剧烈呕吐着的爸爸。

    把那支烟头吐出来后,爸爸接过胡成杉递过来的面巾纸擦了擦嘴角上残留的酸液。他牵强地朝胡成杉笑着:“爸爸没事,没事。”

    胡成杉呆呆地看着爸爸向他伸来的五指,感受着的爸爸长着茧的,粗糙的五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皮肤上的温暖的瘙痒感通过神经传进了他的心上。

    “你不是那天给爸爸说想去玩打气球吗?爸爸一直没时间带你去,现在我们去打气球好不好?”

    “爸爸……真的没有事情么?”胡成杉怯生生地说道。

    “爸爸只不过摔了一跤,没有谁敢打爸爸。”

    “爸爸骗人,那根烟头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成杉观察也是挺仔细的嘛,将来去当个跟福尔摩斯一样的侦探肯定行啊,爸爸啊其实是烟头恶魔,定期就会吃下一根烟,哈哈,爸爸是不是很可怕啊,小成杉将来肯定不会像爸爸一样,成为一个恶魔的,小成杉是降临到人间的天使啊,天使是专门来监督恶魔的。”爸爸顿了顿,接着说道:“正因为刚刚成杉没在,没有监督爸爸,爸爸就开始吃烟头了。”

    爸爸说这话的时候,胡成杉看到他的眼眶中似乎有白光在抖动着。

    “哦。”胡成杉低下了头,低声回应。

    胡元就这么牵着胡成杉的手走在放晴的阳光之下,一大一小的身影成为了两个斜体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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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一只蓝色气球再次被胡成杉打破,爸爸拍起了巴掌,这是胡成杉打破的第八只气球。十发中八,连摊位老板的脸都黑了下来,如果他早早就知道这小孩技术这么高,收钱时就该敲他们一笔竹杠。

    “玩的高兴吗?”爸爸摸了摸胡成杉的发顶,轻声问道。

    “高兴!爸爸,今天是我这几天最高兴的一天了!”胡成杉抱着各种各样打来的奖品。比如遥控小车,泰迪熊玩偶,甚至还有一把伞面上纹着一条中国龙图案的雨伞。

    父子两人被人潮推着向前艰难移动着,忽然一阵熟悉的旋律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墙入耳。

    胡成杉愣怔一刻,这首歌他刚在来的高速公路上,在爸爸车内的音响中听过。就是那首《加州旅馆》。

    他挣开爸爸的手,不顾爸爸的惊声呼喝,向音源一步步走去。

    那是一个戴着棕褐色鸭舌帽的长发青年,他面前摆着一个空牛奶纸箱,里面零零散散扔着几张毛票与几枚硬币。

    长发青年垂首弹着手中的吉他,他的那只指甲长的如同女人的手在那把表面布满了长短不一划痕的橘黄色电吉他上灵活翻飞着,每一次上下扫弦都能带出一段段《加州旅馆》那极致享受的乐调。弹奏的同时,青年的嘴中仍旧继续唱着一句句歌词。

    周围的人群大声呼喝着,尽管他们听不懂那些英文歌词的具体含义,但是他们都能听得出这个打扮如嬉皮士的长发青年吉他技艺的高超。

    一曲终了,人群渐渐散去,却没有多少人愿意往那个纸箱中投钱。长发青年整了整他已经磨得起了毛边的鸭舌帽,开始收拾起来音响,脚踏式效果器等器械。

    “哥哥,这个给你!你弹得太好啦!简直跟我在音响里听得一模一样!”

    长发青年闻声愣了一下,他看着纸箱中多出的一把雨伞,伞面上还印着一只龙头。他又抬头看去。

    男孩笑着跑回父亲身旁,咯咯地笑着,正向父亲兴奋地夸着自己的吉他技术有多么多么的高超。

    长发青年看着这一幕,手按着挎在腰间的电吉他上,他那一直紧闭着的唇边,忽然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

    ①:越南语,类似于“婊子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