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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沉寂英雄(一)

    车库的铝合金卷帘门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声,向上升起。

    就像一头埋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终于等待到了猎物的经过,慢慢张开了它那黑洞般的巨口。

    GTR的大功率远光灯已经调节为近光灯,引擎发出最后的怒吼,开上车库前的水泥斜坡驶入那张巨兽的兽口。

    卷帘门再次吱嘎吱嘎地响了起来。这头苍老的巨兽吞下这辆粉色尼桑GTR,慢慢合上它那口早已经腐朽老化的兽牙。

    “呯”地一声,卷帘门彻底闭合,将GTR的车尾最后一线样貌彻底锁死在黑暗之中。仿佛这是一道历史之门,不论今夜发生了多么的震撼人心,轰动柏林的事件,当这道卷帘门关闭后,一切功与过,耻辱与荣耀都如过眼云烟般在门内消散了。

    寂静重新笼罩了美莱克别墅区,有被卷帘门吵得艰难张开沉重眼皮的人咕哝一声,而后又翻身沉沉睡去。

    GTR的前车灯彻底暗了下去,主驾驶座位的车门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打开了,一条穿着匡威低帮帆布鞋,骨肉匀停的小腿首先迈了出来,肌肉曲线顺着白皙的皮肤自然流泻。

    粉色的长发长至穿着牛仔短裤的臀部,后藤一里脱掉牛仔风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印着一个蓝色星球图案的T恤衫。

    蓝色星球下面是一行同色的卡通英文字母:RockandRoll。

    套在后藤食指上的GTR的车钥匙在她的指尖旋转着,后藤一里站在原地,环顾着整个黑暗的车库。

    父亲的那辆雷克萨斯并不在车库,后藤一里的心稍稍放下,但是当她看到母亲的那辆红色保时捷911却停在GTR的旁边。酒红色的车身上映照着一旁残破不堪的GTR,两辆车外观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

    后藤一里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出现了如冰裂般的松动。

    妈妈在家?但妈妈不是与爸爸一起去法兰克福谈生意了吗?最迟也得星期三才能回来吧?莫非妈妈提前回来了吗?

    后藤的心中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翻涌起一片巨浪,自己此时就好像坐在一艘印第安土著的独木舟上,在无边的巨浪中穿梭着,时而被恐惧的巨浪高高抛起,又被巨浪狠狠掷下。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包括爸爸妈妈,妹妹看到自己这身惊世骇俗的打扮啊啊啊啊!”后藤一里心想着,她感到自己那颗心脏几乎要从胸膛中撑断肋骨,撑破衣服,最后跳到GTR车顶上。

    后藤一里想象着如果后藤美智代见到自己这身打扮的反应。大概犹如陷入失控的碇真嗣掀掉了明日香家的桌子,并用出凭生力气狠狠掐住明日香的脖颈一般卡住她的脖子问她去干什么了。

    虽然后藤直树与后藤美智代对后藤一里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后藤直树总爱在空闲时间,趁后藤一里下楼吃饭时说一里呀那梦龙乐队似乎要在下个月来柏林巡回演出要不要去看或是老哈文那家乐器店又上新了新的吉他要不要去看看……即使在后藤一里无数次结巴着拒绝后,但后藤直树仍然会在下次吃饭时不厌其烦地如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头儿一般再重新问她一次。

    她知道父亲的初心是想让她多出去走走转转,与人多接触,但她从心底便很抗拒这种社交活动。对于后藤一里来说,让她主动与一个陌生人交往无异于捏着她的鼻子,硬扳开她的嘴巴硬生生灌下一整罐鲱鱼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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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藤一里将手握住通往屋内的门把手,金属冰凉的触感传导至她的脑中枢,让她忍不住轻声打了个寒噤。

    她轻轻拉开了厚重的橡木门。

    长廊一片黑暗,这让她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脱下帆布鞋踮起脚尖,像一只潜行于黑暗中的猫穿过没有亮灯的一楼会客厅。其中险些碰住那张红杉木长桌,碰掉上面摆放的陶瓷果盘。

    她不知道后藤二里在不在家。与她严重到病态的社交恐惧性格相反,妹妹就像社交场上的太阳,简直就是与生俱来的另一种社恐:社交恐怖症。

    后藤二里上的学费高昂的国际学校,身边从来不乏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与姐们儿,今天说周末要与英国姐们去多瑙河边拍日落,明天又说要与俄罗斯的姐们暑假去莫斯科吃红肠。特别是节假日二里那一句声震寰宇的“我出门啦”的日语,让她这个当姐的只能在二楼小房间里裹紧小被子,看着二里迎着阳光与那一帮姐们笑着跑出院门,然后自己悄悄地在窗帘后抹眼泪。心中盼望着她后藤一里有朝一日也能从恐惧份子变成恐怖份子。

    后藤一里有惊无险地踏着盘旋的木质楼梯缓步上楼,听着妹妹房间传来微鼾,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窗外路灯惨淡的灯光透过钢化玻璃打在墙壁与深褐色的榻榻米上,被如刀的窗棂切割成片,在粉嫩的墙壁上变幻出如一张张扭曲的脸似的投影,朝刚进房门的她狰狞地嘲笑着。

    尽管后藤家一楼装修是典型的欧式风格装潢,但是二楼各个房间还是沿用江户时代的传统日式风格,用毛玻璃代替传统障子纸裱的木框障子门,分割开一间间和室。实际上,后藤家在别墅的屋前也用柚木铺就了一条长长的日式房屋特有的濡缘。

    后藤脱掉袜子与衣物,在榻榻米上躺下,钻进被子。也许中央空调的温度较低,即使是初夏之夜,后藤一里也感到有几丝凉意如水流一般环绕她的周身。

    后藤一里在柚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尽管她在疯狂一夜后,全身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早已褪去,余下无尽的疲倦。

    但后藤一里还是没有丝毫睡意。即使合上眼,无数方才与桑托斯,穆勒狂飙的幅幅惊险关头还是如同幻灯片一般在自己大脑中循环回放着。

    窗外的灯光在油亮的柚木榻榻米上反射入眼,好像榻榻米表面积了一小汪雨水。柏林某区,应该是10号公路方向又响起了声音无限拉长了的警笛声,似乎柏林警方还在追捕着今夜剩余的飞车党们。

    她呼出一口气,心中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在今天这个夜晚将“柏林灰狼”考森斯·穆勒与“拉斯维加斯甩尾王”奥内·桑托斯都逼入了绝境。

    还是毫无睡意,后藤一里拿起手机,摁亮屏幕。手指在闪着幽蓝色光芒的手机屏幕上面点击着。

    点进Youtube,后藤一里看到代表消息的铃铛符号上,醒目的红点里是一个阿拉伯数字:99+。

    除去自己关注的视频博主更新通知,浅浅数了一下,她的频道“Guitarhero”地订阅数又涨了数百,临近三万五千。

    这是独属于她的神秘空间,除了父母谁都不知道她在Youtube上面还创设了自己的私人频道。

    就像她的频道名字一样,Guitarhero,吉他英雄。

    一个无名的,沉寂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