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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装神弄鬼的两个兵

    秦二世元年七月,夏蝉高唱的时节,陈胜作为屯长,戴着自己的冠,领着政府征发的闾左九百人,往北方去戍守。

    这闾左九百人,也不等于九百农民,更不等于“九百贫苦农民”。当时的城邑里的居民是居住在一个个有围墙的小区里,这种小区叫做“里”,里有里门,有时“里”也叫闾,里门因此也叫闾门。不管怎么样,“闾”并不就是农村的概念。而且,城邑平民也是要服兵役的。

    这帮人首先在安徽北部的蕲县大泽乡集结(大泽乡在今安徽省宿州市市区东南十五公里,具体行政区划是宿州市的直辖区埇桥区的大泽乡镇,下辖14个村,当然,当时未必下面辖有14个村,但这个地名一直是这么保留着的,在淮北)。当时是县、乡、邑三级编制,乡往往也是有城墙,或者说城围的。乡的户数以千数。所以大泽乡并不是一个小小的自然村。大泽乡作为乡,级别比邑还高,而刘邦是出生在沛县的丰邑,具体又是在丰邑的中阳里。也就是说,对于“邑”来讲,里边还是分割成有围墙有里门的一个个里的,“里”的里边又是一家家的院墙。所以,当时的人家,是被城墙、里墙、院墙三重墙围着的。丰邑里边是如此,那么,比邑级别更高的大泽乡的城中是什么样,可以想象。

    他们要去的渔阳,就是现在的北京郊外的密云、怀柔这些郊县。这里已是当时秦帝国的北方边境,往北就是燕山山脉,绵延数百公里,里面生活着东胡、匈奴这些游牧异族人。

    陈胜他们,是非常不愿意去渔阳那里戍边的,他们也有自家老小,生活在温柔平坦的淮北盛夏土地上,谁愿意抛家离子别妻地出远门呢?

    正在狐疑的时候,上帝突然显灵,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天昏地暗,远近不辨,暴雨倾盆。道路也被洪水截断了。

    坐在大泽乡结集地屯长办公室里的陈胜——此时应该已有三十多岁,情绪一贯容易波动,望着窗外淮北地区聒噪不已的雨阵,他更加多愁善感。于是他把另一位屯长吴广叫进来开会。

    吴广也不是俗人,他字“叔”,也是个戴冠族。而且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其用——他素来对下面人很好,所以士卒们多愿意为之效力。如果是这样,屯长不是个很小的官,否则,手上没有一些用于分配利益的权力的话,他无法做到爱人,让士卒为其所用。而且他有权力的时间还比较长,是“素”,颇有一段时间了,甚至更早就是“人上人”。吴广和陈胜一样,很可能是县里派出来的官吏,协助总带队的将尉,把这九百人送到渔阳去。而且,他俩的出生县,都不是这大泽乡所在的蕲县。

    吴广进了屯长办公室以后,陈胜说:“现在暴雨下个不停,道路阻断,我们到了北方,多半已经迟到。按照秦二世的法令,迟到了就得掉脑袋。特别你跟我,都是领队的屯长,首先就得砍咱俩的脑袋。”

    说到这里,陈胜的眼中禁不住开始颤抖发酸,露出要落泪的样子。

    吴广赶紧安慰说:“陈屯长,如果实在怕死,我们就逃跑算了。”

    “逃跑也是要死的。唉!如果是逃劳役,被抓住了,大不了挨顿板子。但我们这是逃兵役,抓住就没活了。”陈胜说完,更加悲戚了。

    “那我们怎么办?”

    陈胜说:“你想没想过造反?”

    吴广一愣,瞅着陈胜,说:“造反,这事太难了吧。”

    陈胜说:“造反这个事情,光靠我们九百人,肯定不行。要看别的地方的人能不能响应我们。如果不响应,我们肯定失败,如果响应,就好办了。”

    吴广说:“那别的地方,天下这么大,那些人什么想法,我怎么知道啊。”

    陈胜说:“我知道,如今天下苦秦久矣,别的地方应该能响应。”

    吴广点头,想了想,说:“那怎么具体造起来呢?”

    陈胜说:“首先,你和我都无名,得找个有名的人,这样响应者就更多。我听说,秦二世是小儿子,不应当继位当皇帝,应该是公子扶苏继位,但是因为数次进谏的缘故,被始皇帝派到了北方带兵,有人对我说,说他已经被秦二世给杀了。百姓都知道他很贤,但是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这可见陈胜交游广泛,比一般的百姓消息灵通)。此外还有项燕,从前是楚国大将,爱惜士卒,楚人都也爱他。如今有人说他战死了,有人说他没有死,是逃亡了。所以,百姓们都以为扶苏、项燕还活着,如果我们诈称是公子扶苏、项燕,那么应该会有很多人来响应。”

    吴广想了想说:“看来,这个事情你已经考虑很久了,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啦。”

    陈胜说:“我连行军的路线都想好了。我们的初步目标地是陈城。我在那里有好几个故人,可以帮忙。”

    吴广高兴地说:“好啊,陈城里我的家也不远。那我们赶紧造反吧。”

    陈胜说:“我忍了很久了,现在实在不得以得提醒你一下。对于我们这些军官,下面的人如果闹事,我们就管它叫造反。现在是我们自己要干事,就不能叫造反了。”

    “那叫什么呢?”吴广想了想说,“叫作乱?”

    “你就不能想出更好听点的词吗?我们应该叫起事啊。这事情你要考虑好,如果起事失败,你我作为领头的,就是全家族灭的罪了。所以眼下重要的是,得叫这九百多人都跟着我们。只要他们肯跟着,到了陈城,一切就都有了把握。所以我们得好好策划一下,叫这些士卒都愿意跟着我们。”

    吴广说:“那怎么弄呢?”

    陈胜说:“等一下,等雨停了的时候,你跟我出去。”

    不久,雨暂时停了,天空一碧如洗。陈胜吴广两人出了军屯,直奔大泽乡城外,到了那一片大湖。

    俩人忐忑不安地走到湖水边,怀里揣着起事胜利的希望。阳光晒着他们的额头。

    湖边的水湾里,刚好有人设下一副鱼网。当时有一种鱼网适合懒蛋使用,就是用木架子固定了网,样子呈锅形,沉到水里放着,等着鱼儿跑进去乱吃。人呢,可以先溜开去别的地方玩儿,或者去干活。回来的时候,突然一拉木架子,一些没吃完饭的鱼们,也许竟会被抄上来几条——这样的鱼网叫做罾。

    陈胜看见罾的主人去旁边玩还没回来,四周无人,就剩一个罾在水里扔着,于是对吴广说:“我说过了,你一定要听我的,我叫你向东,你就向东,听我的指挥,大事才能成功。那么现在,你去抓一些鱼吧。”

    吴广赶紧扒掉衣裳,趟水到罾的旁边,作磨着怎么才能捞出罾里的鱼呢?这时候陈胜从岸上帮忙,一拉罾的绳子,把木架抬出水面——但其实并不抬出水面,而只是刚好抬至水面,使得鱼儿刚好游不出来。吴广好像一只猫那样从上面盯着玻璃缸里的鱼,非常惬意。鱼们则白了他几眼,顾自优雅地游着照旧找东西吃。吴广把爪子伸到罾里,立刻一条活鱼被摇头摆尾捉了上来。

    这时候,陈胜已经把写成了的一个传单卷成了卷,让吴广拔开鱼嘴,塞了进去。

    两人又如法炮制,把另外好几条无辜的鱼,肚子里都塞满了传单,像怀了孕一样,直到吴广说渔主人回来了,才慌忙拴牢罾的绳子,逃离现场。

    当天午后,炊事班班长买回来几条大腹便便的鱼——鱼们一边喘着气,一边打着饱嗝,要吐的样子。打开鱼肚子,他就看见了传单。一连几条都是如此。传单是用红笔写在帛上的,是小篆,三个大字:“陈胜王。”这是上帝给陈胜的委任状,派鱼使者送来了。炊事班长连忙给其他士卒传阅。

    楚国人素来是很信鬼的,从春秋时代就是如此,于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这份天书来自鱼肚子,那是有非常合理的理由的了。于是大家都偷着朝屯长办公室那边张望,心想这些大逆不道的天书是应该传播出去,还是毁掉它好呢?

    正在议论不决的时候,日影慢慢偏斜,直到斜成了斜阳。斜阳又很快熄灭下去。

    夜里,陈胜睡不着,望着如烟的夜色,就想了个主意,叫吴广到外面偷着学狐狸叫。

    大泽乡——淮北这一带野生动物资源非常丰富,不但“守株待兔”就能抓到大鱼,还有很多狐狸。这些易于获取的动物蛋白使得淮北流域的人体格普遍比中原农耕地区吃碳水化合物的民众更强悍。

    于是,吴广按照陈胜教导的,就披上衣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军屯附近一大丛祠堂废墟里,准备去学动物叫。淮北夏夜的菊科植物们散发出浓郁的馨香,正像一条小河,在淮北平原余热未退的风中,流着。

    吴广的口技非常厉害,他最擅长的就是让狐狸说人话了。他呜呕呜呕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像狐狸那样叫道:“大楚——兴ing,陈胜——王···呜呕···呓···王···呜呕····陈胜ing···大楚呜···兴应···”

    他这么对着月亮一叫,军屯里的人都听见了,心说是了,这是白天上帝送完了委任状,怕我们没收着,又派狐狸使者亲自来宣布了!

    “我是上帝的···狐···狸···精···应应···”吴广在野外喊了一宿,过足了学动物叫的瘾,直到开始有真的狐狸跑来围攻他,这才青着眼圈,浑身是蚊子包地回来了。

    士卒们次日清早纷纷传说:“陈屯长要被上帝挑出来当王了!”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指着屯长办公室的方向。

    虽然经过战国时代的洗礼,贵族们整体上已经解体,但贵贱之分的概念人们还是晓得的,陈胜没有什么骄人的祖宗,所以只能靠鬼神给自己增加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