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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会捉迷藏的病(丹栀逍遥散)

    “我说现在的人呐,就是金贵,生个娃能虚弱成那样儿,也不知是真是假。身子能让风吹坏了怎么的,当年我生儿子那会儿,才三天,就背着娃儿下田种稻了。哪能像现在这般,好吃好喝伺候着,真是羡慕人家好命哦,到我们家当千金小姐来了,只是可怜我那傻儿子,心眼儿实,白白让人欺负。”

    婆婆的冷嘲热讽随着夏日的微风一字不漏地飘进了小月的耳朵里。她望着襁褓里的婴儿,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生完孩子才半月,她一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周身乏力,双腿使不上劲儿。今天早上,到井边打水准备做饭时,眼前一个黑蒙,竟一头栽了进去,若不是落水声惊动了不远处玩耍的小孩子,恐怕这会儿,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当年小月出落得水灵窈窕,大家都说她叫小月,简直是月亮仙子,下凡。一日在河边浣衣时,几个人赶着马车经过。第二天,媒婆就带着礼品上了门。

    夫家家境更殷实些,爹娘邻里都觉得她高攀了,日后可以享清福。可当中的委屈谁又明白呢,自打她过门,就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天不亮便早起做家务,夜晚服侍完一大家子睡下自己才能休息。尽管如此,婆婆还是看不起她,瞧不上她贫贱的出身,处处刁难。不是今儿个菜咸了,就是明儿衣服没洗干净。

    自己的娘家父母,不过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吃了亏也只是默默忍着,逢年过节来走亲戚,也瑟瑟缩缩,绝不可能帮自己出头。不比她两个妯娌,娘家丰厚的陪嫁和富足的家底足以让支撑她们睡到午时,在公婆面前大声讲话。那势利的婆婆是绝对不敢多说一个字的。小月也不同两个嫂子往来,谈不到一块儿去。

    去年五月,小月的腹部开始隆起,婆婆对她的态度终于有了几分改观,不让她干重活了,还开始每天给她炖补身子的药。等到生产那天,稳婆从卧房里抱出一个女婴,婆婆没说什么,只第二天,又来催促她起床打扫。

    相公木郎在的时候还能同他抱怨几句,让他在婆媳俩之间周旋周旋。可时间久了,木郎也不耐烦了:“怎么就你时时有话说?难道都是我娘的不是,你自己没有一点儿问题吗?她养我那么大多不容易,你就不能稍微迁就迁就她,多体谅她一些,她不也是为咱们好吗。”从此以后,小月便不再同相公说了。

    小月性格素来文静乖巧,不擅与人争执,一想到这些无处排解的忧愁,顿时觉得周身发热,皮肤开始像癞蛤蟆一样冒出一个一个的疙瘩,隐约间还有些刺痛,随即,便止不住地痒了起来。她开始抓挠,没成想,越抓越痒,范围还逐渐扩大,从头面部一直到前胸,渐渐覆盖了两只手臂两条腿,整个人开始发红肿胀。实在是难受,小月只恨自己不是哪吒三太子,没有三头六臂。好在瘙痒没有一直持续,约半个时辰后便渐渐平息了下来,红肿消退,肤色如常,那折磨人的疙瘩也都消失不见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皮肤依旧细嫩光滑,白皙似脂。

    “小月,小月。”婆婆又在窗外喊自己。

    “哎,娘,我来了。”小月急忙应声。

    “你打算什么时候做饭呀,这都什么时辰了,待会儿木郎他们回来你想让他们喝凉水啊。要是喝凉水也能饱肚就好咯,倒省粮食。”婆婆叉着腰,朝她阴阳怪气着。

    “娘,我这就去准备。”说着,小月背起未满月的闺女,朝厨房走去,擦肩而过时,她听见身后婆婆在身后小声说道:“又不是生了个宝贝金疙瘩,用得着天天挂身上吗。”

    二

    不行了,越来越严重了。这一个月以来,小月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瘙痒症状发作得越发频繁,从以前的两三天一次,到现在一天四五次。瘙痒时啥也做不了,只能时刻不停地挠。

    有一次婆婆在训话时,那怪病突然发作,小月浑身难受又不敢有大动作,只能隔着衣服悄悄掐自己的皮肤。等回房里一看,全是一个个红通通的指甲印。

    而且小月发现了这病发作的规律:只要一和婆婆说话,就会出现症状。有一天,她实在受不了,便和相公木郎说了这回事。木郎也心疼妻子,便去找母亲:“娘,你就别老和小月过不去了嘛,处处挑刺,这日子还怎么过,她又不是神仙,事事都尽善尽美合您的心意。而且您一说她,她就浑身长疙瘩,都抓出血印子了。”

    这次讲话简直是帮倒忙,婆婆更生气了,抓起小月的手不由分说就把袖子一撩:“这不好好的呢嘛,哪里来的疙瘩,哪里肿了,你看她这手,养得白得哟,我们家哪里亏待她了。我老了,你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想栽赃就栽赃,想污蔑就污蔑。又不是什么宫里养尊处优的娘娘,说两句就病了,这么娇贵,干嘛嫁进我们家受这罪呀,有本事进宫选妃去呗,去过那呼奴携婢的好日子。这个家,我是口都开不得了。养这么大儿子也只帮着外人说话,哎哟喂。”说罢便呜呜大哭起来。

    小月也很委屈,她这痒病发时症状很重,待平息后,便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木郎见此情此景,头疼到不行,只得找借口快速逃离了这两个人的战场。丈夫太懦弱,不敢反抗母亲,小月也只得一天天熬着。

    一天,小月照常到井边挑水。

    “月丫头,月丫头。”只听得身后有人喊她。

    “原来是王大娘,你也来打水呀。”小月笑吟吟同来人打招呼,是和自己一个地方嫁过来的王大娘,平日里为人和蔼,小月也就只能同她说说体己话了。

    “怎么样?你那个病好些没?”

    小月笑笑,摇摇头:“还不就老样子,一天发几次。很多药都吃过了,没用。我婆婆看我是哪哪都不好。既然这样子,当初为什么要同意木郎娶我过门呢?”

    “月丫头,你这病老耗着也不是个事儿。让木郎带你去永青山看看去吧,那里有个郎中,姓蒲,听说妙手回春,医术高明,准能治好你。虽然远是远了点。”王大娘热心支招儿。

    “路远?”小月沉思着,那就意味着在路上得花好长时间。岂不是就可以逃离这个家一阵儿了,不用看见婆婆的嘴脸。小月越想越兴奋,竟有些期待。

    拜别公婆那天,虽然婆婆脸上不开心,但也没阻拦,刚迈出大门,小月竟觉神清气爽,有一种久违的释放感。就这样,小两口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向着福宁镇出发了。

    三

    蒲家小院里,传出一阵阵嬉闹。蒲萱站在清枫清槐两兄弟跟前,手里不断举起一株株植物。

    “黄连”

    “蔓荆子”

    “络石藤”

    只见她又举起一株翠绿色,叶子头大尾小,呈锯齿状的植物:“那,这是什么药?”

    “嗯……这是……”清槐极力在大脑中搜索着。

    “鹤草芽!”清枫率先脱口而出。

    蒲萱高兴得直拍手:“就是鹤草芽,小枫说对了,今天清槐洗碗。”

    “诶,我刚还想说来着,就到嘴边了。”清槐还想挣扎。

    蒲萱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洗你的碗去。”

    清槐一脸苦相,所有家务他都愿意干,就是怕洗碗。正巧这时,“咚咚咚”蒲家小院的门被叩响了。

    “诶有病人来了,我招呼人家去。”清槐殷勤地跑去开门。

    蒲萱气得把鹤草芽往他头上一扔:“何清槐你给我等着,你赖不掉的。”

    打开门,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正是小月家两口子,怀里还抱了个小婴儿。

    “你们是?”

    “我们是来看病的。”

    “快请进。”

    蒲萱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悄悄对着清枫耳语道:“这谁是病人啊?我看精神头都很好嘛,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没准儿是那个小宝宝呢。”清枫老老实实回答。

    “啧,不像,哪有孩子生病,爹娘笑那么开心的。”

    话语间,小月和丈夫已经跟着清槐走进了东边的诊室,蒲林闻声也赶了过来。

    “请问,是哪位诊病?”

    “蒲大夫,久仰您大名,是我要看病。”小月一边回答一边把孩子递给了身边的丈夫。

    “哦,夫人您有何不适?”

    “我浑身皮肤红肿发痒,还长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前前后后得有三个月了。”

    蒲萱看着眼前这个清丽的妇人,忍不住嘟囔了句嘴:“可你皮肤看起来很好啊。”

    声音虽小,但小月还是听到了,她也没有生气,继续耐心地解释道:“是这样子的,这个病,好似会捉迷藏,平日里没什么感觉,但是只要我一见到……”小月偷偷看了看丈夫,忙改口道:“我一紧张,这个症状就会出现。”

    患者有时候会隐瞒实情,贻误诊治,此时就需要医者自己辨别真伪。蒲林见过太多心口不一的病人,从小月看向丈夫的眼神里他已猜出一二。他给清槐使了个眼色,清槐立马领会了师父的意思。

    他走向那个叫作木郎的年轻人,说:“公子,这诊室平日里病患来来往往,恐这气体污浊。令爱年龄尚小,脏器清灵,别伤了身子。不如随我到院子里喝一杯茶,等夫人看好再来寻你。”

    木郎一听清槐这话,觉得也在理,便抱着女儿随清槐出了诊室。

    蒲林这才对小月说道:“你丈夫已经出去了,夫人若不介意,可将病情如实道来。”

    或许是太久没人理解自己的苦楚,又或是眼前这个儒雅的大夫让人很放心。小月便将自己在婆婆面前受的委屈,这些年的忍让,如何渴望生一个儿子的心思都一一倾诉了出来。忧伤的心思一起,沉浸在其中难自拔,小月小声啜泣起来。

    “快看她的手。”清枫最先发现了异常。

    果真,小月的手背上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浮肿,颜色也开始变红,仔细一看,还有一簇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小月连忙抓挠,只见指尖划过之处,隆起一道道粉红色的划痕,像是平原上凸起的丘陵,异常显眼。

    诊查脉象,只见舌尖红,脉弦滑数。

    “舌尖红,主哪里有问题呀?”蒲林对身边的弟子问道。

    “心火旺,说明心事重重。”清枫回答。

    “那中医五脏里,哪个与情绪关系最为密切呢?”

    “肝,肝主疏泄,指肝具有维持全身气机疏通畅达,通而不滞,散而不郁的生理功能。主要体现在调畅精神情志、协调脾升胃降、促进胆汁分泌、维持血液运行、调节男子排精女子排卵、维持津液输布等方面。”清槐接着回答。

    蒲萱随即凑到小月面前,悄悄问道:“夫人,您是否月事前后双乳及小腹胀痛,平日里喜欢叹气,郁郁寡欢呢?”小月羞涩地点了点头。

    蒲林接着问道:“离家这几天,是不是改善了一些?”

    “嗯,来求医的途中,倒只发了两回。”经这么一提醒,小月心想,这大夫还真料事如神,在赶往福宁镇的这两天,没有了家里的事要操心,她同相公一路上看风景,品美食,仿佛外出踏青,夫妻感情增进了不说,心情也愉悦了不少,这瘙痒病也没怎么来找她。她还打算,待看完了病,拖延几日再回去。

    问题似乎明了了,这是由于情志不舒,郁而化火,心肝火旺,肝经郁热为主导致的皮肤瘙痒。弦脉多主肝病,数脉多为有热。治疗应当开郁清火,最适合的,就是那个方了。

    蒲林提笔,刷刷几下便开好了药。接着,他又说道:“你这个病啊,吃药只是表面,最主要,还是环境,环境不改变,服药好了以后,还会再发作的。你这样子,将你相公喊进来,我有话同他讲。”

    有时候就是这样,家人朋友的话听不进去,但大夫一说,就会引起重视。

    “爹,开了什么方呀?”待小月夫妇走后,蒲萱连忙凑了上去。

    “哼,自己分析去。”蒲林看着活泼开朗的女儿,笑了笑,把诊籍往桌上一放,便背着手出去了。

    三人急忙凑上去,“最后一个猜出来的接着洗碗啊。”蒲萱赶紧说道。

    盯了一会儿,蒲萱和清枫脱口而出:“丹栀逍遥散!”

    “哈哈,何清槐你又输了!今晚你洗碗!”

    温馨的蒲家小院里,又传来三人的打闹声。

    医案来源:

    刘爱民《皮肤病中医诊疗思路与病例分析》第十一节:胆碱能性荨麻疹:胆碱能性荨麻疹是荨麻疹的一种特殊类型,特征表现为遇热、运动欲汗出时,或紧张时皮肤刺痒,出密集细小风团。青少年尤其是高年级初、高中生多发,男性多于女性。多属于学习紧张,心理压力较大导致。中医辨证多属于肝经郁热,也有其他证候。

    案例1

    王某,女,24岁,郑州大学学生。2005年4月5日初诊。

    主诉:遇热或激动则出丘疹样风团,瘙痒半年余。

    病史:自去年8月,每当身热欲汗出时或情绪激动时则出小风团,瘙痒,曾到多家省级医院皮肤科治疗,服多种抗过敏药甚至激素等不能完全控制,且停药则病情加重,至今未愈。平素脾气急,纳食、睡眠均可,月经后错,经前白带多。舌稍红,苔薄,脉滑。

    诊断:胆碱能性荨麻疹。

    辨证要素提取:

    遇热或激动则出小风团,瘙痒,脾气急,月经后错,白带多,舌稍红,苔薄,脉滑。

    辨证分析:

    平素脾气急,舌稍红,肝经郁热,肝气过旺之象;遇热或激动,则引发肝经之热,外达皮表,与风相合,发为风团和瘙痒;月经后错,白带多,乃冲任失调所致。

    辨证结论:肝经郁热。

    治法:疏肝平肝,清热祛风。

    方药:丹栀逍遥散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