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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鬼老头的房间十分朴素,一桌三椅,一床四壁和一个破衣橱。窗外几根秀竹随风摇动,借着阳光在屋内投下一片稀疏的剪影,给冷清的屋子带来些许温度。

    忽的,本在床上昏睡的鬼老头喊道,“不……不……”

    山尽一个激灵,以为鬼老头在梦呓,可他的眼睛分明是睁着的!便推了推鬼老头,轻声道,“您还好吗?”

    “不……不……蝶依……”鬼老头愈说愈大声,他眼神涣散,直勾勾的盯着房顶,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丫头……丫头……”

    直到被山尽推了数下,他这才从梦魇中醒来,自眼角处落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疤痕落进枕中。

    鬼老头似心有余悸,费力的支起上半身问山尽,“丫头呢?”

    山尽忙回道,“蝶依去江边浣衣裳了,您要见她吗?”

    听到蝶依不在,鬼老头这才重新躺会榻上,道,“不必了,不必了……”

    “您……”山尽不解的看向他,接着,他便看到鬼老头痛苦的喘息了几下,然后自他的嘴角处流出汩汩黑血!

    又是黑血!

    情急之下,山尽没来得及去寻帕子,连忙用袖子擦着鬼老头嘴角古怪的黑血,慌乱中,山尽的手也沾染上了血渍,黑血粘稠,还夹带着些柔软的颗粒,他用指尖微微用力一捻,那些颗粒便爆开了!

    “这……这是……”

    蛊虫!

    山尽不可置信的看向鬼老头。

    而鬼老头只是苦笑,“没错,是韩国蛊毒。”

    韩国,那个国土虽小,民力薄弱的国家,却仍是让梁国啃了足足五年!传闻韩国世代国君自称国师,尊圣女为主上,是以全国上下皆以圣女为尊。又有传闻,说那韩国的国君便是那神秘的圣女。韩国不建邦交,因而传闻将韩国圣女描述的神乎其神,说她擅蛊毒,可蛊人心,可毒万物,可御苍生,可活万载,是个神仙。就连韩国都城被破后,也没有人发现圣女的踪迹,圣女最终还是成了一个迷,没有人知道圣女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圣女究竟是一个人,亦或是一群人。

    只有山尽知道,不通外邦的韩国,曾经来过柔然。只是那时的他太过年幼,只依稀记着自己躲在殿柱后看到一个赤脚女子,那女子带着帷帽,帷帽的白纱长的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只露出一双圆润的赤足,她每行一步,脚踝上的金铃便叮当作响,吸引着众人的眼光。

    当她路过山尽躲着的那根殿柱时,脚步顿了顿,并转过头看了过来。隔着白纱,山尽并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帷帽后的那双眼睛如带着鬼火般的噬人,吓得自己的后背一直在冒冷汗,动弹不得,接着,自己便被宫人给抱走了。

    而自那女子走后,父皇便开始命亲卫修缮密道,也是因着那密道,自己才能苟活至今。

    难道,那女子便是韩国圣女?

    可是,鬼老头怎么会中蛊毒?莫非他去过韩国?山尽此刻总算明白了鬼老头的咳疾为何总是不愈,纵使喝尽天下良药补品,无人解蛊,那便只能等死。

    而现在鬼老头咳出带着虫卵的黑血,怕是此刻他体内的蛊毒已然发动!

    鬼老头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这虫子被我压制了十数年,近两年才发作的厉害,这样看来,我也算是个半个蛊师了罢!就算今日去了,也不算白在人世间滚了一遭了。”

    鬼老头的话像是临终之言,让山尽如鲠在喉,“我……我去叫蝶依……”说着,便站了起来。

    “不……”鬼老头再次拦住了他,“那丫头看似柔弱,其实坚强着呢!只是……看到我去了,怕是也要难过许久。哎!我老了,可不想再看到她掉眼泪。”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对着山尽招了招道,“你过来坐罢!”

    暮色将至,连带着竹叶也晕黄了些,将鬼老头的脸色映得愈发蜡黄。

    那是人之将死的颜色。

    “我早上说的那些话,你可明白了?”鬼老头问。

    山尽点点头,“莫让往事成为现在,我已然懂了。”

    鬼老头欣然,“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也是我这些年翻阅佛经所悟得。世间皆苦,不可万全,你且一切随心罢!只是若是你不得不奔向那条路,一定不要告诉蝶依丫头,只让她呆在这儿便好!”

    山尽了然,道,“若是我回不来,小王爷会照顾好她的,您放心罢。”

    “小王爷?”鬼老头眉头一紧,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不……不可!不可!咳咳……”

    山尽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忙为鬼老头顺着气,“您……慢点说……”

    可从鬼老头的嘴角处仍是渗出些黑血来。

    鬼老头的额上满是冷汗,他的五脏六腑内皆是蛊虫在啃食,那种痛深入骨髓,折磨了他十数年,他却仍是牙关紧咬,一声未发。

    暮色下尘埃,往事入梦来。

    鬼老头忍痛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要叹尽世间浮华,他幽幽道,“蝶依,她是……梁国的帝姬。”

    一瞬间,似有万道响雷在山尽的耳边炸开!

    他浑身如被冰冻,颤抖着问鬼老头,“怎么可能?怎么会!”

    蝶依怎么会是他的女儿?!

    鬼老头沉痛的闭上眼,道,“我本姓柳,祖上世代为医。那年也就与你现在一般大的年纪,我被当今梁帝选中做了贴身亲卫。”

    那年,瑞雪纷纷,大梁破韩。

    那年,正是柳宗序得意之时。

    他先是瞒着家里去参选禁军,现在还被陛下选中做了贴身亲卫,何等荣光!只可惜自己家世代为医,到了他这辈,更是家中的独苗苗,弃医从武,虽说都是为陛下效力,但回到家中怕是仍少不了一顿训斥。不过那些都已无所谓了,他就是要证明自己不靠着柳家这株大树的荫蔽,他,柳宗序,也是能闯出一番新的天地!

    回到家中,父母亲果然对他进行了惨烈的申斥。父亲说,痴儿!伴君如伴虎,若是哪日你知道了陛下的什么小秘密,怕是命不久矣!

    母亲就在旁边抹泪,哀嚎道家中就你一个独子,若我儿有个什么闪失,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父亲又说,趁着陛下圣旨还未下达,赶快请辞,咱们一家隐去,云云……

    直到父亲说的口干舌燥,母亲的眼泪也实在挤不出来了,却仍然没有将柳宗序一颗火热的尽忠之心扑灭。

    他说,当今陛下很好,有雄才伟略,能一统中原,大不了我少说话多做事就好了,小心点伺候着。

    柳父最终狠狠地给了他一棍,便再也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