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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洮沙县本县

    “天回暖,春江寒,绿水游鸭知水暖;风南吹,雁北还,蹄下几棵草褪尖。”

    阿岷骑着从坊口王婆昔男人那里买来的驴子,念着雁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诗,拿着从柴家库房里拿来的步刀,刀鞘上面挂着一根绳子,绳子上面系着的胡萝卜跟驴子大眼瞪小眼。

    “呃哈,呃哈,呃哈......”

    驴子心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独自一人上路,阿岷难免想起了小时候草原上的日子,只是曾经还有那个红衣少女为伴,环眼看看现在,只剩下一脸郁闷的阿二。

    阿岷知道阿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为啥城西糖人崔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哪怕自家闺女已经被霍霍了。

    洮沙县离着雁城不远,也就几百里的脚力,百里走了月余,阿二脸上就没有出现过笑容,有着这么一个给主家摆脸色的手下,阿岷也是无话可说,毕竟人家都是打算谈婚论嫁的,而自己......

    “唉。”阿岷叹了口气,就连柴大公子都去楼子里面见过荤腥,手里的胡萝卜一转,驴子就把头摆到了正对着洮沙县的方向。

    过了隋河,就再也没看见过城池,远处的城池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洮沙县。

    孙夫子说过:“隋河以北千里,茫茫无人气。”

    大凉疆域万里,北两河,南一江,隋唐两河一条自东流,一条自西流,在京城与断江相汇,最终流入茫茫东海,断江以南唤作江南,隋唐以南唤作汉土,以北,则就是阿岷过了隋河之后看见的茫茫石滩。

    又好像听说书人说过:“西沙漠,东石滩,里头的人儿难!中汉土,南江南,钱财哪能抵军汉?”南面阿岷没去过,反正这满眼的石滩说得倒是名副其实。

    北地地力贫瘠,能让百姓生计的路子自然也是窄得多,可这千里石滩,特别是洮沙县治下,又是草原往汉地走的唯一一条捷径,打家劫舍,那也就成了洮沙百姓们为数不多的谋生手段。阿岷走了这百里石滩路,小蟊贼倒是遇见不少,但是传闻中那些穷凶极恶的歹人倒是一次也没有见到过。

    自己的钱袋子倒是被那些小蟊贼骗地就剩下一个钱袋子。

    都说隋唐以北是穷山,断江西南是恶水,可是现在放眼望去,纯色湛蓝的天空,优哉展翅的鹫鹰,隐约能看见远处迎着风招展的破烂旗子,城池方圆三四里以内,东一个西一个,都是人影。

    洮沙百姓本就过得穷苦,不得已靠收取过路费卫生,都是靠天吃饭的腌臜汉子,干干净净的生计能干得,抢劫勒索的事情自然也是没有少干,难得来了一个裤裆里面有东西的县令,只身一人前来上任,还发誓一定不再让洮沙百姓以抢劫为生,渝州城里的官老爷们还在看傻缺县令的笑话,没成想十里八乡的歹人们竟然被县尊大人悍不畏死的气概折服,纷纷响应县尊的发展大计。

    “小五,你仔细看看,那是不是前几日咱们遇到的那个缺货?”

    捡石头的大军之中,一个与阿岷年岁相仿的少年人站在一个碎石堆上面,对着自己的同伴说道。

    被唤作小五的少年一身短衣打扮,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单衣短裤的小五就三两下爬到了石堆顶,也不知道是不是目力极好,仔细瞧了瞧还只是一个黑点的阿岷两人,“嗷呜”喊了一声,跑了少年旁边,兴奋道:“刀哥,就是前几日那个傻缺,跟县令一样,又给咱们送钱来了。”

    洮沙县的名声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太穷,所以也就团结了一些,当一个有着五万户的下县开始全民皆匪,有组织有预谋地开始跟正牌强盗抢夺生意的时候,恶名自然也就传开了。

    阿岷还不知道刚刚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妇人,就是在渝州能止儿啼的肉包娘子,一手肉包子包的人肉猪肉难辨真假,经验再丰富的江湖客吃了肉包娘子的包子,就算不死,至少也要让他一路乞讨着回家。

    刚刚站在高处打量阿岷的小五看见走过来一个妇人,火急火燎地跑到近前:“包婶儿,你怎的不给那家伙包子吃,这可是个硬货。”

    洮沙人从来不怕点子扎手,硬货就是值钱的意思,但是往往也有几分实力。

    小五也就十余岁的年纪,可是被唤做包婶儿的妇人却已经是满脸的皱纹,传闻中的肉包娘子是个徐娘半老喜欢吃肉包子的年轻妇人,身姿丰腴,面如桃花,可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绿林客们心心念念的容貌。

    正是正午时候,太阳高高挂着,但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包婶儿抬起自己枯瘦的鸡爪一样的右手挡了一下阳光,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少年头上,感受着少年头发的触感,看向远处一驴一马的阿岷两人。

    “小五子,你要听婶子的话!”

    小五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性命,反正听包婶儿龟爷爷说自己父亲死在了商队手里,母亲跑到了隋河南边,不知道隋河长啥样,但是包婶儿不会害自己。

    曾经跟着刀哥干那些勾当,都是为了吃饱饭而已,心里哪里有什么负担,可是包婶儿让自己去跟着这个傻乎乎的冤大头,心里面总是有些过意不去,他听出了包婶儿的意思,这个跟着是跟着,也不是跟着。

    小五子现在跟在阿岷身后,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阿岷站在破破烂烂的县衙面前。

    “这傻缺要去找那缺货县令?”小五子看见傻缺在门口左看看右瞧瞧,心里犯起了嘀咕,洮沙设县只有不到百年,只有里面这位县令真正住进了县衙,还自己花钱雇了几名衙役,小少年心中有些不忍心了,包婶儿的话要听。

    “喂,你来这里作甚,小心县老爷抓你进去喂狗!”小五双手叉着腰,做出一个凶巴巴的表情。

    常年凶恶惯了,到底也是不会说软话,阿岷看出了挡在驴子面前的就是前几日抢劫过自己的少年,阿岷一个翻身,从驴子背上窜了下去。

    “呃哈!”驴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早已忘记了期待了一早晨的胡萝卜早就到了阿岷嘴里。

    “呃哈!”驴子围着少年转圈圈,没人能猜得出来这驴是什么意思,毕竟没有人想学驴怎么说话。

    不去理会这匹已经转了性子的驴子,阿岷走到小五面前,少年人很瘦弱,黑瘦黑瘦的,跟皮影儿里的孙行者有那么几分相像,阿岷比他高了一头,吹了一口气,少年光溜溜的脑袋上面架起了尘雾。

    “你那断腿果然是假的!”

    阿岷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铁猴子一般的娃子,身板跟孙夫子的孙女差不多,难不成这家伙是个女娃?

    目光略带侵略性,表情浅浅猥琐。

    “我是个男娃!”感觉到自己小兄弟有些不自在,少年硬着头皮说话。

    “男的,可惜了,雁城没有男风馆,那你要怎么还我钱?”阿岷轻轻吐出来这么一句,也不再看这个瘦瘦的娃子,城外捡石头的人群里面,这样的孩子有很多,阿岷心里在想,‘怎么隔着一条河,百姓的差别就这般大?’

    驴子:“呃哈!”一双黑中透白的耳朵扑棱扑棱,一张驴脸不停地上下摇摆。大口一张,阿岷手里剩下的半根胡萝卜就到了它的嘴里,无辜啊,堂堂白蹄黑耳驴竟然被人碰了瓷,还没有人听自己解释,这下好了,凶手自己送上了门。

    小五子没想到这家伙上来就是要债,心想我是骗了你家驴子,又不是坑的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骗你钱的?这话不敢说出来,一双包了浆的脚指头不断地抠着地上的石子,跟别人打交道的一直都是刀哥,刀哥不在,小五子不会说了。

    ‘早知道把刀哥喊上了!’

    太阳是暖的,可阳光是冷的,风也是冷的,猴子一样的小五跟在阿岷后面走进了县衙,院落里面总算是有了一丝生气。

    大门外连一个鸣冤鼓都没有,内堂里面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只能看见轮廓,里面还算不错,好歹有一个象征着朝廷的匾额,本属于县太爷的位子上坐着一个穿着大棉袄的中年男子,一只手托着腮,脑袋一晃一晃,眼看是要睡着了。

    没看见衙役,阿岷索性自己喊了起来:“威~武~”

    也不知道中年人有没有听见,“哎呦”一声就从椅子上面跌了下来,四条腿的太师椅少了一个腿,中年人一屁股坐到了充当椅子腿儿的几块石头上。

    洮沙好像最不缺的就是石头。

    洮沙县上任半年,中年人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一县之主,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心疼椅子,拉了拉自己棉袄的下摆,连忙在石头上面做好。

    “何人伸冤哪?”

    声音很有压迫力,可就是看不见县太爷。

    “马大人,劳驾伸伸脖子,我看不见你!”阿岷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桌案,不由得出声提醒。

    场面略微有些尴尬,县衙一般都是坐北朝南,可这洮沙县的偏偏与众不同,是个坐南朝北的布局,北面吹来的风跟着阿岷一起进来,把尴尬吹满了大堂。

    阿岷是来讨说法的,心里不急,抬头看见房梁上面有着“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这么一句,这县衙位置却是跟这话毫不相干,陈老道说话,就是因为这句话,大凉皇帝勒令全国公堂全部坐北朝南,看样子偏偏这洮沙县还是个例外。

    县衙里的东西早就被县民搬得一干二净,小五子扯开自己的单一,看见桌案上面的油灯就打算往怀里揣。

    “小五,这是本县最后一点灯油了。”

    一县县尊,面对一个小孩子竟然带了些恳求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