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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南京乡试(二)

    乡试在八月初九开考,一共考九天六夜,八月九日——八月十一日,主考四书五经,也就是经义文或叫八股文,考生在考点三天两夜完成,其中四书经义三道,五经经义四道,一共七篇经义文(八股文)。

    八月十二日——八月十五日,第二场主考论诏诰表判等,考生完成论一道,诏表一道,判五道,一共七篇文章。

    八月十六日--八月十八日,第三场主考策论,三天两夜完成,这才是最难的。

    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公鸡打鸣声响起,天没发亮(估计三更天),闵信行就起身洗漱,期间喊醒正酣睡的“恩师”祝茂田,没法子,租住的远就要早赶路。吃早饭期间,他将主家提供的避蚊药用水化在一个木盆水里,同时将腰带泡进去吸收药汁水,祝茂田明白徒弟意图也将自己腰带泡进去吸药汁水,吃完早饭,两人绑好湿的腰带赶路来到南京贡院时,腰带已经半干了。

    师徒两人拿出考贴和滁州知府开具的户籍等证明材料等待进考场,一共要接受三次搜身,一道比一道严格,这时候天色已经发亮,守门衙役高叫着让考生排队同时拿出考贴和身份证明接受检查,考生们是不允许携带私人物品进考场的。第一道检查是身份验证,监考人员很随意的搜身,不少考生将随身物品留下。第二道严格的搜身,夏季,考生穿的少,有什么夹带很容易搜出,搜出夹带一律按照舞弊处理赶出考场!第三次检查在考场门口又一次搜身,考生头发打散、连内裤都摸了一遍,这才放行。

    连排的小房间,又称号子房,数千间。闵信行拿着考贴在考场维持纪律的监考官指示下找到自己的考试房间,里面有一张小板床,小房子长五尺、宽四尺,没有门窗,靠近里墙边有一张简陋木板床,床上铺着有漏洞的草席,床边还有一个恭桶,有一个盛半桶水的木盆,里面放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考生进去后,维持纪律的监考人员摆一下手立刻两名衙役过来,一名衙役放进一个长条凳子,另一名衙役举着一块木板横摆将人拦在里面,接着两人在木板上摆上笔墨纸砚、一个瓷水壶和一把蒲扇,一盏满油料的小油灯,火石等物。

    闵信行细看才发现木板拦住的墙上左右各订着长木条,这个木板搭在上面即当门拦住考生出去,也当考生考试期间的书桌!三天两夜呀,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就是畜生还要拉出来透口气,可见人是比动物更高级,为达到目的能高强度忍耐恶劣环境!

    考生准备就绪,监考官巡查一遍给考生发放考卷,期间有衙役大声高叫考场纪律,十分严格!闵信行打开考卷看一下,感觉莫名其妙的试题,他将考卷卷好放一边开始备考!

    三天两夜的考试都要呆在号房,空间狭小如同人间炼狱,小房子里还有蚊子,南京天气又十分炎热,身体不好的人根本坚持不下来,不能白天答题,尤其是中午时分。天气已经热起来在密不透风的小房间里很容易中暑,他决定白天养精蓄锐不答题避免中暑,因为考生身体不适出号子房治病,而依照考场纪律出了号房就意味考试结束。

    闵信行解下腰带放进木盆水里浸泡,腰带里的驱蚊药水很快融进水里,汗水已经流出来弄湿衣服,他索性脱掉外衣就留下底裤,用分辨不出颜色毛巾擦身体,接着将床上破席子放到地上睡觉!

    天热睡的不安神,期间有考生大喊大叫,有衙役高声责骂,动静还不小,估计有考生被赶出考场。迷糊间想出考题出处,闵信行立刻爬起来做到木板前倒出瓷水壶里的水研磨,用毛笔将考题写在草稿纸上,这算是破题了,接着继续睡觉。

    中午,二个衙役各自提着一个木桶给考生发放食物,不是闵信行期待的肉菜,

    一碗稀饭,一个馒头,还有一小碟子豇豆咸菜,这也太简陋了,天热,人本来就没食欲,简陋饭菜更没胃口了,衙役放下一双筷子就要离开却被考生提问。

    “叔,我有个疑问,三天二夜都在房间吃、喝、拉、撒,要是恭桶装不下屎尿怎么办,喊你们收拾吗?”闵信行喝着稀饭问道。

    “除非你死在里面,我们才进去抬尸,装不下就在屋里角落解决,我说你哪来那么多屎尿!”一名衙役骂道。

    “我就好奇问问。”闵信行用筷子夹咸豇豆吃,挺好吃的,夏天出汗多,身体流失的盐分也多,咸豇豆正好补充盐分。稀饭下肚,咸菜吃完,他咬着馒头重新躺回破席子上睡觉,期间用蒲扇扇风凉快。

    食物少而且差能减少屎尿排放量,应该是这样,闵信行午睡的很香甜,期间不断有考生受不了炎热和蚊子叮咬放弃考试跑出考房都没打扰他。擦洗身体的水带有驱蚊药,蚊子没来骚扰,闵信行睡足了。他躺在地上想如何答题,接着起身数次将蹦发的思路用草稿纸记下来。期间二名衙役又来一次,他们没说话,只是往考生桌子上的瓷水壶倒水确保满水状态,同时留意一下考房里的考生状态,不能让人死在里面。

    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走股、出题、中股、后股、约股、结尾。其中精华部分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部分,内容有严格的限制,不能随便写,必须用排比的对偶句。这种写法很古板,很多考生都是一边写一边凑字数达到对偶效果。

    因为《四书》、《五经》字数有限,各级考试都从里面出题,而出过的考题一般不再用,导致题目越用越少,于是出题老师奇计百出的将四书五经里面的句子割裂开,斩头去尾拼接成一句话,这种张冠李戴的考题十分考验考生对《四书》、《五经》掌握的熟练程度。

    八股文是一个固定考试解答形式,真正考验考生的是思想!明朝严格规定:考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这样可以防止考上在考卷上胡写!必须依照古人立言,按照圣人思想去写文章。这个所谓圣人便是朱熹,那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就是他思想的体现,此人给四书写过注释,便是《四书集注》,所有学子必须按照朱圣人思想来答题。

    闵信行笑了,朱熹这个伪君子特别合他的胃口,记得一次在“集贤斋”书店背文章,店老板赵老头酒喝多了,喷着酒气表达对朱熹人品的真实看法:道貌岸然的狗东西!自己天天喊着:存天理灭人欲!背地里却引诱两个貌美的女尼姑还俗做妾供他淫乐,只和有钱人家结为儿女亲家大肆收彩礼,更过分的是儿子死了,儿媳妇却没多久怀孕了,这个老扒灰!老淫棍!老不修!这种人写出来的书能看吗?读书人尊他为圣贤能学好吗?我呸!

    当时闵信行还有些看不懂朱熹写的《四书集注》,赵老头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懂了以往看不懂的内容,一句话:朱老夫子打着道德至上的旗号,背地里干有利于自己的龌龊事情,比小人还猥亵!懂了就通了,闵信行一下打通任督二脉学到《四书》精华,小人最喜欢伪君子,也最理解伪君子。

    子夜十分(听更夫敲击梆子声应该夜间三点左右),气温才凉快下来,闵信行起身,先是用毛巾擦拭身子,去恭桶解决生理问题,接着坐在木板书桌上点燃油灯答题,期间用考场提供的蒲扇降温。小油灯豆大的灯光下,闵才子在草稿纸上书写整理白天的思路,引经据典成一篇好文章,

    公鸡打鸣声传来,天快亮了,闵信行的油灯也快枯了,他十分愤瞢,考场连灯油都不充足提供,只好等天色放亮继续书写。好在等待时间不长,天色转亮,闵信行这才打开考卷将草稿纸写好的文章照抄上去。注意:不能有涂改和错别字,这就需要十分用心,也十分费时间,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写完,检查一遍后点头,好文章呀!

    估计八点多钟,为什么等这时候,因为公职人员上班时间,闵信行这才高叫交卷,监考人员收走他的卷子,同时拿来第二场考试卷子,闵信行打开看考题,考题比第一轮还难,考题让人摸不到头脑,

    期间有二个衙役各提着两个木盆走来,他们还是来给考生送早餐的,一个馒头,一碗稀饭和一碟咸豇豆,闵信行道:“叔,多给点咸豇豆吧,嘴巴都淡出鸟了。”衙役满足了这个小需求,多给二筷子。

    闵信行一夜忙碌早就饿了,他将馒头、稀饭、咸菜一扫而光,房间闷热后接着睡觉,继续重复昨天流程。

    闷热的号房忍受三天两夜,考试结束,闵信行出了贡院在门口没有发现祝茂田,耐心等了一会才看到祝茂田神色萎靡的出来,“恩师”身体状况不大好,昏头昏脑的,应该是中暑了,闵信行搀扶他来到贡院附近的一家医馆,坐堂郎中确诊是轻微中暑后,当场开了降暑醒药——仁丹丸和一碗解暑药汁。祝茂田喝了解暑药休息一会感觉好了许多,在弟子搀扶下回到租住地,祝茂田如同大病一场睡在房东家院子里纳凉,一晚后才恢复过来,但没彻底好起来,感觉浑身没劲。

    白天,闵休息拿出三百文钱请房东买来两只老母鸡杀了炖汤,中午,他和祝茂田一人一汤盆鸡汤,闵信行道:“您还能坚持住吗?要不回乡吧。”

    “我死也要死在贡院。”祝茂田道:“休息一天,多吃点人丹,估计应该没事了。”

    闵信行从自己汤盆中夹出一只鸡腿到祝茂田汤盆里,道:“老师,药补不如食补,这天太热更要吃好的,身体才能抗住,你可要坚持下去。”

    祝茂田点头,大口吃着鸡肉,干掉一只鸡又喝光鸡汤,舒服的打个饱嗝。能吃这么多,说明身体已经没有大碍,闵信行这才放心,他真怕祝茂田一命呜呼!到时候生为他唯一弟子还要背尸体回乡,虽说成全好名声但耽误考试,可名声对他来说算个屁!

    饭后,祝茂田休息一会,接着洗了个冷水澡,闵信行切了一个西瓜,两人分食后在房东家院子找了个阴凉处睡觉。

    晚饭时,主家提供稀饭、馒头和咸豇豆,祝茂田皱眉的嚷道:“拿走,拿走,贡院连吃三天,我一见这东西就倒胃口!”

    “老师,我们来南京这几天只顾考试,还没有考察南京风土人情,要不,出去转转!”闵信行笑道、

    “好,老夫和你一起去考察南京风土人情,哈哈。”祝茂田明白徒弟文雅的请他出去吃一顿。

    师徒两人穿着短衫,脚上套着木板鞋子,木板鞋就是没有齿的木屐,由木材经加工打磨光滑不刺脚的木板,木板上钻有数个小孔,用麻绳或皮革条作鞋带,履齿各安装在底板前后呈竖状,高度有一巴掌宽。滁州人夏季不穿这种鞋子,穷人一般直接光脚,讲究一些的用稻草和布条缠成草鞋穿。

    当然,参加举人考试的秀才是不能随意穿着的,衣冠代表身份,读书人怎可有辱斯文!闵信行和祝茂田都是穿着薄长衫和薄布鞋参考,否则直接被贡院衙役赶出来,当然,进了号子房就没人管了,考生们为了凉快些恨不能将自己脱光。

    出门转悠一会,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卫生的小食店吃晚饭,点了南京著名的鸭血粉丝汤,还买了只盐水鸭吃,晚上,闵信行又听到祝茂田的打呼噜声才彻底放心。

    休息一天一夜,师徒接着去南京贡院参加乡试第二轮,闵信行一再告诫祝茂田注意白天避暑,多喝稀饭、多休息,咸豇豆也要多吃,坚持不住就弃考,千万不要中暑死在号子房!

    相同的境况又发生一遍,只是祝茂田还是中暑了,吃了人丹丸和解暑药后回到房东家休息,闵信行一夜担忧老家伙会死去影响他继续参加考试。祝茂田反复中暑,年纪大了真怕扛不住死在外地,好在老乡生身体底子好,休息一天两夜又恢复过来,两人接着参加第三轮乡试。

    不断有考生坚持不住离开考场,最后三天考题很难,考的是考生真实水平,七篇策论题都不简单。闵信行在白天养精蓄锐,毛巾稍微拧干放在脖子上降温,接着忍受高温答题,晚上在草稿纸上挥毫泼墨写草稿,天色微亮是一天最好的答题时间。他趁着凉爽快速在试卷书写,好时光总是很短,要争分夺秒抢时间,终于在最后的交卷时间完成答题,这意味乡试结束。闵信行简单收拾一下号子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就是整理一下仪容。炎热夏季三天不洗澡,人味十分浓郁,他毫不在意出考场。

    闵信行在贡院门口伸了个拦腰,一声喊叫声传来,在阴凉处的“恩师”祝茂田向弟子招手,闵信行几步跑过来,祝茂田先道:“这种热天考试就不是人受的,我坚持到了第二天就受不了了,考题太难,我做不出来索性退场。”接着说道:“这几天,我打听一下滁州地区考生考的如何,他们都说这次考的不好,估计全军覆没,你是最后出来的,我等你一起回去。”

    祝茂田看着贡院,突然跪下磕头,喃喃自语:“我今年五十三岁了,资质有限,前年勉强考取附生秀才,估计七十三岁才能考取举人,九十三岁才能中进士,那时早已埋进黄土!此次回乡后,我老实过农人日子,再也不胡思乱想了,以后老死乡间。”

    “我约了一批滁州学子一同回乡,我们结伴能省不少钱,估计每人一百文就够了。”祝茂田说明等待弟子一起回去的想法。

    闵信行还要留在南京,推脱道:“我觉得考的还行,先生,你也知道我的境况,考不取举人回去难免要受到老郝家和岳父家奚落,能躲一天是一天吧。”

    祝茂田很了解徒弟境况,道:“随你,我和他们约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城回家。”

    第二天,闵信行还是送“恩师”来到下关码头,期间买了匹白棉布给他表达心意,师生情的面子十足,这一别,两人此生再没见过面,祝茂田因为收了一位小人徒弟挨了不少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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