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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杨云海被带回了红星市,但他并没有住进朱老板家与家人见面,而是要求回一趟家。

    他出走的这些天,似乎经过了很长时间,但其实只是几个日月轮替罢了。

    他捡起丢弃在垃圾桶中的体检报告,洗漱台的的碗碟摆放的还是他走前刚洗过的那一对,妻子做的饭菜并没有被收拾,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看来前妻并没有再回来过,就是如此朱老板还是找到了她们,在这红星市,谁能逃得过朱老板的手掌心?

    杨云海坐在沙发上,舒展开双腿,闭目,仰头,吸入一口熟悉的空气。

    “生命真是短暂啊。”

    时间在窗外偏移,夜幕会覆盖平原,风会渗进窗户缝隙,杨云海呼吸过的空气会在一个夜晚飞到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与和他无关系的另一个人拂面。

    现在的情况是,崔铁柱在被拘留,审问仍在进行,但他没有证据脱罪,朱老板此刻正在筹备明天的审问疏通,做好了人证物证的准备,而琪琪现在应该在朱老板的家中吃着蛋糕吧。

    杨云海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生日蛋糕,这是他要求朱老板的手下送来的,他知道琪琪不会在家中,只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

    “或许,等到一切都结束了,琪琪回到家中,看到这个蛋糕,会明白爸爸不是个骗子。”

    而他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这一切都将结束,他只需要明天在审讯室认罪,只需要与加油站工作人员拍的视频做对证,只需要强调是他开走了朱老板的保时捷,这一切的罪证都会转移到他这个将死之人身上。

    而那之后,琪琪将会迎来健康富裕的童年,他的父母将会住进全市最好的养老院,前妻也终于可以摆脱贫困。

    没想到他的人生追求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实现。

    一夜未眠,太阳在高楼之间若隐若现。

    “咚咚咚”,敲门声。

    “咚咚咚”

    杨云海开门,跟着两个黑衣男子下楼,坐上完美无破碎的保时捷跑车。

    他一切都听从朱老板的安排,他只需要说一句话:“是的,是我干的”

    审问在上午结束,杨云海被拘留,如果不出意外的,他将会以十分迅速的结案方式,明天下午就会被押送到监狱,晚上将会出示暂时关押证明,不出一个星期他将会被顶罪为贩毒和持枪伤人,随后被判处无期徒刑。

    虽然,他将会在监狱中度过生命中最后的三个月,或许会在某个日子里忽然抽搐,了结自己的一生,或许会在某个夜晚,看着晦暗的天花板,回想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何意义。

    杨云海的剧本确实如他所料,他在出庭之后,门外已经蹲候了一群记者,他们有的是朱老板特意安排的,有的是听闻消息后主动赶来的。

    贩毒加持枪伤人,这听闻起来像是罪大恶极的黑帮大哥才干的事情,这群记者如果听我说,我对这一切都没有多大感受,会是怎么的报道呢?

    “杨云海,你能说一下你的犯罪动机吗?”

    数个话筒堵在杨云海嘴边。

    “我干的,是我干的。”

    “我们知道是你干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据我所知,你还有家人孩子,你不担心他们的安危吗?难道你这么冷血吗?是不是还有后路?你又是如何接触到这些违法生意的呢?”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

    “我干的,是我干的。”杨云海低头答道。

    “杨云海,你为什么要偷窃朱老板的保时捷呢?这不是直接暴露了你的身份吗?是不是另有隐情?”

    这位记者的问题刚说完,大logo的话筒直接怼到杨云海嘴上,一位记者忽然大声问道:“杨云海,你是不是已经承认这一切都是你干的,是真的吗?”

    “我干的!是我干的!”杨云海再次回答,这次他声嘶力竭。

    随后,场外忽然涌进一群黑衣人,站在警察外,替他们挡住了涌动的人群。

    杨云海被刑警扣押进警车。

    就在即将迈进车门时,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喊他。

    “杨云海!”

    他急切前后回望,观察,只有上下窜动的无数个脑袋。

    随后,他便被推进了车门,扬长而去。

    当晚,杨云海坐在白色格子间里,铁栅栏只隔开了位置,却隔不开目光,监控室的灯光直射在监管所里,杨云海心想好像一个动物园啊,坐在这里的人再凶狠也像是一个被人观赏的动物。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灯光反射在屋顶上变得晦暗,既不明亮也不黑暗,像是每个夜晚骑着电动车回去的路上,无意间打量到的城市夜空,地面的灯光反射到云层间,把原本漆黑的夜空加一档曝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如果自己并不去检查身体,就当这只是积劳成疾罢了,那自己现在应该还在厂里安静的上班,晚上还是回到家中做饭睡觉,毫无期待的迎接第二天的工作,可以在七点钟时给前妻打个电话,和琪琪聊聊今天有没有好好上学,或者打开手机,点开推送的信息,去做一副主人的姿态关心一下国家大事,和认为蠢货的网友吵个架。

    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呐,杨云海叹气。

    “喂,哥们,你怎么进来的?”

    拘留所收留的人里大多都是无所事事的小青年,在街头打架斗殴的有,吃喝嫖赌的也有,在这里看守几天就出去了。

    “我?”杨云海对上他目光,思索片刻,说道:“贩毒,还有开枪打人。”

    小伙表情顿时僵住。

    惊诧,“大,大哥,那你这,这,为了什么啊?”

    杨云海沉默,低头,随后说道:“为了一个女孩。”

    小伙晃着僵硬的脑袋,两只手不由自身的拍起来,“牛啊,大哥,为情牺牲,是个男人。”

    杨云海轻笑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再次抬头看着天花板,这里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看的。

    他想起一个长发女孩,她在夏天穿个皮夹克,发丝黏在脸颊上,燥热的青春气息透红她皙长的脖颈,清瘦的脸庞带着荆棘一般凌厉的美,在夜晚穿着抹胸走夜路。

    杨云海闭上眼,他很累,任思绪随意。

    他仿佛化身上帝,他的目光能看到整个世界,画面里他和一个女孩同床,女孩裸露的背影浸泡在月光中,她坐在床头看夜空,说今晚月色真美。

    转而画面变得明亮,多了一个女孩,是小川,他看到他与两个女孩走在田野中,雨后的世界如此清晰,夕阳在路的尽头沉默。

    是雨声,似乎正在变大,不对,不是这里的雨。

    杨云海睁开眼睛,向着门口观望,仅仅能看到一处台阶,噼里啪啦的水花在上面爆炸。

    雨来的好快,之前有个女孩和他说过,那些小说啊,电影啊,总喜欢把故事的高潮安排在暴雨天,因为这种猛烈又不出戏的情景十分适合渲染情绪。

    雨声给单调的世界演奏一曲,杨云海闭目倾听。

    他听到一个女孩大喊他的名字,听到摩托车发动油门的轰鸣声,听到远处乌云滚滚雷声。

    有个女孩骑着摩托车在失色的风雨中冲刺,她的腰间有一抹红色,还有一圈很丑的黄色胶带,而他在做摩托车的后座,紧紧抱住女孩,两个人朝着荒野奔驰,身后追着两辆警车。

    雨声渐大,杨云海忽然问道,

    “你是犯什么事儿了?”

    “打架。”

    杨云海笑道:“年轻人太冲动了,为什么打架啊?”

    小伙头一歪,似乎回想起这件事儿就恶心,“那个土鳖,竟然说许巍比朴树强,真是啥也不懂。”

    “就这?”

    “对啊,然后我就教训了他一顿,我让他回去听朴树。”

    杨云海烦闷的心情被他逗乐了,顺着话问道:“你喜欢朴树什么啊?”

    “你听过朴树的《生如夏花》吗?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我跟你讲。”小伙忽然眼中亮起光芒,“我从小到大,我爸妈,同学老师,没一个待见我的,大哥,你懂我说的话?”

    在这雨声伴奏的漫漫无眠长夜,能找到个人解闷最好了。

    “他们嫌弃我是混混,看不起我,我之前总抬不起头,直到我听到了朴树的这首歌,他拯救了我,你懂吗?”小伙眉飞色舞讲述他年轻时的故事,虽然在杨云海眼中,只是个敏感的小屁孩在伤春悲秋罢了。

    “人就活一辈子,他们眼中就应该读书上班,我偏不,他们看不起我,是他们的问题,不是老子的问题,你别看我现在就是个送外卖,老子过得才是人生,人就活一辈子,就应该活成自己该有的样子。”

    小伙伸手在杨云海眼前晃一晃,“喂,大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杨云海在听着,只不过没仔细听罢了,他在思索一些事情。

    “我听着呢,听着呢。”

    “算了,不和你讲了,我给你唱首歌吧,你出去之后一定要多听听朴树的歌。”小伙刚说完,忽然嘴巴一闭,才想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随后补充一句,“害,没事儿,早晚都能出去的。”

    随后,小伙开始自顾自的哼起来,等到雨打台阶的伴奏恰是相得益彰时,他开始扯起破铜锣嗓子歌唱。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