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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人祸再起(九)

    好吧,其实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出现佃户们的暴乱了。

    毕竟老百姓的忍耐力度再强,哪怕未来再没有希望,那饭还是得让人吃饱的,饭要是吃不饱,人饿急眼了,就算没有刀枪,但是操起锄头棍子打上张家还是简单的。

    不过,张老太爷的出面平息了这一次即将发生的造反。

    其实站在后人的角度来看,张老太爷没有出面,佃户们真的造反了,他们可能会成功打败张家,获得一些粮食,甚至连矿工们都可能会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但这个世界上有着无数的张家,佃户暴动的最终的命运只不过无情的镇压,就和历史上发生的无数件案例一样。

    但是不去暴动,又不可能在自己的黄泥房里,在张家的田地上,离粮食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给饿死。

    或许那个时代的人民百姓就是如此的,如此的,身不由己?

    我想这个词可以些微地形容一下北山村的佃户们的命运。

    他们出生开始,就已经把自己卖给地主了,他们虽然看着有自己的意识,但实际上只不过是有着自由之名的傀儡,被人为地债务活生生地捆绑在地主身上,直到整个家庭的毁灭。

    而为了生存而嫌弃的最后的自救,也无法在1911年地掀起任何的波澜,也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没有科学的理论指导,自救就会变成暴乱。

    没有优秀的组织领导,队伍的组织度就会变差。

    可能是他们真的生不逢时吧。

    ......

    他们的人生无疑是悲催的。

    就像齐家斜对门的陈国平一家。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人为的饥荒,使得陈国平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的母亲。

    也不能说是活活饿死的,但是长期饥饿导致的虚弱,让这两位辛苦了半辈子的老人没能挺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他们的生命就像陈国平看到的雪花一样,自天而下,落地无声。

    甚至连融化了,也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除了看到它的人,没有任何的人会记住它们,除了这一片土地,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包容它们。

    不过陈国平虽然伤心,但是也还能过下去,毕竟老婆还在,三个孩子也还在。

    日子还能过。

    但是似乎命运是喜欢作弄人的,荣华富贵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容易家道中落,似乎全世界都会帮助有钱有势的人,但是对于本就悲惨的人来说,似乎世界上一切的厄运也会找上门来。

    陈国平真打算好好地带着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们过下去呢。

    结果在1912年的五月,陈国平自己也病了。

    是为什么病了呢?

    我想,这北山村里的大夫没有一个说得出生命一二三来。

    一开始陈国平只不过是有点肚子疼,说要去床上躺会儿。

    但是很快这个人就开始不行了,脸色铁青,嘴唇发紫,等王淑娇把坐镇矿场的大夫请过来的时候,陈国平已经咽气好一会了。

    总之,陈国平也死了。

    死在了早稻收割的日子前。

    王淑娇有心为陈国平办一场丧礼,但是很遗憾,人得吃饭,早稻开始收割,可不能耽误稻子,不然自己家的孩子可就真的要挨饿了。

    于是,本来有点沉默寡言的,什么都听丈夫的王淑娇,却奇迹般地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任,草草地把陈国平埋了,带着三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毅然决然地收起了稻谷。

    除了王淑娇自己,我想,并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内心的感情是怎样的。

    或许有的人,看着只知道干活,而没有露出一点伤心的表情,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的王淑娇,觉得她冷酷无情,甚至村子里出现了陈国平就是因为王淑娇找了姘头,两人为了自由自在才下毒毒死了的传言,不然陈国平的死相为什么会那么可怕。

    或许有的人,看到王淑娇孤儿寡母的,就想要上前欺负她,想要占她便宜,想要从王淑娇手里抢走陈国平留下的所有家产。

    或许,有的人......

    总之,王淑娇尽力了。

    但是收割的稻谷数量不够,张宗宝自然也不会把足量的粮食分给她。

    毫无疑问,王淑娇和她的三个孩子的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很难过了。

    不过,王淑娇并没有等死,也没有想着把三个孩子丢掉一走了之。

    王淑娇坚强地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北山村生活。

    分到的粮食不够吃到冬粮的收割,那就少吃!以每个星期为单位,分出若干份粮食,没有星期只能吃额定的粮食。

    要是因为有什么事情把这七天的份额吃完了,那就饿着,少吃一两顿的,饿不死,绝不能让自己家在冬粮没下之前断粮。

    田里的活还得要继续去干,家里的三个孩子也可以帮着干点,他们懂事着哩,知道体谅自己的妈妈,什么忙都会帮着干。

    不过,王淑娇终究只是个女人,一个女人,不但要耕作两个劳力才能照顾得好田地,还要想办法兼顾家里的三个孩子和家庭日常,那终究是不可能都做好的。

    甚至说,连把一件事情做好,都是不可能的。

    因此,王淑娇和孩子们时不时就会陷入断粮的危机。

    不过,王淑娇人穷却气不短,只要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她就把自己和孩子关在家里面,躺着节省体力。

    齐斯伯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每当齐斯伯看见王淑娇的院子大门紧闭,平日里嬉闹的孩子们也没有出现在院子里,那些银铃般的笑声没有回荡在齐斯伯的耳朵里的时候,齐斯伯就知道,王淑娇和她的三个孩子已经在挨饿了。

    当然,也不止是齐斯伯一家发现了,还有周围的许许多多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有好些个周围的邻居,对王淑娇怎么一位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感到由衷地敬佩和同情,敬佩于她可以在夫家全亡、他人惦记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带着自己的孩子活下去,王淑娇是一位勇士,而勇士往往是受人敬佩的。

    邻居们同情于她夫家全亡,连最后的一点遗产都有人惦记,甚至那么小的三个孩子,也得一起挨饿,大家都不忍心看着这样的坚强的人和她的孩子受到饥饿的折磨。

    因此,每当大家察觉到王淑娇的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有小孩子,就会请王淑娇的大儿子陈兴给他们照顾小孩,顺便给陈兴一口饭吃

    没有小孩子的,就请陈兴来自己家里帮忙干点零碎的小活,报酬同样也是一碗饭。

    倒不是大家真的救济不了王淑娇他们一家,主要是王淑娇不肯要大家的救济,只是默许自己的儿子可以通过帮助他人的方式换取一口饱饭。

    因此有不少人又在背地里骂王淑娇这个人是个傻头的,为了面子连孩子的性命都可以不要的。

    如果日子就那么过下去,其实倒也还行,靠着大家的救济,等到陈兴长大了,那这苦日子多少也就是熬出头了,起码可以回到陈国平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

    但是,今年张宗宝又一次地提高了北山村的粮价,矿工们又开始连自己的家人也养不活了,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可能救得了其他的人呢?就连齐斯伯一家,也只不过是靠流的血送来的三百多斤粮食勉强地救济了一些人,等到这三百余斤粮食见底之后,也无能为力了。

    而佃户们呢?

    佃户虽然可以分到收获的粮食,但是张宗宝以雪灾为借口,再次扣留了大家的粮食,反而是每日一发粮,让佃户们可以讲究地活下去。

    至于王淑娇嘛,自然又是因为耕作不力,被扣了一半的口粮。

    ......

    下了工的齐斯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低着脑袋弯着背,两只手无力地耷拉在膝盖上。

    看着自己身上日积月累被矿灰染黑,无论自己的妻子多么用力地去清洗,去清洗几次都洗不掉的污渍硬块,看着自己手上因为搬运矿石、挥舞矿镐而受伤留下的疤痕与凸起的、小蛋一样的硬茧,看着因为长期待在地底而显得额外白的肌肤。

    齐斯伯叹了口气,有自己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自己用了一天的力气才换来的口粮袋,他的手很粗糙,但是却摸得很温柔,就像在抚摸自己还没有的孩子一样。

    或许这个粮食袋子和新生儿也别无二样,毕竟两者在此刻都代表的新生。

    只不过一个是孩子的新生,一个是自己家人的新生。

    想到自己的孩子,齐斯伯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尖锐了起来。

    是的,就在入冬前,齐斯伯发现徐淑芳怀了。

    这孕妇啊,一个人吃饭两个人吸收,绝不能饿着。

    大人忍得了饿,这没出世的孩子难道就可以忍得了吗?生下来的孩子要是没有奶水喝,活得下来吗?

    自己必须要想点办法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与其他的矿工,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齐斯伯暗自的心中下定决心,不再去等什么张芳儒的救济,什么方济明的帮助,都靠不住!

    方济明不愿意教授自己脱离现状的方法,张芳儒只是用少数的粮食保证大家不会饿死。

    但,无论是涨粮价还是不肯借粮,都是张家搞的鬼,这事情难道张芳儒真的脱得了干系?说不定就是张芳儒和张宗宝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