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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祸(二)

    其实完全靠着张家的营生生活也没有什么,毕竟这方圆五十里地,仅北山村一个地方有着足够齐全的货物与足够丰富的店铺,毕竟整个吴宁县,就那么一家矿,这北山村本身就是靠着这个矿活起来的,那么这些矿工在矿洞里面挖矿赚钱,在矿洞外面花钱,倒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虽然这些矿里老是死人,但是当矿工总比给地主当佃户要来得好,虽然都攒不下什么钱,但起码矿工给的多,一个人的工资就可以养活起码两口人,要是咬咬牙,要几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要是死了,还能有一笔安家费,也算是牺牲我一人,幸福我全家了。所以周边的村子也好,更远的镇上乃至县城里,都有想要搏一搏的人不断地加入到矿工这个队伍里面去。

    因此,总的来说,北山村的矿工们一直是一个相对稳定,但是又相对流动的团体。如果没有去年发生的事情,可能这种稳定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张家这个由地主蜕变而来的地主资本家,在嗅到了金钱的芳香时,选择了主动打破这个脆弱的平衡,那么这个打破平衡的契机是什么呢?

    没错,就是上文提过的,转危县的天灾,百年难见的暴雨。

    这一场百年一次的特大特长暴雨直接导致转危县内的盘东江江水泛滥,间接导致了转危县的母亲河盘东江河堤决口,汹涌的江水一下子淹没了大片还差两个月就可以收割的稻谷,再加上转危县本身就是一个纯粹的农业县城,地区狭小,地势曲折,少有的肥沃地就是江水泛滥的是靠近盘东江的地带,而且转危县没有突出的其他产业可以提过足够的钱粮用来渡过难关,使得全县直接淹死五百人,失踪九千人,近五万人受灾。

    按理说,家家户户都应该有存粮,熬到晚稻收割倒也不成问题。可是很不妙的是,转危县的自耕农极少,好的土地都在地主的手里,百姓大多是地主的佃户,可是这转危县的地主是每个月发一次粮食的,大家都没有存粮啊,而这些也受了灾的地主老爷,又怎么会关这些佃户的死活呢?

    而且有存粮的也遭不住啊,修缮决口的河堤要钱粮,修复受灾的土地要钱粮,安置受灾的百姓要钱粮,这些钱谁出呢?是家财万贯的老爷们吗?还是库房里堆满了钱和粮食的县衙门呢?

    都不是,是受灾之后还有余力的百姓们承受着这一切,可这一切压在穷苦的老百姓头上真的太重了,老百姓再吃苦耐劳,再坚韧不拔,再勤劳能干,都没办法挑起这副重担了。

    受灾之后,你要是肚子饿了,没有钱了,如果你是自耕农,那就卖地吧,把地卖给地主老爷,来年在这片你熟悉的地上给地主老爷当佃户。就算你家的地是你祖上多辛苦得来的,是经营了多久的,这不是年景不好嘛,受灾了这是天灾,卖地好歹还能活命不是?也不是地主老爷想要你的地,主要是看你快活不下去了,勉为其难的要了而已,你要舍不得,那你别买了,地主老爷还不稀罕要嘞!

    如果你是佃户,那你就得向地主老爷借钱、借粮,可你借多少,来年就得还翻一翻,你压根就还不起了,这辈子都得给这位老爷卖命了,甚至有些地主老爷就是不想借给你,就想看着你去死,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时间,整个转危县人心惶惶,出现了百姓逃难、哄抢物资的现象,甚至消息传开之后出现了大户被抢的恶性事件,甚至有人说,转危县的受灾太严重了,老百姓要搞起义,要攻打县衙门,要把那些藏着粮食的大户们全部杀死,以此来渡过难关。

    或许,把这一次的天灾范围变得更大,不再仅限于一个县城的一条江水,而是一个省的几千万民众受灾,发生的将是人人弃家逃难、背井离乡、人不如狗、易子相食的惨案,将会有数十万人直接或者间接地倒在这一条逃难的路上。

    但是很幸运,这次的灾情只有转危县受灾,没有蔓延到周边县城,甚至于转危县下的雨太多了,连周边的雨水也多了不少,粮食可能会出现小小的增产,加之政府虽然昏庸无能,官僚肥头大耳,但还是有着一定的运转能力的,因此马上启动了转危县赈灾工作,周边县城迅速响应,最起码,吴宁县城的官府也好,乡里面大大小小的乡贤大户也罢,无一不积极参与,踊跃报名,一时间整个县城都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救灾援助活动。

    当然,这次水灾是发生在1911年的大箐帝国,这个时候,这个大箐帝国已经进入了分崩离析的最后倒计时,如果说宣告一个人的死亡是脑死亡,那么这个名叫大箐的巨人已经连脑子都被人挖走了,总之,大箐帝国的死亡已经是一个明确的结果,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时间。

    无论怎么讲,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大箐快无了。

    因此,这个时间段的政府不应当有着如此高效的行政效率,本次救灾行动也不可能开展得如此轰轰烈烈,那些嘴巴上讲的仁义道德,表面上演的痛心疾首,背地里满肚子的都是男盗女娼、锱铢必较的大财主们,也不可能表现得如此积极。

    毕竟一只贪吃的狗,如果没有肉骨头的诱惑,又怎么会听话呢?

    那么这次诡异却又热闹的救灾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

    答案很简单。

    为了人!

    或者说,是为了转危县灾民的劳动力!

    就拿劳徳馨自己所在的劳家来说,虽然劳徳馨家里没有矿山,但是在吴宁县城里面开了一家水稻加工厂,一家纺织厂,这些工厂要开工,劳家要赚钱,流水线上要有源源不断的产品冒出来,考的不是钱、不是魔法、更不是达官贵人的律令,靠的是一个个流血流汗的劳动力!

    这两家还只是劳家的工厂,整个吴宁县大大小小的地主开办的工厂又近百家,更不论其他的结构庞大的商行、车马行、洋行等等把持在吴宁县豪强手中的行业,哪一个不是需要大量的人力才能顺利运转下去。

    如果不想办法拉人,这些行业怎么干下去,怎么健康地发展,老爷们怎么才能有钱?用吴宁县城本地的百姓吗?

    可是整个吴宁县由于其历史原因,自耕农少得可怜,土地都掌握在那些大地主的手里,所谓的百姓都是这些地主的佃户,难道要自己家里的佃户去给自己当工人吗?

    要是寻常年景,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毕竟一年到头家里种地得到的那点粮食不如工厂开工两个月的收益,要是阔气一些的,可能连租子都只收一半,或者更少。反正田里的收益没多少,不在乎一成两成的了。

    但是现在事件不一样咯,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大箐帝国怕是要完蛋了,可能要打仗了。

    打仗的时候钱重要吗?当然重要,可是粮食也很重要啊,要是真打起来,你有钱都买不到粮食。难道要这些地主们等到那个时候,才开始种地吗?这是不可能的,地主老爷们可狡猾了,断然不会这般傻。

    因此,地主老爷自己家里的田地,就必须种满粮食,自己家里的佃户,必须要是能干的,有力气的,人数是要可以把家里的所有田地都打理好的!

    如果把佃户拉去当工人了,那谁去下地干活啊?那谁给地主老爷们收粮食啊?难不成要老爷们自己去吗?

    因此,这一次的转危县灾民,就成了各位需要劳动力的地主老财们,最渴望抢到手的资源了。

    不过在这一群地主老财里面,北山村的张老太爷和张宗宝,却又是最恶毒、最残酷、最冷血的一帮人。

    张家,没有工厂,但是有一个比工厂还要赚钱,比工厂还要会吃人的矿场,这矿场和工厂可不一样啊,能下矿洞的,都得是年轻力壮的才能干得多,要是年纪大了,有了病痛了,效率就会低得多。

    因此,既然要把转危县的灾民安置到吴宁县,那,想必这一次水灾,已经替自己筛过一遍了吧?毕竟,年老的老人还有身体不好的,可不容易在灾难中活下来。这剩下的,可都是下矿洞卖力的好伙计啊!

    什么?你说他们没经验?贸然下洞危险?开玩笑,挖矿要什么经验,拿了家伙什下去挖就行了,大不了死几个,总学得会的。

    可是,每次开矿上工的人数是固定的,就那么上千号人可以一起开工,这北山村现有的矿户里面,起码有一半是带着病的,要是能想办法把这些人给赶走,不就可以换上更加身强体壮的北山村灾民了吗?

    还有张家的佃户们,佃户倒是比矿户要好,起码没多少有病的,但是也有一些年迈无力的,要是把这些人都想办法给解决掉,统统换上转危县的灾民,那岂不是平白可以提升好几个档次的生产量?

    况且,安置灾民,给灾民提供住的、吃的,甚至提供工作,可是能从上面拿到一笔赈灾款的。

    如果利用好,这赶走老弱的事情,那可就大有说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