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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幽府求生记

    “就这么点人?你们树妖族到底行不行啊?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隔壁的水妖族网回来了足足一车?”

    “哎呀,谁知道这次齐国那批凡人居然用上了火呢?按我说哪,咱们妖魔联军,总算是歃血为盟过的好兄弟,既然是好兄弟,那就请霹雳刀大哥您行个方便,这次,就先暂且上交这么些?”

    “杜若姑娘,这......这是哪里?这是在做什么?”身边有一只手戳了戳自己的手臂。

    杜若本来正远远观察着白杨树妖与一个头生双角的魔谈话,闻言便蓦然回头,发现是被绑在身边的牵牛大婶在小声发问。杜若还是头一次距离她这么近,注意到了她面颊上似乎凭空冒出了许多的皱纹。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这是哪里?放眼四周,一片荒芜,石峰林立,晦明不定。明明好似身处郊野,凡间常见的花草树木却皆是难觅其踪,苔蕨这类素来丛生在角落的植株倒是随处可见。有兰状的花盛放在角落里的阴沟边,通体透明,荧光熠熠,却是倒垂着花瓣向下生长。不知名的古老小径从不同的怪叫忽而出现,又在下一个路口忽而消失。不远处有一座攀满密密麻麻藤蔓的小山,半山腰上悬着一排发光的球型物体,明晃晃地刺着眼睛,将此处本就生硬的色调调染得更加冷漠。

    杜若叹息一声,只能悄声回答,“大婶,我们也许是被带到了幽府......”

    牵牛大婶依然固执地摇摇头,“姑娘你怎么能确定?没有凡人到达过幽府,没有人知道幽府长什么样哪!”

    杜若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是向远方努了努嘴,“大婶您瞧那些发光的东西,我听说幽府之所以叫幽府,就是因为这里幽暗无光,所以妖魔鬼怪们就发明了那些发光的东西用来照明。”

    眼见着牵牛大婶的神色瞬时惶恐起来,杜若更是难为情。目光越过牵牛大婶,她还在树妖的网里看见了长须爷爷和那个自己不认识的、梳着辫子的小姑娘。他们都是为了救自己才从密道的掩护中暴露,才会落到现在这个田地......一想到这里,杜若的心就难过得紧。她多希望自己能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自己一定会带他们回到楚国,可现在她环顾四周,唯余一片茫然,她根本给不出任何承诺。

    尽管如此,她还是伸长脑袋凑到牵牛大婶耳边,试图悄悄说些鼓励的话,“大婶,您也不要太担心,这群树妖既然活捉我们,想必我们还是有点用处的,只要假以时日抓紧机会——”

    哗然一声,杜若话音未落,只感到身后缚手的粗麻绳应声而落,笼罩在身的那一张巨网也骤然而撤,好像掀起了一天方块状的乌云。杜若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放开来,下意识地想跑时,却根本不知往何处跑是好。

    方才那头上长独角的魔霹雳刀大摇大摆地走到近前来,见杜若站在原地略带茫然地环视左右,立刻一脚飞出就踢扫过她的膝盖,把她整个人折翻在地,“你看什么看?就你会看?还不去拿家伙干活去?”

    牵牛大婶与长须爷爷赶忙扑上来,一面护着杜若将她扶起身子,一面赔笑道,“是是是,干活干活。”

    霹雳刀这才冷哼一声,继续大摇大摆地晃悠开来。杜若支撑着站起身来,感激地向牵牛大婶与长须爷爷笑了笑,感动与自责的泪水已先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谁知此刻身后一阵冷风掀起,杜若发觉那独角魔又蓦然回身,甚至掉回头大跨几步,心下登时一紧,下意识地挡在最前方,谁知那魔却只是冲着他们身后的方向而去,重重地踩着凶狠的步子一直走到那挂满圆灯的山壁前,叉起腰来大吼道,“看什么看!就你们长了眼睛?还不干活!再不干活就挖了你们的眼让你们看不了热闹!说的就是你!你干什么吃饭的?”

    杜若一眼瞥见了不远处散乱在地的一堆锤铲,先跑上前取了四五只来,带回去给牵牛大婶、长须爷爷和那辫子姑娘。也正是跑上前的这几步,她的视野忽然开阔,她忽然意识到山壁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阴影不止是藤蔓与岩石,还有黑压压一片人影。圆球状的明灯从上而下泼着太阳一般刺眼的光,仿若一只无底无眠的眼睛无时不刻地在他们身后注视着他们、驱使着他们机械地重复着抬手凿石的动作。

    杜若震惊之余,那独角魔的影子再次晃动在她的视线里。她原以为霹雳刀是在叉腰,谁知他竟是从腰上解下一条粗粝的长鞭来,鞭子一扬,便高高落下,先打在半山腰上一个挖凿速度慢于身边的人身上。隔得太远,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皮鞭上滴落的血色却清晰得过分。皮革嵌入皮肉的声响有若爆炸一般响彻耳畔,饶是见惯十八般兵器的杜若都不觉一阵激灵,不觉怒从心起,刚上前一步,身边已先伸来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杜若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长须爷爷与牵牛大婶一人一边架住她的手,几乎是半推半拉地将她往山壁的方向赶,在霹雳刀的冷眼注视下以最快的速度加入了山壁底部挖掘的队伍。

    一想起自己还担负着其他人的安全,杜若又不觉软了下来。她别无他法,只能先跟紧在牵牛大婶、长须爷爷和辫子姑娘身边,随着他们一起挥动铲子胡乱挖将起来。

    杜若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大致将眼下的情形梳理清楚。不出她所料,此地的确就是古籍传说中记载的幽府,名虽为府,实为地底一界,晦暗幽深,自古便是妖魔鬼怪聚居之地。此番在这里劳作的,多是楚国各地的战俘与沦陷之城的平民,兴许是刚来不久,虽然劳作一天辛苦无极,偶有夹缝中的闲暇时间却仍然愿意与同乡们分享起自己被俘时最新的战况。杜若就是从他们口中打听到,楚都玄曜城早已陷落,楚王与公主宁死不屈,自刎于魔兵阵前。

    锦纹公主与决明壮士......杜若虽然知道锦纹公主已经受伤,闻言心下却仍是猛地一抽,泪已先决堤而出。阿春在一边拉过了她的手,轻轻握了握,眼眶也已红得紧。

    夹杂在楚王殉国的悲报之中的还有一个最新的消息——楚王虽已以死明志,但南楚却并未臣服于魔君足下。楚人余部已经退居东方重镇宵门,与来楚驰援的齐晋两军共同御敌。

    宵门不过是楚齐边境的一坐荒僻小城,杜若与牵牛大婶等人听闻昔年独霸大泽以南的楚国如今王室凋敝,只剩下这一块完地,不觉相对无言,痛在心底。不过杜若依然庆幸自己的故乡在魔军的强力冲击下仍能据有一地,宵门挺立一天,大楚的朱雀赤旗便依旧飘扬在银汉洲的土地上。

    只不过对于他们眼下的工作,劳作的战俘们却一无所知,只知道要在这山壁上挖出一条道来。寻常人修路,总是穿山而过,可在幽府挖山,却是从下往上垂直着挖去,更为奇异的是,挖出的土石松动落下,却全部坠入山壁底部的谷地之中。

    杜若在开工时,便盯着那看似永无尽头的山壁格物致知。格得久了,她在心底暗自揣测,也许魔族身居幽府,要想到达凡间并不容易,是以开山凿石想要打通一条贯连幽府凡间的路来,便于进军。

    越是这样想,杜若便越是感到自己手中的铁锤令人作呕。她倒宁愿自己以身殉国,也不想在此备受凌辱,还只能为利魔叛人的工程添砖加瓦。她知道自己每挖下一铲土,魔军离凡间的距离便要更近一分,可她同样知道,自己不能就这屈服于眼下的屈辱感。无论如何,牵牛大婶、长须爷爷、还有那个她现在知道名字的辫子姑娘阿春——他们是为了自己才被俘虏至此,自己又怎能只为一己清名,对他们不管不顾?更何况故国之仇尚在,她一日不能复国复仇,一日便坐立难安。

    杜若在每一夜入眠前,都睁大眼睛瞪着那一排刺眼的灯球,在心中告诉自己,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找到办法,将同胞们都救出这是非之地。

    机会来到时,杜若还在扒着仅有的一小团米饭。那是他们一天之中唯一一次吃饭暂歇的时候。那凶神恶煞的霹雳刀叼着一只小烟斗坐在边上,在同其他监工的魔谈天。杜若知道自己不能放过任何一丝新消息,于是摆出一副呆愣的模样,悄声无息地靠到了他们附近,一面机械地将米饭塞进嘴里,一面竖起耳朵来捕捉他们的对话。

    她听见霹雳刀大骂晦气,身边另外那个眼角带疤的魔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倒是,谁让你碰上伺候这么个主子!”

    “不就仗着自己受魔君的宠幸么!”霹雳刀恨得直咬牙,声音却越说越小,杜若恨不得自己能掰长耳朵来听。所幸云梦卫素来都有耳力的训练,令她努力之下足以听清霹雳刀天生自带的粗大嗓门,“一天到晚公子来公子去的伺候他,他这算是哪门子的公子?我看说是男宠还差不多!”

    眼角带疤的魔吓得手里的饭碗都险些丢在地上,一下子跳起来伸手按住霹雳刀的肩膀,“喂,你小点声!这话倘若被空青公子听见,你一百个头都不够砍的!要是让魔君听见更不得了,直接让你去填潜龙渊啊!”

    霹雳刀气得翻了个飞天的白眼,狠狠塞进一口饭,一面咀嚼一面含着口水声阴阳怪气地开了口,“石里龙你小子也忒怕他了点吧,畏手畏脚的,像什么样子?狗仗人势,嫌七嫌八,老子我宁可宁可去填潜龙渊都不想干他给的活,反正一样是掉脑袋的事,跳潜龙渊还痛快些!”

    眼角带疤的名叫石里龙的魔好奇道,“说起来,他这次又叫你去找什么草药了?”

    霹雳刀一手捧着放碗,腾出另一只手来在衣袋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卷来,抛给了眼角带疤的同伴。石里龙接过一看,也不觉皱起了眉,“这东西不就是路边随处见的草么?这叫人上哪儿找去?”

    霹雳刀往地上恶狠狠啐了一口,“我们一天到晚干活,哪像他吃饱了撑得没正经事干,尽研究些稀奇古怪见不得人的东西?多大点事儿自己不去找,反而叫我们这些一窍不通的人漫山遍野给他找。这么大个幽府要老子三天之内给他找到那么一丢丢小草,他咋不干脆直接叫我去跳潜龙渊呢?”

    石里龙叹了一口气,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同情,“要我说,不如你去你那堆奴隶里,挑个会玩这些玩意儿的去找,你也好省下这时间?”

    霹雳刀端着饭碗愣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也是!”

    他居然就这样直接站起身来向吃饭的战俘们走去。杜若被他猛然的起立吓了一跳,连忙别过脸去,小心翼翼地绕路从旁拐回了牵牛大婶、长须爷爷与阿春身边。

    那霹雳刀大步走来,一面走一面先解下鞭子在地上发疯般用劲地抽了几下。待那可怖的脆响声结束后,他这才甩了甩手,侧着头操着一副故作疲倦深沉的声线慢慢道,“今天的饭就到此为止!你们通通站过来听着!”

    杜若站起身来,将牵牛大婶与长须爷爷拢到自己身后,一手牵着阿春把她推进密集人群的保护之下,一面抬起头来静静等待着霹雳刀的话。

    霹雳刀懒洋洋地半举着鞭子在人群面前划来划去,“你们有没有人懂一点草药的?”

    战俘之间不明所以,无人答话,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霹雳刀却被他们的沉默激怒了。他忽然一把推搡开人群,瞪圆了凶恶的眼睛到处一扫,随后一伸手竟将阿春从人群中揪了出来,“你去!你个子小,洞好爬,你去给我找——”

    “我去!”

    阿春蓦然被一只粗糙的手拉将出来,整个人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此刻听见杜若的声音,更是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杜若却是前进一步挡在阿春与霹雳刀之间,一面不动声色地微微将阿春往自己身后推去,一面赔笑道,“我个头也小,也稍微懂一点草药,大人要找什么东西,就交给我来办吧。”

    霹雳刀上下打量着她,倏而一抬手,鞭子已扬在了半空,“你这贱人,既然懂草药,刚才为什么一声不吭?”

    面对即将挥来的鞭子,杜若连忙装出一副受惊的模样垂下头来,只敢小心翼翼地上抬一点点目光,“小人只是——略知一二,怕学艺不精,大人怪罪。可是我这妹子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她才是对草药一窍不通。大王让她去,倒不如叫小的去,至少小的还懂个一星半点呀。”

    霹雳刀审视的目光盯了她良久,这才垂下握鞭的手来,“好,你去就你去。你拿着这画和这篮子,两天之内给我找到画上的草药回来复命,听清楚没有?”

    杜若双手捧过那一张皱巴巴的画纸与老旧的木篮,连声称是。站在杜若身后的阿春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杜若轻轻摁住了手腕推到边上去。

    霹雳刀却没有走开,只是不远不近地将杜若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杜若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放,只得勉强冲他挤出一丝讨好般的笑意,小心翼翼地绕开他想走开。

    谁知她还未踏出一步,左手手腕蓦然被霹雳刀一把拽过。杜若的心警觉地加快了速度,费了好大劲才没有将手腕猛力抽出,生怕被霹雳刀看出自己有武功在身。她直耐心等到手腕被霹雳刀甩开时,这才不动声色地将手腕迅速缩回身边,却见左腕上已多了一道烟熏般的环痕。

    杜若下意识地抬头怔道,“大人,这是?”

    霹雳刀龇牙咧嘴地笑了,嶙峋的牙齿似乎能一路别到耳背后,“放你出去若是让你给逃咯,这买卖真是只赚不赔。”

    杜若心中一抽,先机械地调整出一副赔笑的表情来,“小人哪敢呢!”

    霹雳刀逼近一步,半弯下腰狞笑道,“老子管你敢不敢,总之两天之后老子要是见不到你人,你手上这东西就会把你炸得一干二净。听明白了吗?”

    杜若努力地咧着嘴眯着眼维持着那种瑟缩讨好的笑意,连声直道明白。心底某个角落她却恨透了自己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倘若楚王与公主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她不敢再去想起有关故国的一切,这令她的伪装近乎要随时崩溃。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惜一切带上更多的凡人逃离这是非之地。而这过程不管多么艰苦,她都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