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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医院

    首都火车站台前,厄舍正在等车。今天他就要奔赴自己即将任职的开拓地——莫雷纳。虽说是开拓地,但和其它最近建在荒野中的据点不同,莫雷纳其实是个有历史的老镇。二十年前帝国决定向西边的树海和荒原开拓时,这个原先位于人类文明边缘的城镇才被归为了开拓地。

    去往西线的开拓者络绎不绝,如今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他在这五年间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适应这个世界和学习药学上,对开拓的具体内容还并不清楚。但在梦境人生里,他曾在一块极其巨大的岛上做过一种叫“西部拓荒者”的工作,只记得自己当时每天都和当地土著战斗,日常工作是铺铁路。

    既然自己的梦是基于对现实的认知想象出来的,那这个世界的西进开拓应该也差不多吧。

    夏天清晨的首都车站人并不算很多,铁路旁的站台也并不拥挤,但太阳这时已经有些灼人了。厄舍只有穿在身上的这一套黑色上衣和棕色马裤,而因为包里放不下,所以五月三十六号的太阳再热他也得忍着。

    这上半身的大衣还称得上体面,下半身翻皮的鞋子和旧马裤就完全出卖了它们主人的真实经济状况。但反正去开拓地报道的柜台应该只用露上半身,能撑到签字画押就行。

    尽管感到很炎热,厄舍还是把衣领竖起来,藏住自己大部分的脸。可能是在“陌生”的世界缺乏安全感,他这五年间一直热衷于找个套子把自己裹起来,总是把衣服紧了又紧。

    可惜精神病院的拘束服不外卖,不然他本可以有更合适的服装选择。

    在出发前,他第五次清点自己的行李,在清点完毕后,内心对安全的渴求才得到了暂时的满足。离登车还有一会,他便去买了一份今天的《星报》。印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大字:

    “首都医院大事故——是医生的罪恶还是警察的失职?”

    厄舍翻着报纸。虽然只是下城区的医院,但大规模麻醉气体事件还是引起了很多流言蜚语。有说是红种人恐怖袭击的,有说是医院运输迷幻剂和麻醉剂时泄漏的。

    而今天的《星报》又推翻了昨天自己对医院的批判,声称是犯罪分子销毁违禁药物所造成的悲剧。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三天前夜晚的首都医院,所有人都被麻醉不醒。包括厄舍,他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那晚的神秘体验也已经混沌成了一团噩梦。不过,既然手其实没受伤,身体除了极累外也没什么异常,那也只能当自己做了个噩梦。

    此时,他已经从母亲去世的打击中慢慢走出来,虽然有点担心自己的幻想症,但起码这几天没再梦到那个充斥着钢铁的世界。

    那个世界再奇幻再发达也是假的,还是好好在现实生活吧。

    虽然《星报》通篇基本都在扯淡,但对疲惫的人来说,滥俗无脑的内容往往是最好的避风港。所以,当一位传教士模样的先生坐在他身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时,厄舍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去上厕所。

    当他满足地放下报纸后,才注意到身边的传教士。

    这位教士有着银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让厄舍看不出他的人种。他温和地说:“先生,请问能占用您一小会时间,向您介绍一下我们光荣的救主吗?”

    厄舍心中一紧,很想说自己得上车了,但是下一班车还得有一会才到,这位传教先生明显又是观察自己很久后,才上来搭话的。现在再说要上厕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心思纠结间,厄舍决定先朝传教士点点头:“可以。”

    “嗯!很好,请问您对”光荣救主”的功业了解多少?”

    厄舍只得承认他的历史和宗教课学的不是很好。这没办法,毕竟他只在这里“待了”五年,还不喜欢上文化课。

    “啊,没有关系,这正是我来此的意义。不过,在介绍我主的功业前,您知道为什么我们生活的世界总是充满邪恶和痛苦吗?”

    厄舍吞了口唾沫,更想知道在这些候车乘客中,为什么偏偏是挑自己来受这茬罪。

    “不知道,为什么呢?”他闷闷地回答。

    “因为人天生就带着罪业的虫。”传教士温柔的面庞逐渐肃穆起来,“这些罪虫默默隐藏在暗处,等待作恶时机——一个无可指摘的好人,早晚也会堕入深渊,这无法避免。但正因罪恶的源头是虫而非人,我们才更要去宽恕和拯救这些罪人,消灭这些虫。”

    尽管内容不知所谓,但教士先生的蓝眼睛还是挺漂亮的。厄舍的眼睛再次飘向火车表,一边算着时间,一边回答道:“是吗?我觉得也是。”

    “呀,您是觉得我的这些空话又突兀又无聊吧——不,不,我不是在指责您——您误解了,我不是在比喻。您觉得罪虫是比喻或象征吗?不是的,虽然它们没有形状,但它们是真实的,就如同救主的光辉般真实。”

    厄舍有些迷惑地看回面前的男人。传教士很满意他的反应,握住了他的手:“而这,就是我主决心帮助凡人清除它们的原因。只要消灭罪虫,人就可以洗去原罪,重归纯净。尊敬的先生,您愿意加入我主的大功业吗?”

    “不好意思,我身上没什么钱。”终于等到熟悉的信号,厄舍立刻警觉地把手往回抽。

    “不不不,”传教士笑了,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死死握住对面人的手,“您又误解了。钱财无关紧要,重点是您自身,先生。只有救主善良的光芒可以消灭罪虫,而大救主会将善光赐予义人,让他们在地上行走,执行祂的意志。您,就是这样的天选之人。”

    莫名其妙,厄舍看着传教士的五官,突然感到一阵寒意,随着话语的推进,这张脸像是在慢慢溶解成一块纯黑的布,蓝眼睛和白牙齿却保留下颜色,并且离厄舍越来越近。

    “行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厄舍试图把左手全力抽开,但教士的力气却意外的大。

    “善光通过义人的伤痕进入肉身。”传教士紧紧抓住厄舍的左手,把手背举到他眼前,“而这就是神爱人的证据,这伟大的圣痕!”

    这只左手现在分明十分普通,与常人无异,但传教士却兴奋地举着它向“天选之人”展示。厄舍震惊地望着传教士:“放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传教士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继续自言自语:“神降任于世人,必先使他痛苦疲劳,行为疯狂。您的不幸我一无所知,但想必一定艰难。还请您不要怨恨神的安排,这都是必需的考验......”

    “放开我!”

    候车台的乘客们纷纷侧目打量着拉扯的两人。最近的传教活动是很多,但闹得这么不体面的也不多见。

    “我知道您的梦,知道您的痛苦。只要您成就功业,您就能返回梦中的世界!回到那救主应许之地!”

    “够了!”厄舍终于把手拔了出来,正好火车也已经入站。他再也没看传教士一眼,抱起行李转身就跑。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抢着检票并跳上了车。

    传教士并没有追赶,但他的声音还在厄舍身后回荡:“愿救主保佑您!”

    厄舍喘着气,摸了个最角落的座位坐下。他这几天本就被折磨得近乎枯竭,早上再被这么一顿折腾,身心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

    即使坐在座位上,他的心跳仍然很快,并且越来越快。传教士说的话语还环绕在耳边。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手上有过伤痕的?而且,左手真的受伤过吗?在知道医院有麻醉气体泄漏后,厄舍一直把那晚的经历当作麻醉时的噩梦,是他五年前的幻想症复发的结果。但是现在,一个神神叨叨的传教士竟能说出他的幻想。

    伤痕,那晚房间里的黑暗,还有后来古怪的医生......

    传教士蓝色的眼睛和洁白的牙齿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