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人祸 其三
只有一个词能形容张蓄现在的感受——恶心。
上世纪末，大概八九十年代，华夏南方曾经历过一段动荡不安的时期。边防薄弱导致的妖兽泛滥，让当地人苦不堪言。不少灵修者嗅到了其中的商机，成群结队前往南方，帮助当地居民“排忧解困”。那时张蓄还很年轻，也还没结交齐家的人，乃是其中一支狩猎队的队长。那段时间，他率队往返于华南各地，承接委托上百余件，捕获、猎杀之妖兽亦不在少数。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能化形成人的、半人半兽的……千奇百怪的妖兽他都见识过，还与其中的不少交过手。可面对“袁珏”这样的怪物，还是头一回。
要是只有后背上那几根长长的触手，张蓄多半也不会有太大反应，毕竟之前对上过一回，多少有点心理准备。可这一次，女孩背上密密麻麻一大片，大概从后脖颈到腰部以上的位置，长满了一种体型、色泽都很接近蚯蚓的红色触须。身体其余部位也没能幸免于难，都有细长的小触须破体而出，只是规模不及背上的密集而已。
“咕嘎……咕嘎……”女孩喉咙里不断传来怪异的响声，嘴角像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滴着唾液，双眼因充血而变红，上面还布满了深色的血丝。一对漆黑的眸子看上去有些失神，却也死死地盯着张蓄。
每一根触须似乎都有自主意识，如同水下的海草，毫无规律地在空气中扭曲，摆动。背上较长的那几根触手半弯着，尖端整齐划一地指向前方，显然已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什么鬼东西？”
回身看到这副模样的“袁珏”，即便已有所预感，张蓄脸上仍旧瞬间失色，肠胃更是一阵翻腾。比起“妖兽”，他更情愿用“怪物”来形容眼前的东西——从某些恐怖故事中跑出来的怪物。
张蓄定了定神，缓解一下直视“袁珏”带来的视觉冲击力。随后摆出架势，将体内早已预热好的灵力高速运转起来。这一举动似乎刺激到了“袁珏”，四肢撑地，双腿猛的一蹬，径直朝张蓄扑将而来。气势好如猛兽出笼一般，丝毫不输那个头比她高出大半的壮汉。
可惜气势终归只是表象，并不能取代实力成为取胜的关键，张蓄看似轻描淡写地往侧边一闪，贴身躲过“袁珏”飞扑的同时，也捕捉到了对方的破绽。一记利落的手刀挥出，正中“袁珏”腰间，将其击落在地。
说真的，张蓄并不觉得一个已变成这副模样的人，还有什么获救的可能。但他还是刻意压低了手头的力道。刚才那记手刀若是用上全力，“袁珏”恐怕会当场拦腰断成两截。他也没有选择乘势追击，而是退到了空旷的病房中央，打算静观其变，等待“袁珏”的下一波攻势。
躺在地上的“袁珏”不断努力着，手脚连带着触须一并用上，才总算支撑起了身体。正想要往张蓄这边爬，可动作突然变得无比迟钝，在原地挣扎了半多钟后，似乎终于耗尽了体力，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被自己刚才那一下打死了？仔细观察一番后，张蓄否定了这一想法。“袁珏”的身体仍在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现在这样子，看着更像是晕了过去。
触须开始迅速收缩，没过多久便尽数回到了袁珏体内。支离破碎的病号服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圆斑，那是触须钻出体外时造成的伤口，如今已随着触须的收回而迅速结痂。
这种连张蓄都自愧不如的愈合力，必然是寄生在袁珏体内的东西带给她的，倒也称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否则那么多的伤口一齐流血，即便她此时就身处医院，多半也救不回来。
等袁珏的状态彻底稳定下来后，那名姓唐的胖医生终于走进了病房。由于身上穿着厚实的防护服，张蓄还差点没认出他来。
“这么快就晕了？天权的东西还挺实在嘛。”唐医生一面说，一面来到袁珏身旁蹲下，看到那些数量恐怖的伤疤后，非但没有被吓着，反而饶有兴致地仔细检查起来，“普通人伤口也能恢复得这么快？有意思……”
“天权的东西？这女孩……跟龙组有什么关系吗？”一旁的张蓄问道，考虑到潜在的威胁，他也站到了袁珏身边，以免她体内的东西又暴起伤人。
“没有，我是说这个手环。”唐医生指了指袁珏手腕上的乳白色半透明圆环，拜那些触须所赐，上面还沾着不少血渍，“天权组最近在试点的小玩意儿，灵修者专用自动注射器。能检测佩戴者体内运转的灵力，一旦超过一定速率，就会通过留置针自动注射镇静剂。”
随着观察的深入，唐医生的语气也不再戏谑，“不过话说回来，得亏这一版保留了遥控功能。我们把阈值调到了最低，手环却还是没能自动触发，要不是吴夕及时跑来叫我，你恐怕得跟这孩子好好干一架了……哟，说曹操曹操到，跟袁大爷联系上了吗？”
吴夕手里握着唐医生的电话，神情呆滞地走进了病房。看到袁珏的惨状后，又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用有些冷漠的声音回答道：
“他人刚才在食堂，正在往这边赶。”
“又去打饭了？可惜看她孙女这幅模样，多半是吃不成咯。”唐医生叹了口气，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趁她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你们谁来搭把手，跟我一起把她抬到床上？安全起见，先给她拷起来再说，免得待会镇静剂药效一过，她又爬起来伤人。”
“我来吧。”吴夕抢在张蓄之前答应一声，跟唐医生一并来到病床边。将对方的手机归还后，又从床上拿起了自己的。
电话那头的楚遥等了半天，终于又看见了吴夕的脸，赶忙询问起现场的情况。
“那边出什么事了吗！师兄？”
“小珏发病，已经控制住了。等我回来再说。”吴夕冷冷道，说完，也没等楚遥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按照唐医生的指导，开始转移袁珏。
两人先将被子之类的杂物一并从床上挪开，取下一块活动式床板。再将袁珏抬上床板，运到了病床上，给她的四肢扣上铁环。一群身穿防护服的医生护士很快接管了这里，吴夕还想帮忙时，已经被拒之门外了。
直到最后离开医院驱车回家，吴夕从始至终都阴沉着脸，没跟旁人说过一句话。
他还记得抑郁心法是何时开启的，在先前透过观察窗，看到浑身长满触须的袁珏之后。胸口像是突然挨了一记重锤，本要从心底涌溢而出的悲伤与愤怒，硬生生被这一锤敲了回去。
抑郁心法很少会被动开启，但这次是个例外——袁珏的事对他打击实在太大，自从小遥的身体状况日渐稳定，他已太久没有如此心力憔悴过。
不过巧合的是，在抑郁心法状态下，一些本来模糊不堪的记忆，逐渐变得明晰了起来。而在看清袁珏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后，他终于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也就是楚遥之前提到过的，关于“吃人的触手怪物”那段记忆。不过这记忆里的内容是否准确，还有待他回家查证一番。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中，吴夕刚把车停好，正要下车时，楚遥已经站在了车门外。
“现在可以告诉咱了吧，师兄。”楚遥并没有慌乱，得益于师父的教诲，年纪尚小的她，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小珏的情况……很糟糕吗？”
抑郁心法在回来的路上便已经解除，吴夕料定师妹会问医院的事，早已想好了怎么回答：“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楚遥不暇思索地回答道，先苦后甜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噩耗。
吴夕下了车，一边领着楚遥往师父的书房赶去，一边说道：“坏消息就是，小珏的病情比之前严重了，这次不光后背，全身上下都长满了那种触手。”
听到这里，楚遥直接停下了脚步，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嘴里不住呢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小遥！”吴夕一巴掌拍在楚遥肩膀上，帮她将身形和精神同时稳住，“虽然袁珏发病的样子比之前严重，好在医院第一时间给她控制了下来，身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很快，我走的时候，医生说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所以……这就是好消息吗？”
“你要这么算，那就有两个好消息了。”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师父的书房，只不过这次没去地下藏书室，而是在师父的写字桌旁停了下来。
通体黝黑发亮的写字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装在防潮袋的一沓白宣纸，成套的墨汁和砚台，搭在玉质笔架上，三根长短粗细各异的毛笔，以及各式文件集和书籍，其中几本书还是线装的，封皮也残破不堪，看上去已有些年头。
拜主人长期不在所赐，东西虽又多又杂，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凭着记忆，吴夕从一堆并排码放的书本中，抽出了一个文件夹。
这是那种市面上最常见的蓝色文件夹，表面上留有些许划痕和污渍，折叠处塞着一张白纸，上书“袁钰”两个大字，标明了文件夹的主人，也就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名号。内侧装有金属夹扣，扣着一叠十来张零散的文件。吴夕翻看一遍后，取出其中两张，递给了身旁的楚遥。
“这是……”
楚遥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师兄递来的两份文件，其中一张是带横线的草稿纸，上面留有几排齐整大气的钢笔字迹，楚遥一眼就认出来出自师父之手。另一张则是标准的A4打印纸，上面彩印着一副画风极为复古的人像。
“看完你就知道了。”
楚遥接过文件，左右手各持一份，随后先念起了草稿纸上师父的字迹，是一段不怎么晦涩的古文。开头两个字被人用墨迹涂黑，但也只涂了这两个字，其余部分都清晰可见。
……六年，上广纳丹师，以求长生之方。时夷王欲与夤缘，献以太岁。其肉芝状，附于八尺大石，形似人胎，赤若浸血，五官咸备，首尾具全。上大悦，遣众丹师以炼之。然其身耐火，遇金水而不伤，未能得丹。或曰：“生啖其肉，久服则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上从之，以致祸端，时金銮火起，数日不绝，玉阙曝尸，鸦群漫天。累及宫外，疯、癫、死、伤者不计其数，熙攘之城，一夜而绝户。及次年，逢大旱，仓廪无颗粒之收，都城有饿殍遍地。内主未定，而夷人犯边，遂亡。
“太岁？”在楚遥念手稿的过程中，筱澜也从地下藏书室来到了书房。本来还在抱怨着一屋子的书根本翻不完的她，听见小遥念叨的内容后，立马安静了下来。“好像是民间传说里才有的东西吧？”
“听师父说，古时候的华夏，灵力远比现在充沛，妖兽的种类也多得多。长久以来，被证实灭绝的妖兽族群其实屈指可数，更多则是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潜藏了起来。兴许这‘太岁’就是其中一支。”
楚遥没功夫加入二人的闲聊，确认自己没遗漏什么关键信息后，又举起打印纸观察了起来。上面的人像位于一张被撕掉的残页之上，左侧撕痕处，断断续续排着几个毛笔写就的古文字，字形相当繁琐，楚遥只认识其中一两个。画像的右侧还有一列小字，同样难以辨认。
好在画像本身还是浅显易懂的。作者用尤为细腻的笔触，画了一个双手举起，身形成弓状，似乎正要扑向目标的男子。男子衣着破烂，身上随处可见溃烂的伤口，而最为奇特的是，那些伤口所在的位置，无一不长有成团的、触须状的东西……
“小珏发病的样子，和这幅画上的人很像。而且我记得师父说过，得了这种病的人，也会变得‘喜食人肉’……”
“没错，就是这个。”
没有如释重负，也没有任何激动或是喜悦的神色。楚遥吩咐两人一时半会儿别来打扰自己，随后阴沉着脸，快步离开了书房。她本以为找到这两张纸，也就找到了答案，却发现上面有的也只是线索而已。师父并没有教她怎么处理被“太岁”附身的人。
眼下，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上世纪末，大概八九十年代，华夏南方曾经历过一段动荡不安的时期。边防薄弱导致的妖兽泛滥，让当地人苦不堪言。不少灵修者嗅到了其中的商机，成群结队前往南方，帮助当地居民“排忧解困”。那时张蓄还很年轻，也还没结交齐家的人，乃是其中一支狩猎队的队长。那段时间，他率队往返于华南各地，承接委托上百余件，捕获、猎杀之妖兽亦不在少数。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能化形成人的、半人半兽的……千奇百怪的妖兽他都见识过，还与其中的不少交过手。可面对“袁珏”这样的怪物，还是头一回。
要是只有后背上那几根长长的触手，张蓄多半也不会有太大反应，毕竟之前对上过一回，多少有点心理准备。可这一次，女孩背上密密麻麻一大片，大概从后脖颈到腰部以上的位置，长满了一种体型、色泽都很接近蚯蚓的红色触须。身体其余部位也没能幸免于难，都有细长的小触须破体而出，只是规模不及背上的密集而已。
“咕嘎……咕嘎……”女孩喉咙里不断传来怪异的响声，嘴角像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滴着唾液，双眼因充血而变红，上面还布满了深色的血丝。一对漆黑的眸子看上去有些失神，却也死死地盯着张蓄。
每一根触须似乎都有自主意识，如同水下的海草，毫无规律地在空气中扭曲，摆动。背上较长的那几根触手半弯着，尖端整齐划一地指向前方，显然已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什么鬼东西？”
回身看到这副模样的“袁珏”，即便已有所预感，张蓄脸上仍旧瞬间失色，肠胃更是一阵翻腾。比起“妖兽”，他更情愿用“怪物”来形容眼前的东西——从某些恐怖故事中跑出来的怪物。
张蓄定了定神，缓解一下直视“袁珏”带来的视觉冲击力。随后摆出架势，将体内早已预热好的灵力高速运转起来。这一举动似乎刺激到了“袁珏”，四肢撑地，双腿猛的一蹬，径直朝张蓄扑将而来。气势好如猛兽出笼一般，丝毫不输那个头比她高出大半的壮汉。
可惜气势终归只是表象，并不能取代实力成为取胜的关键，张蓄看似轻描淡写地往侧边一闪，贴身躲过“袁珏”飞扑的同时，也捕捉到了对方的破绽。一记利落的手刀挥出，正中“袁珏”腰间，将其击落在地。
说真的，张蓄并不觉得一个已变成这副模样的人，还有什么获救的可能。但他还是刻意压低了手头的力道。刚才那记手刀若是用上全力，“袁珏”恐怕会当场拦腰断成两截。他也没有选择乘势追击，而是退到了空旷的病房中央，打算静观其变，等待“袁珏”的下一波攻势。
躺在地上的“袁珏”不断努力着，手脚连带着触须一并用上，才总算支撑起了身体。正想要往张蓄这边爬，可动作突然变得无比迟钝，在原地挣扎了半多钟后，似乎终于耗尽了体力，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被自己刚才那一下打死了？仔细观察一番后，张蓄否定了这一想法。“袁珏”的身体仍在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现在这样子，看着更像是晕了过去。
触须开始迅速收缩，没过多久便尽数回到了袁珏体内。支离破碎的病号服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圆斑，那是触须钻出体外时造成的伤口，如今已随着触须的收回而迅速结痂。
这种连张蓄都自愧不如的愈合力，必然是寄生在袁珏体内的东西带给她的，倒也称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否则那么多的伤口一齐流血，即便她此时就身处医院，多半也救不回来。
等袁珏的状态彻底稳定下来后，那名姓唐的胖医生终于走进了病房。由于身上穿着厚实的防护服，张蓄还差点没认出他来。
“这么快就晕了？天权的东西还挺实在嘛。”唐医生一面说，一面来到袁珏身旁蹲下，看到那些数量恐怖的伤疤后，非但没有被吓着，反而饶有兴致地仔细检查起来，“普通人伤口也能恢复得这么快？有意思……”
“天权的东西？这女孩……跟龙组有什么关系吗？”一旁的张蓄问道，考虑到潜在的威胁，他也站到了袁珏身边，以免她体内的东西又暴起伤人。
“没有，我是说这个手环。”唐医生指了指袁珏手腕上的乳白色半透明圆环，拜那些触须所赐，上面还沾着不少血渍，“天权组最近在试点的小玩意儿，灵修者专用自动注射器。能检测佩戴者体内运转的灵力，一旦超过一定速率，就会通过留置针自动注射镇静剂。”
随着观察的深入，唐医生的语气也不再戏谑，“不过话说回来，得亏这一版保留了遥控功能。我们把阈值调到了最低，手环却还是没能自动触发，要不是吴夕及时跑来叫我，你恐怕得跟这孩子好好干一架了……哟，说曹操曹操到，跟袁大爷联系上了吗？”
吴夕手里握着唐医生的电话，神情呆滞地走进了病房。看到袁珏的惨状后，又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用有些冷漠的声音回答道：
“他人刚才在食堂，正在往这边赶。”
“又去打饭了？可惜看她孙女这幅模样，多半是吃不成咯。”唐医生叹了口气，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趁她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你们谁来搭把手，跟我一起把她抬到床上？安全起见，先给她拷起来再说，免得待会镇静剂药效一过，她又爬起来伤人。”
“我来吧。”吴夕抢在张蓄之前答应一声，跟唐医生一并来到病床边。将对方的手机归还后，又从床上拿起了自己的。
电话那头的楚遥等了半天，终于又看见了吴夕的脸，赶忙询问起现场的情况。
“那边出什么事了吗！师兄？”
“小珏发病，已经控制住了。等我回来再说。”吴夕冷冷道，说完，也没等楚遥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按照唐医生的指导，开始转移袁珏。
两人先将被子之类的杂物一并从床上挪开，取下一块活动式床板。再将袁珏抬上床板，运到了病床上，给她的四肢扣上铁环。一群身穿防护服的医生护士很快接管了这里，吴夕还想帮忙时，已经被拒之门外了。
直到最后离开医院驱车回家，吴夕从始至终都阴沉着脸，没跟旁人说过一句话。
他还记得抑郁心法是何时开启的，在先前透过观察窗，看到浑身长满触须的袁珏之后。胸口像是突然挨了一记重锤，本要从心底涌溢而出的悲伤与愤怒，硬生生被这一锤敲了回去。
抑郁心法很少会被动开启，但这次是个例外——袁珏的事对他打击实在太大，自从小遥的身体状况日渐稳定，他已太久没有如此心力憔悴过。
不过巧合的是，在抑郁心法状态下，一些本来模糊不堪的记忆，逐渐变得明晰了起来。而在看清袁珏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后，他终于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也就是楚遥之前提到过的，关于“吃人的触手怪物”那段记忆。不过这记忆里的内容是否准确，还有待他回家查证一番。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中，吴夕刚把车停好，正要下车时，楚遥已经站在了车门外。
“现在可以告诉咱了吧，师兄。”楚遥并没有慌乱，得益于师父的教诲，年纪尚小的她，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小珏的情况……很糟糕吗？”
抑郁心法在回来的路上便已经解除，吴夕料定师妹会问医院的事，早已想好了怎么回答：“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楚遥不暇思索地回答道，先苦后甜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噩耗。
吴夕下了车，一边领着楚遥往师父的书房赶去，一边说道：“坏消息就是，小珏的病情比之前严重了，这次不光后背，全身上下都长满了那种触手。”
听到这里，楚遥直接停下了脚步，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嘴里不住呢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小遥！”吴夕一巴掌拍在楚遥肩膀上，帮她将身形和精神同时稳住，“虽然袁珏发病的样子比之前严重，好在医院第一时间给她控制了下来，身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很快，我走的时候，医生说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所以……这就是好消息吗？”
“你要这么算，那就有两个好消息了。”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师父的书房，只不过这次没去地下藏书室，而是在师父的写字桌旁停了下来。
通体黝黑发亮的写字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装在防潮袋的一沓白宣纸，成套的墨汁和砚台，搭在玉质笔架上，三根长短粗细各异的毛笔，以及各式文件集和书籍，其中几本书还是线装的，封皮也残破不堪，看上去已有些年头。
拜主人长期不在所赐，东西虽又多又杂，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凭着记忆，吴夕从一堆并排码放的书本中，抽出了一个文件夹。
这是那种市面上最常见的蓝色文件夹，表面上留有些许划痕和污渍，折叠处塞着一张白纸，上书“袁钰”两个大字，标明了文件夹的主人，也就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名号。内侧装有金属夹扣，扣着一叠十来张零散的文件。吴夕翻看一遍后，取出其中两张，递给了身旁的楚遥。
“这是……”
楚遥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师兄递来的两份文件，其中一张是带横线的草稿纸，上面留有几排齐整大气的钢笔字迹，楚遥一眼就认出来出自师父之手。另一张则是标准的A4打印纸，上面彩印着一副画风极为复古的人像。
“看完你就知道了。”
楚遥接过文件，左右手各持一份，随后先念起了草稿纸上师父的字迹，是一段不怎么晦涩的古文。开头两个字被人用墨迹涂黑，但也只涂了这两个字，其余部分都清晰可见。
……六年，上广纳丹师，以求长生之方。时夷王欲与夤缘，献以太岁。其肉芝状，附于八尺大石，形似人胎，赤若浸血，五官咸备，首尾具全。上大悦，遣众丹师以炼之。然其身耐火，遇金水而不伤，未能得丹。或曰：“生啖其肉，久服则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上从之，以致祸端，时金銮火起，数日不绝，玉阙曝尸，鸦群漫天。累及宫外，疯、癫、死、伤者不计其数，熙攘之城，一夜而绝户。及次年，逢大旱，仓廪无颗粒之收，都城有饿殍遍地。内主未定，而夷人犯边，遂亡。
“太岁？”在楚遥念手稿的过程中，筱澜也从地下藏书室来到了书房。本来还在抱怨着一屋子的书根本翻不完的她，听见小遥念叨的内容后，立马安静了下来。“好像是民间传说里才有的东西吧？”
“听师父说，古时候的华夏，灵力远比现在充沛，妖兽的种类也多得多。长久以来，被证实灭绝的妖兽族群其实屈指可数，更多则是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潜藏了起来。兴许这‘太岁’就是其中一支。”
楚遥没功夫加入二人的闲聊，确认自己没遗漏什么关键信息后，又举起打印纸观察了起来。上面的人像位于一张被撕掉的残页之上，左侧撕痕处，断断续续排着几个毛笔写就的古文字，字形相当繁琐，楚遥只认识其中一两个。画像的右侧还有一列小字，同样难以辨认。
好在画像本身还是浅显易懂的。作者用尤为细腻的笔触，画了一个双手举起，身形成弓状，似乎正要扑向目标的男子。男子衣着破烂，身上随处可见溃烂的伤口，而最为奇特的是，那些伤口所在的位置，无一不长有成团的、触须状的东西……
“小珏发病的样子，和这幅画上的人很像。而且我记得师父说过，得了这种病的人，也会变得‘喜食人肉’……”
“没错，就是这个。”
没有如释重负，也没有任何激动或是喜悦的神色。楚遥吩咐两人一时半会儿别来打扰自己，随后阴沉着脸，快步离开了书房。她本以为找到这两张纸，也就找到了答案，却发现上面有的也只是线索而已。师父并没有教她怎么处理被“太岁”附身的人。
眼下，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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