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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罗逑

    罗逑小时候体弱,八九岁的时候大夫说他说不过十三岁。罗逑活到了二十一岁,身体倍儿棒,没有一点要死的样子。

    成亲的前一个月,罗逑甩掉仆人,到裁缝铺打算做两套衣服。路上遇见了一个神棍,一直在他前面走,打量来打量去,不停咂嘴。罗逑只得停下,拿出三两银子给神棍。但神棍还是跟了他一路。到裁缝铺,罗逑想告诉他自己不会再给钱,神棍却神秘兮兮地给他塞了张纸条,说:“少爷一副短命相。定想再见贵人一眼。”终于算是走了。

    罗逑打开纸条,上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阳开泰,天各一方。

    他花了很多力气才知道写的是:婚娶之日,宜之洛阳。

    然后就有了那场闹剧。

    长安罗家独子的名头再响,出了罗家也没人认识。罗逑因为各种原因在“宜宾来客栈”已经当了几个月的小二兼杂工。

    转眼到了除夕。

    除夕老板要回家陪双亲和妻儿。罗逑回不去家,求老板让他看店。老板钥匙一扔,竟然答应了。

    老板把吃食都给他准备好了放在地窖里,告诉他自己随意,大过年的,就算回不去家也别苛待了自己。

    罗逑当时鼻子一酸。

    打了个喷嚏。

    太会指使人了,除夕了,临走还不忘让他洗碗。但感动还是有一丢丢的,也不枉他在这又当门脸又当不要钱的小二。

    罗逑打烊以后收拾好客栈已经快午夜了。他伸了伸懒腰,把两只胳膊抱在脑后,出门去看烟火。

    午夜是漫长人生中一个小小的节点。烟火齐放,守岁结束。不管什么人,除夕都会等午夜。

    罗逑看着焰火出神,放下手活动腰肢,发现大街上远远的出现了一个人。

    大红灯笼,烛火飘摇,来人素白斗篷,斗篷外青丝微舞。天上正好开始下雪,模糊了罗逑的视线。罗逑躲到门板后窥着那人。那人一家客栈一家客栈地看,似乎在找落脚的地方,行到到他店前,停住脚步,摘下斗篷的帽子。

    正好到了午夜,家家户户燃放了剩下的烟花,漂漂亮亮热热闹闹的,把店里的灯火衬得有些黯淡。

    “住店。”来人说。

    罗逑从门板后面走出来,好半天没反应。

    来人不解:“客满了?”罗逑急忙道:“空的空的,您包了都没问题。”柳生笑着要了一间上房,说要住三天。罗逑把人带到三楼,在柳生掩好门扉前点头,算是互道晚安。

    罗逑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折腾那些食材。自从成了小二,罗逑拿着老板送的食谱整天研究。理论是不错的,但头一回做饭难免手生,一个上午,只做出了清炒豆角、辣白菜和酸辣土豆丝。烧个粥还险些把锅烧穿,无奈把锅刷刷,转而热了些馒头,想想又做了白菜土豆汤。

    罗逑摆饭的时候柳生正好从外面回来,罗逑把汤盛好端上,默默退到后厨。

    柳生的吃相斯文,相较之下,教养不错的罗逑也像个粗人。

    柳生像玩儿一样吃完了三个馒头,罗逑认为第二天应该准备四个。

    罗逑给柳生梳头的时候注意到柳生的血冠,心里微微惊讶。血冠他原本有几副,送给过尚荣一副。尚荣是罗逑发小,放浪形骸,一贯不羁,名副其实的混世魔王。不知道柳生跟尚荣会有什么交集。于是边梳边问道:“公子可知道长安罗家?”柳生道:“略有耳闻。”罗逑道:“罗家的罗小公子公子有个发小,我在长安的时候看见他好像戴过一样的。您与那个发小可是见过?”柳生笑道:“这头冠原不是我的,是个潇洒之人随手送的。说不准就是你口里的发小。”

    罗逑一听“潇洒”二字,心道是尚荣那厮没跑了。抱着大腿才要去的东西,竟转手就送给了他客人。

    从铜镜中看见柳生正盯着自己,罗逑笑道:“梳好了,手拙,您别嫌弃。”

    柳生自然是赞他手巧。

    天公照顾人,晚上下雪,凌晨便停。大年夜第二日罗逑照旧早起,扫着门前堆积了一夜的积雪。听见开窗的声音,抬头看见柳生也正看着他。罗逑笑笑,冲柳生点一下头,继续扫雪。扫了有一阵,一直没听见窗户关上的声音,想提醒柳生别染了风寒,抬头看见柳生迎着太阳眯着眼,一张苦瓜脸。柳生斗篷也是白的,太阳一照,和着屋顶上的雪,像要化掉一样。柳生低头,冲他微一欠首,关窗进去了。

    罗逑扫完雪,天也大亮了。

    中午的时候罗逑做了红烧肉,支起架子做了烤鱼,用猪肉炒了些豆角,热了地窖中冷冻的包子,一共六个,柳生四个,自己两个。收拾碗筷的时候,不出所料,四个包子柳生全吃了。

    不是罗逑食量小,是真的吃不过人家。

    罗逑从小也没离开过父母,知道自己闹这一把指定把二老吓得够呛,一下出长安的马车就给父母送信,说自己有事,非办不可,事成就回去成亲。

    碍于经济能力,几个月来的通信并不是很多,但他每天都写,然后一起寄给家里。父母字迹不同,平常都是母亲来信,父亲大抵是还生着气,只来过一封,俩字:“知道”。

    字迹潦草,下笔很重。

    明显压抑了一场雷霆之怒。

    只剩一天柳生就要走了,罗逑不免发愁。如果柳生执意要走,他是没有留住人家的理由的。但自入店以来,柳生除了第一天早上出去过,哪也没去,大概是不急着走,他觉得可以尝试着拖延一下。

    所以晚上柳生背着包袱退房的时候罗逑很懵。

    罗逑说去送送他,柳生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拒绝了。罗逑只得答应。

    柳生临走前嘱咐罗逑把店门锁牢,老板回来前不要再接待客人,其余的正常就好。

    罗逑把红珠拿出来,想让柳生再确认一下。柳生道:“看不出来,罗小公子竟是个念旧的人。”罗逑和柳生对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

    罗逑知道自己被试了,柳生知道罗逑为什么逃婚了。

    全是因为这个红珠的主人。

    罗逑无奈笑道:“唐突了。平白让您添堵。我给您赔不是。明天中午我煮饺子,客人如果愿意就给个机会,留下吃了再走吧。”

    柳生点头,拎着包袱又回了楼上。

    毕竟钱都给了,不吃白不吃。

    最后一天。

    罗逑端上韭菜鸡蛋和白菜猪肉的饺子,摆好碗筷和醋蒜,往楼上张望。

    柳生自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动静了,洗脸水都没吩咐。以为柳生还生着气,罗逑上楼去查看。走到门前,连敲了三遍都没人开门。罗逑心道:莫不是出去了没有说?又转念一想,他现在对柳生而言恐怕比路人甲强不了多少,凭什么知会他。本想回到楼下厨房,但又担心柳生,于是说“我进来了”便推门而入。

    屋内东西还是之前他给柳生竖发时的模样,只是人不在。正思考柳生可能去哪,有一个东西滚落他脚边,捡起一看,是个银白色的珠子。把珠子放好,想着先把饺子温着,免得柳生回来的时候冷了,便掩好房门退了出去。

    罗逑回到厨房,心想今天没有柳生看了。把饺子送到嘴边,却是凉的。再一看,分明还冒着热气。皱着眉头,不理解发生了什么。突然外面刮来了一阵冷风,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窗户已经打开了。罗逑起身去关,一抬头,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仔细看看,一片云都没有。

    街上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罗逑不由想到之前滚到脚边的珠子,之前没注意,现在一想,那哪是什么珠子,分明是一颗珠子大小的石头。既然是石头,又怎么滚到他脚边?

    即刻柳生房间查看,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树林。他一时震惊,忘了留意脚下,踩到了一块石头。一个趔趄,摔在了一片草地上。罗逑再往身后看去,门里门外都是树林,房间已经消失不见了。再一个转头的功夫,门也不见了。

    罗逑打量着周遭,发现周围光线很暗,不知道是黎明还是傍晚。树木既高且壮,草没那么高,但似乎很密实。空气里带着薄雾,被风吹到身上凉丝丝的。走了几步,脖子里一凉,一摸发现是水。这才发现草上也有,立刻明白是露珠,断定这是黎明。

    罗逑哈出去的气并没有变白,他觉得这里似乎并不冷。于是脱掉了最外面的短袄,挂在胳膊上四处溜达。走着走着听见不远处似乎有吵闹声,罗逑循声找去,大老远地看着,似乎是一群白衣人。

    罗逑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趴在草丛里。索性他现在的衣服颜色比较暗,应和这天色,他暗暗祈祷不要有人看出来。

    以胳膊当腿,慢慢的往后退去,退着退着,惊觉那边没声了。抬头一看,那群白衣人离他不远不近地站着,似乎正朝他的方向看着。

    罗逑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奈之下,站起来拱手道:“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纯属路过,如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

    见那群人还是盯着他,罗逑心里七上八下。正忐忑着,那群人忽然跪下了。罗逑吓得不轻,急忙躲开众人跪拜的方向。

    那群人齐道:“王上。”

    罗逑顺着众人或众鬼的方向看去,发现前方似乎有一座不小的石雕,石雕前方坐着一个人,因为穿了白衣服,所以勉强看得见。

    罗逑放心了,这群白衣服是人是鬼都和他没关,明显这群人看不见他。不过这是在开什么逆党会议吗?非得挑这么个时候。正想上前看看那个“王上”的样子,柳生从白衣人后面走出来,所有的白衣人都逐渐消失了。消散的时候有些亮晶晶的东西,纷纷扬扬,到手上就消失了,捉不住,在这样的天色下显得有些黯淡。

    罗逑见柳生终于出现了,不自觉跟上。柳生先一步到达石雕,一扬手挥散了石像前的人,坐在了石像前的台子上。

    罗逑见那个“王上”没了,不由惋惜了一下下。毕竟看那群白衣人毕恭毕敬的,他有些好奇这个王上是个怎样的人。

    两人坐在石台上,一人倚着石像的一条腿。谁都没有说什么。

    良久,柳生道:“你长大了。”

    罗逑不语,随后一笑,道:“自然,二十几岁的人了,哪还能是一副小屁孩的模样呢。”

    柳生默然,随后说:“你那身衣裳真难看。”罗逑笑道:“那下次我穿着蚕丝锦缎去刷碗、做饭。”柳生笑而不语。

    两个人背对着背,也不怕沉默,就那么呆着。要能有人看见,估计会以为他们在冷战。

    但其实真的已经很好了。

    不管背后是梁上还是柳生,那一刻罗逑心里满当当的,大概什么也不想装下了。

    呆了一阵,柳生道:“刚才那些都是我的族人。从来都没出过这座山。这山叫陆吾山,常人进不来。这里是幻境,我不小心把你拉进来了。”

    罗逑心中了然。

    那块银白色的石头。

    平常黎明的时候,天很快就会大亮,但他折腾了这么久,天一点要放亮的样子都没有。看来这幻境虽然逼真,但也有不足的地方。

    那时候罗逑还不知道,这幻境里最完美的就是这片天。

    柳生突然站起,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向前走了一步。眼前的场景突变,罗逑瞪大了眼,身体突然悬空,不高不低,摔了个结实。

    柳生道:“这里的场景会不定时更换,你注意一点,别走丢了。”

    罗逑很感激柳生的贴心提醒。只是希望下一次能早点。

    罗逑注意到天空虽然依旧灰蒙蒙的,但是有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来,好像是正午。

    不远处有一个大泽,大泽旁有一只鸟,通体火红,微微发光。下意识去看柳生,柳生道:“朱雀”。

    罗逑往大泽走了几步,柳生跟着他,两人看见在朱雀身后似乎躺着一个人。罗逑本想好好看看,柳生一把抓住罗逑的手腕,谨慎道:“要换了”。

    话音未落,他们就到了一个十分陡峭的山路上,罗逑险些翻下去,柳生明显习惯很多,迅速把罗逑拉了回来。柳生拉着罗逑蹲下,罗逑看了看身后,心有余悸地道:“这次怎么这么快?”柳生道:“等会你跟着我,这次再换会慢一点,我们得到一个地方去。”

    柳生把他带到了一个山坡上就离开了,说要去探探路,让他安心等着。罗逑依言乖乖地坐在了一个虬突的老树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