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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生

    鹤伯陵终于在城门关闭前的前一刻出了城。

    此时夕阳的余晖已经渐渐退去,天色转为黯淡的蓝灰色。鹤伯陵踏上那条破旧的土路,逐渐淹没在暮色之中。荒凉土地上残留的孤寂,与城门关闭的阴影相映成越发深沉的画面。

    在昏暗的天空下,鹤伯陵感受到风中传来的哀怨声,乌鸦在老树的荒梢上聚集,它们的叫声如同压抑的低语,诉说着被遗忘的悲伤。路旁残破的庄园和荒废的田野散发着凄凉的氛围,仿佛是被抛弃的古老记忆的陈迹。

    随着鹤伯陵的前行,他在黯淡的光线下看到一群流浪者匆匆而过,他们的身影若隐若现,如同是幽灵般逐渐消逝在这片荒芜中。

    “这到底是?”鹤伯陵边走边往四周不安地看去,他没想到过了宛阳城竟然是这幅景象。继续向前,眼前的景象愈发荒凉。他注意到路边散落着密密麻麻的白骨——也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它们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惨白。白骨堆积成小山,仿佛是死亡的残酷石碑,默默诉说着曾经的悲剧。那些白骨上还残留着残缺的衣物,斑驳的血迹和褪色的织物证明了它们曾经的生命与存在。风吹过,白骨发出阵阵凄厉的哀鸣,仿佛是死者灵魂的呼唤,令人心生寒意。

    鹤伯陵心里开始打起退堂鼓了,看了一眼天色,现在大概是酉时,继续往前走的话还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找到下一个落脚处,但是如果现在城门也已经关闭,想走回头路也回不了。为什么我要继续往前走啊?鹤伯陵暗自懊恼起来,但脚却没有停下,依然继续又惊又怕地往前走。

    走了差不多2个钟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鹤伯陵不得不停下来,就地找了几根木头捆成一束,用打火石点燃继续行路。几乎在他点燃打火石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前路似乎也有几个影影绰绰的光点。于是小跑了几步,看清了那几个光点那些原来是火把的火光。鹤伯陵想到既然有火把就代表有人,赶紧加快步伐,朝那些火把走去。

    “喂,就找这么多吗?”随着鹤伯陵离它们越来越近,一阵男人间的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

    “就找这么多,这几个是新死的,应该不会化生,今天早些时候我才看到他们在路上。其他的全是腐尸,根本吃不了。”

    “好吧,那今晚收工——等等!有人!”

    随着男人一声大喝,鹤伯陵吓得赶紧停步,不由得怔在远处,手中的棍子却握了又握。何也?原来是这群拿火把的有四个人,全都是衣衫褴褛,手持武器,身边还有一辆小推车,上面堆了差不多有五六具尸体。鹤伯陵觉得自己大概是撞上了一群拦路强盗,神经忍不住绷紧。

    “你是哪儿来的?来做什么?”领头的男人虽然瘦得皮包骨,但依然横着眉,恶狠狠地朝鹤伯陵喊道。

    “宛阳城!过路!”鹤伯陵壮着胆子回了一句。

    男人们听到他的回答后似乎很惊讶,但也没有就此放松警惕,不断地打量着鹤伯陵,就像几只饥饿的狼盯着一只猎物一样。忽然,领头的男人看到了鹤伯陵身上的包袱,眼睛里立马放出光来,指着包袱说道:“那里面有什么?”

    不对劲!鹤伯陵完全确认了这群人就是一群趁晚上出来打劫的强盗,手上捏了把汗,拿着棍子,暗地里摆出防身的姿势来,嘴上却答道:“衣服干粮,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干粮?”领头的男人一听到干粮两个字就变得兴奋起来,立马回头与同伴悄悄商议起来。

    “他说有干粮,怎么说?”

    “我已经饿到不行了。要不我们四人齐心,直接打杀他如何?这荒郊野外的,没人看见。他死了却也可以拖上板车,又是一顿口粮。”

    “这......”领头的男人快速地回头看了一眼鹤伯陵,只见他依然警惕地立在那里,手中拿着棍子,仿佛只要他们敢冲上来随时都会给他们一棍子。

    “不成不成,这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斯文,但看上去依然活蹦乱跳,不像是本地人。真要动手,莫说我们打不打得过,就算打过了,也是费大功夫,得不偿失。”男人拒绝了同伴的方案。

    “那怎么办?就这么放他过去?”

    “等等,我看他年纪轻轻,不谙世事,不如我等拿着武器吓他一吓,让他拿点儿干粮与我等吃,何如?”众人点头称是。

    于是这帮男人吩咐对着鹤伯陵亮出武器,惹得鹤伯陵以为他们马上就要攻过来。但只听得领头男人说道:“既然小兄弟要走路,不如留下些干粮与我等,就放你过去。”

    干粮?鹤伯陵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后有些懵。俗话说强盗拦路,不是劫财便是劫色,怎么还有劫粮的?鹤伯陵隐约觉得这群强盗的言行举止有些违和感,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来。

    “干粮在此,自己过来拿!放我过去!”鹤伯陵从包袱里掏出几块干粮,退后了几步。不管这群强盗要干粮是真是假,他都想试试。

    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鹤伯陵真的乖乖留下了干粮。于是也不管同伴情谊,每个人都丢下武器,以饿虎扑食的气势扑向那几块干粮。你抢我,我抢你,仿佛几百年没有吃过饭一样,十分狼狈。

    鹤伯陵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他开始怀疑起这群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强盗。突然,他的视线再次瞥见了那几个男人身后的板车,借着昏暗的火光,他能够看清板车上的几具尸体有男有女,却也是一副皮包骨模样,只是比这几个正在抢食吃的男人更甚,身上也没有刀疮疤痕,大概是饿死的。鹤伯陵的心情沉重起来,默默地为这些逝去的生命祈祷着,希望他们能够安息。

    然而,随着鹤伯陵手上的火光摇曳,他隐隐地似乎看见那些尸体上飘了层雾,从雾中开始浮现出了一些越来越大的东西。正要走过去看时,不远处那群刚吃光干粮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一齐回头,却吓得纷纷跌了个躘蹱。妈呀!那几具尸体上飘起来三具7尺高的白骷髅,悬浮在空中,半个身躯笼罩在一层苍白的雾气中,仿佛来自幽暗的墓穴深处。它的眼眸深邃而空洞,透露着无尽的孤寂和哀怨,仿佛在寻找失去的灵魂。头颅上残存的残骸与身上残留的破布交织,发散出一股腐朽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幽灵的形体模糊不清,时而隐现,时而消失,如同一团幽深的阴影在夜幕中徘徊。它的形象仿佛是死亡与虚无的化身,让周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诡异而阴森的战栗。

    “化,化生!”男人们恐惧地大喊道,身体止不住地哆嗦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往后面逃,却因为身体不听使唤,跑两步摔三步,一时间害怕不已。

    化生?鹤伯陵惊讶地看着眼前这惊魂一幕,也吓得忍不住慢慢往后退去。那三具骷髅听到了刚才男人们的喊声,慢慢地侧过头,用那对空洞洞的眼窝盯着正在逃跑的人们,然后“呼”地一响,飞快地飘到那几个人背后,用那双骨节分明的巨大手掌从身后贯穿了他们的后背。在那一瞬间,这些人惊恐的表情和胸前的血色是留在鹤伯陵脑海中最后的一幅画面。那三个化生像叉肉一般把那四个人举起来,一口咬掉了他们的头。令鹤伯陵更加难以置信的是,那四个头骨碌碌地顺着化生透明的食道滚下,到了肠胃的地方却猛地化为烈火。

    鹤伯陵看着眼前这一幕,冷汗直流,忽然灵机一动,趁着对面这三个化生大啖人肉之时,从怀里取出白泽图对着它们观看,却发现图上根本就是一片空白。无奈,只好又收起白泽图,心中惴惴不安。

    “这是什么鬼?连白泽图都识不了!”鹤伯陵暗暗叫苦,抄起倒悬棍握了又握。之前在鲜寺的时候他已经见过了叫“痴煞”的鬼,现在又在这里撞见了“化生”,看上去也像是幽鬼一般。真是个撞鬼的材料!

    三个化生很快吃完了那四个男人,尸块却都在腹内烧化了,于是它们盯上了还在不远处的鹤伯陵。鹤伯陵警惕地看着它们,左手持火把,右手持棍,准备随时迎战。尽管他不确定自己手中的棍子能不能打中这些轻飘飘的幽鬼,但倘若此时退却,定会遭到像刚才那四个人同样的命运。

    攻过来了!鹤伯陵望着三个朝自己迎面飞来的幽鬼,抄起倒悬棍,一棍子朝着最前面的化生甩去。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那棍头竟直直“呼”地穿透过化生脑袋,仿佛没有击中任何东西似的。糟了!鹤伯陵心中最坏的设想已经成真——这些普通武器对化生没有任何作用——但是身体已经来不及调整姿势,那些化生就要径直扑上他的前胸,把他开膛破肚。鹤伯陵闭上了眼睛。

    又随着火遇冷水发出的“呲”一声,鹤伯陵再次睁开了眼睛。只见那些化生张牙舞爪地把自己围了起来,领头的那一个按着自己的手,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火把。原来当化生扑过来的时候,鹤伯陵本能地举起来左手的火把,领头的化生刹不住,撞了上去,被火焰灼伤。

    这些鬼怕火!鹤伯陵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决定验证一下这个猜想。于是他拿起火把乱舞起来,引得那些化生纷纷后退,不敢靠近一步。果然!这些邪物怕火!在得知这一层信息后,鹤伯陵很是鼓舞,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拿起火把把三个化生沿路逼退,一直逼到那辆板车之前。

    鹤伯陵本以为靠着这只火把至少可以撑到自己到达安全地带。但万万令人没想到的是,正当他走过那辆板车之时,那板车之上,又飘起一个更大的化生。那化生刚苏醒就看见自己面前有人,猛地用骨掌扫过。鹤伯陵听到右耳有异响,微微侧头一看,眼疾手快,低头躲过,却不想手上的火把却被骨掌带起的一阵阴风吹熄了。之前那三个被他逼得节节败退的化生见他手上没了克星,立马快飞上来,与新的化生一起准备又向鹤伯陵扑去。鹤伯陵没法,丢下火把,重新抄起倒悬棍。一人对四鬼,真可谓“攻守之势异也”。

    形势正到危急关头,只听得化生背后突然传出一声大喝:“饿鬼,不要无礼!”,随后从身后跳出8点火光,旋旋转转,扑扑烁烁,把那四个化生惊得四散开来。鹤伯陵定睛一看,原来是四个耍棍的僧人,全是猴妖,都穿着白布直裰,戴顶毗卢帽,帽下有环月牙金箍,眼放金光,把手中一根两头点火的铁棒舞得虎虎生风。一人一个,直逼那四个化生,挨着就打。一时间“呲呲”声不断,那些化生在挨着那些僧人棍上喷出的烈火之后纷纷发出了痛苦的悲号,毫无招架之力,不一会儿便被僧人们赶到那架堆尸体的板车上。

    四个僧人见时机成熟,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三个继续围困化生,剩下一个从衣袋中掏出一把面粉,围着板车撒了一圈,口里不住念动《地藏经》真言。只见那板车上的化生们大叫一声,便随那圈面粉消失了。

    尽管看上去危机已经解决了,但鹤伯陵依然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那四个猴妖僧人。那几个僧人见事已毕,也回转过来安抚鹤伯陵道:“小施主别害怕,饿鬼已被吾等超度,再不会行凶了。”

    “这......这些东西是什么?”鹤伯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些东西乃是饿鬼化生,专由心怀忿恨的饿死之人生成。近来阳州境内各条道路多有饿殍,这些邪物也因此出没。”领头的僧人上前一步解释道,“小施主走此夜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

    “那,把你等是什么人?竟然对这些东西如此知根知底。”鹤伯陵突然想起来连白泽图都识别不了化生,这些神秘的僧人却对此物却如此熟悉,恐怕不是寻常人等。再说他自娘胎出来就没见过会拳脚功夫的和尚呢!

    僧人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担忧,马上合掌礼拜道:“贫僧是潍州行者寺的僧人。”

    “潍州?行者寺?”鹤伯陵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还能在此处碰见来自朔国最东部的人,而且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寺名,不禁脱口而出道:“好奇怪的名字,那你们信的也是佛祖菩萨?”

    僧人闻言微微笑道:“不全是,我等闲时虽也礼拜佛祖菩萨,但一般只认大力王菩萨为真佛。”

    大力王菩萨?鹤伯陵更摸不着头脑了,只得又问:“我以为和尚们都只一心在寺内修行,要不就云游四方,普渡众生。你们怎么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这儿来?看起来还会些武艺,实在奇怪。”

    这次僧人们听到这话都笑了,领头的僧人和气地回应道:“小施主不知,我等前年在寺里修行,受大力王菩萨启示,叫我等往西降伏妖魔,解救众僧。遂和几个师兄弟一路走来,于年初到此阳州地界。听本地人说这些日子里路上多有恶鬼,于是便在周围寺庙暂住下,昼夜巡查道路,防止恶鬼伤人。刚才在路上看到小施主遇到化生,特来搭救。”

    鹤伯陵听完,知道这帮僧人不是等闲之辈,便也合掌礼拜,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又从袋里拿出十几枚五铢,僧人们笑着坚持不受,只要了一些干粮。僧人们当场吃罢,又对鹤伯陵说道:“现在这路上黑灯瞎火,实在不是走路的时候,小施主不如和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坐坐,坐过这一夜再行路。”

    “可万一再有化生来袭击我怎么办?”鹤伯陵实在不想这么做。

    “小施主别怕,我等自有对策,保你不伤。”一个僧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火把,用棍头火焰点了递给鹤伯陵,“小施主请随我们来。”

    说完,领着鹤伯陵偏离了大道,直找到一个木墩,请鹤伯陵坐下。领头的僧人拿这火棍,沿着木墩画了个圈,念声“唵、嘛、呢、叭、咪、吽”,说道:“此乃阻魔圈,只要施主不踏出此圈一步,任何妖魔俱不能近身,切记切记。”

    鹤伯陵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闪闪发光的圆圈,深感惊讶。后来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礼,赶紧谢过僧人,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出圈。那帮僧人才合掌告别,继续回到大路上除魔去了。

    “看来今晚真得坐过这一夜了。”鹤伯陵警惕地看着周围一片黑暗,不一会儿就疲惫地低下脑袋,打起了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