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狍鸮

    天应2年9月9日,廪君国神女关。

    今天是晚膳前的最后一次点卯,将军决定按例亲自带人视察各处兵情。看着那些日夜操练的兵士,将军不禁想到如果两军交战到底谁的胜算更大。现在祖国与大朔关系恶化,主君已经下令封闭了国境。但外国局势多变,谁能保证他们一定不会受到某方势力的攻击?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他们镇守的水上边关。想到这里,将军不禁感到一阵头疼,不知不觉间便登上了城墙想要看看江河散散心。正当他望向那片关下熟悉的水道时,却意外地发现了正在山路上跋涉的两个人影。为了看得更清楚,将军忍不住走向城门上方的城楼。

    自从鹤伯陵和齐维翊二人踏上山路后,沿阶而上,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才看见横断道路的神女关关口城门。等两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城门前,周围的树林已经半数隐入阴影,再也看不见。

    “你等停步,来者何人?”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前面响起,随后便是明晃晃的铁器光亮闪过眼前。两人抬头一看,两个守门兵士警惕地看着两人,准备摆开架势,就等两人强行冲关。

    “两位军爷莫急,我等不是歹人,只是来关上拜访熟人的平民。”齐维翊踏前一步,将鹤伯陵护在身后,面不改色地回道。

    “平民?”两个守卫放下武器,上下打量了面前风尘仆仆的二人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既是拜访熟人,理应放行。但我神女关关内百姓俱入了军籍,凡是拜访者,都要报名登记,不知你等要拜访何人?”

    “樊澜。”

    就在报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两名守卫像是条件反射似地又举起了铁枪,其中一个喝道:“樊澜将军乃我关上第一大将,日理万机,岂能随意接见像你等这样的布衣平民。我看你准是胡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从实招来!”

    “我们.........”话还没有说完,城门上又一阵大喝打断了齐维翊的辩解。

    “既无证据,何以见得二位有什么“机密”?”

    城门下的四人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城楼上站着一个戴着虎形兜鍪,披着暗金玄甲的将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命令似的威严。

    “樊澜将军,好威风啊!看了我们笑话多久了?”面对城上将军的俯视,齐维翊毫不怯场,反而用一种讥讽的语气回应道。“别摆你那个架势了,上面说话不方便,还是下来说吧。”

    令其余三人震惊的是,那位被称为樊澜的将军真的点点头,随后转头消失在了城门上,过了一会儿又随着“吱呀”打开的城门来到他们面前。对此,鹤伯陵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神女关守关第一大将,这个刚才看得他芒刺在背的将军竟然如此听师兄的话。

    “樊澜,当了将军威风啊,不会坐了这大将之位就不认识故人了吧?”齐维翊看到将军终于下来,遂上前作揖。对面起先有些惊讶,睁大眼睛怔怔地打量了下他,才大笑着回礼。

    “还是喜欢开我玩笑。维翊兄,不过几年不见变化挺大啊”

    在这一问一答间,鹤伯陵明白了,这看上去身份差距巨大的两人原来早已熟识。随着两人一阵寒暄介绍,他又搞清楚了原来师兄早已致信将军令他知晓他二人将要前来拜访。在二人表达了对将军的致敬和感谢后,樊澜喝退了左右,领着二人入了关,带着他们在军营里下榻。

    “师兄,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认识樊澜将军。”当听到师兄刚报出樊澜二字的时候鹤伯陵就吓了一跳,更没想到两人原来是故人。樊澜将军的名字在整个廪君都很有名,作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守关大将更是在千陵江沿岸各城的年轻人中有着极高的人气。

    “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在渝庆城,他还是个偏将军,不过也算其中年轻的了。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坐上了镇关将军之位,真是人中翘楚。”齐维翊跟在樊澜身后悄悄对师弟耳语。正准备作进一步解释时,前方的将军回过头笑着邀请他今晚去府上饮酒叙阔,齐维翊也顺势答应。在两人暂别之前,他告诉鹤伯陵:“今夜只管休息,出境之事包在我身上。”鹤伯陵点了点头,目送师兄离开,随后便钻进自己帐中睡觉。

    由于坐了一天的船,还冒着生命危险穿过了峡中三观,鹤伯陵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见了床倒头就睡。以至于第二天还是齐维翊把他叫醒,告诉他昨天他与樊澜将军交涉后,将军已同意放他二人出境,不过只能走山路。

    “你不用担心,将军还挺贴心的,给我们派了个向导。”说到这里,齐维翊表现得并不如鹤伯陵想象的那样高兴。“总之事情已经办妥,到时候有谁来问你出境是为何事,你就说是为了出门找一个因为战乱失踪的朋友,我看你这样子倒挺适合这种角色的。”

    在交代完各种事项后,两人在军营里将就用了早膳,趁着卯时未到赶紧出营。只见将军早已在营门口等候,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其貌不扬,穿着一身本地人常穿的水纹禅衣,默默地侍立在左右。将军见了师兄弟二人前来,赞许地点了点头。在寒暄了一阵后,向二位介绍道:“这位是自小在关中长大的本地人,熟知周围各处小路,有他带领你们穿越国境,保准不会出事!”

    “感谢仁兄顾念旧情,等在下回来必要与仁兄再喝上几壶,以表尊敬。”齐维翊抱拳说道。

    “行了行了,你我之间客套话就少说几句。此事虽违反规定,但也并非什么大事,况且有你作保我还算放心。”樊澜笑着摆摆手,又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关怀语气说道:“小兄弟到了朔国,千万小心。在异国寻人不比在本国寻人,有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随后便是一阵大笑。鹤伯陵也不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只管点头。

    “你就少说两句吧,人家还没到朔国呢!”

    “好了,开玩笑的。”樊澜收住了笑容。“不管怎样,我都祝愿你们一路顺风.........”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个兵士向他报告道:“将军!点卯时间到了!”齐维翊见此,知道故友还有公务在身,于是再次郑重道别。

    “好了,樊澜,我等就不打扰你了,就此告辞!”

    “嗯,一路顺风!”这次樊澜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只是双方刚分道扬镳时,鹤伯陵无意识地往后瞥了一眼,看到那个向导被将军轻轻拉住,在其身边耳语了几句,方才放得那人追上他们。

    三人离了神女关,顺着山路往更高处跋涉。尽管鹤伯陵在石梯遍布的云安城生活了多年,早已习惯上坡下坎,但也被又陡又难走的山间小路折磨得身心交瘁。他忍不住停了下来,看了看眼前的石梯,又望了望周围山上密密麻麻的树林,都是一眼看不到头。还要多久啊?随着他每次停下喘气,心中的这个问题都会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无奈摇头继续走后,鹤伯陵决定跟向导聊聊。

    “向导兄,我们还得走多久才能到国境啊?”

    “不久,不久,反正午时之前可到哩。还有,我叫燕姜均,不叫什么‘向导兄’”这位向导显然以为鹤伯陵误解了他的名字,咋咋地有些抗议,听起来有些鸭嗓。

    “师弟若现在就嫌累,恐怕朔国去不得呢。”齐维翊走在中间,回过头带着又可怜又好笑的心情看着他,这位师弟看上去如此疲弱,师父怎么会选中他来送信?

    “不累不累,我只是问问.......”不知是因为不服输还是真的觉得很快就要到了,鹤伯陵觉得师兄话里有话,像是受了刺激似的挺直了腰板,挥掉额上的汗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累。

    “那我们就继续走吧。”看着师弟这副样子,齐维翊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三人继续闷头赶路。

    神女关附近的山脊大都耸立,露出或灰或白的山体。连绵不绝的山峰,或巍峨峥嵘,或刀劈斧削,或婀娜俊秀,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峡谷。一行人顺着山脊走完了山路,又贴着这些峡谷走栈道,时不时还能碰上几个樵夫。从栈道上望去,除了能看到层峦叠嶂的莽莽林海和绿色峰林,还能看到一些灰白岩洞点缀其间,像是在一片绿布上烫出的几个洞。在更远处还能看到千陵江出神女关后的水道,在两岸峡谷的拥抱下,浩浩荡荡直往天际奔流。齐维翊对这样的景象赞不绝口,忍不住赋诗一首:山光水色两相迎,万里风烟入画屏。一带青天山影绿,数声啼鸟隔林听。引得其余二人俱道:“好诗!”

    走完栈道后,向导带着师兄弟俩下到峡谷底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转头说道:“前方不远就是国境,我们先在此休息片刻,吃了膳食再走吧。”

    听到这话,鹤伯陵连忙答应,并在林子里赶紧找了一块怪石坐了下来。齐维翊看见师弟这副急切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找了一块石头休息。只有向导表示自己先去找几根柴,让他们准备好食物,便暂时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现在是早秋时分,天干物燥,向导盘算着就在附近随便看看应该就能寻得一些上好的柴火,于是东搜西罗,很快找了一大捆干柴。正当他抱着柴准备回去时,却听到树林深处一阵婴孩的声音,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随着声音越哭越大,向导心想:敢情是哪个山民背了孩子来忘了背回去了?于是放下干柴,往树林深处钻去。

    奇怪的是,正当他循着哭声来到林子里时,那哭声却又消失了。向导一阵困惑,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方向。于是停下来,仔细地四下观察。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林子安静得很,既不见飞禽也不见走兽,连刚才一路上啁啾的鸟鸣也消失了。虽然觉得有些诡异,但还是壮着胆子在灌木丛里搜索起来。随着他身边地灌木丛一阵耸动,他终于找到了。只不过听到的不是婴孩的哭声,而是自己的哭声。

    随着远处一声凄惨的尖叫和哭喊,鹤伯陵被吓得从怪石上滚了下来。齐维翊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起身把鹤伯陵拉起来,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脸不安。

    “师弟,你听到那声尖叫了吗?”

    “嗯!听起来不像是飞禽走兽的叫声,啊!莫非是!”鹤伯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发现师兄也是同样的想法,毕竟两人都看着那向导往那个方向去了。

    “带上棍子,我们去看看。”

    说完,齐维翊佩上宝剑就往前走,鹤伯陵拿了倒悬棍也赶紧跟上师兄。两人往树林里走了一会儿,渐渐地听不到了尖叫声。

    “师兄,那声音没了。”鹤伯陵拿紧了手中的棍子,又疑又怕地看着四周。虽是白天,树木也不算高大,但长得太密,反而遮挡了不少光亮。

    “嗯,你我小心,仔细找找那人。”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齐维翊心中已经估计那向导是凶多吉少,但现在尚不见人,还不能贸然下论断,只能和鹤伯陵四处搜寻。

    不一会儿,两人很快就闻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怪味儿,齐维翊眉头一挑,停下脚步,仿佛被人抓住了心脏。这种气味他太熟悉了,每次出现都会让他不自觉地绷紧神经。于是他赶紧叫住正在擤鼻子的鹤伯陵,从腰间抽出已经许久不用的宝剑,闭上眼睛仔细地轻嗅着这股浓重的新鲜血腥气。鹤伯陵头一次见师兄紧张成这样,不禁冷汗直流,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生怕从中会窜出什么东西。过了片刻,随着鹤伯陵头上不知第几颗汗珠落下,齐维翊终于朝鹤伯陵打了个手势,示意跟上他。

    气味是从南面飘来的!齐维翊成功定位到了位置,从前“猫捉老鼠”的游戏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令人血脉喷张。他慢慢压低身子,带着鹤伯陵逐渐接近了一处灌木丛边。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两人站在安全的距离仔细地等了片刻,确认安全后才重又靠上前去。终于,在两人的视线跨过灌木丛,看到那副景象的一瞬间,鹤伯陵终于支撑不住,恶心得“哇”的一声把今早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齐维翊的猜想是对的,燕姜均向导已经丧命。此刻他的尸体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前边,四肢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方式扭曲着,首级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拉了下来不知去向。更要命的是,他的腹腔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开,其中的五腑六脏散落一地,更别提到处都是红黑色的鲜血,显然才刚死亡不久。这副惨象着实也把齐维翊吓了一跳,一时惊骇不已。

    正当两人忍着恶心看着这具被撕裂得七零八落的尸体时,一个悄然的威胁正在匍匐着向他们接近,直到了一个它认为势在必得的距离,才猛然跃起,从后方朝还在干呕的鹤伯陵扑去。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在那一瞬间,齐维翊察觉到了空气的流动,条件反射似地丢下宝剑,劈手夺过鹤伯陵右手的棍子然后一脚把他踹开,丢开解数架住扑来的东西。

    那确实可以被称作“东西”。这个扑在齐维翊棍上的“东西”既非飞禽也非走兽,而是羊身人脸:脸是怪异的菜色人脸,留了个长胡须,一副痨病样,却翻着白眼,龇着牙,嘴里獠牙纵横,脑后还有一对往后弯的盘羊大角。身体虽然像是羊身,但前胸却肋骨凸出,骨盘巨大,以至于把两只遍布锋利指甲的前蹄撑得很开,看上去十分健硕。更可怕的是,它的腋下还长着一对牛眼,骨碌碌地乱转。此刻它因为捕食失败,满腔怒色地瞪着齐维翊,往他脸上喷着粗气。

    突然被师兄一脚踢开,鹤伯陵踉踉跄跄地摔了一跤,还完全摸不着头脑。及至他回过头,正想找师兄理论理论,忽然发现了那只老虎大小的怪物,又被唬得跌坐在地,一时感到骨软筋麻,难以站立。齐维翊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这东西,现在他的心中已经十分确信向导肯定是遭了它的毒手,此刻若不就地击杀此怪,恐怕他师兄弟俩也难逃厄运。

    “师,师兄,这,这是什么东西?”在打了好几个结巴后,鹤伯陵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他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了。

    齐维翊刚想回话,立马感到臂上吃力。原来那怪物久攻不下,一时前肢发力,想要再次压制猎物,同时伸嘴出来乱咬。齐维翊赶紧架住格挡,然后瞬间起一个高腿踢中那怪脖颈,终于在怪物的嚎叫声中退开几步稳住身形,与那怪拉开距离。

    鹤伯陵见师兄暂时脱险,赶紧爬起来躲到师兄身后,顺便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宝剑递给他。齐维翊摇摇头,只是说道:“师弟,不用多问,这怪我也没见过。”然后紧紧盯住那怪,摆出起势。看那怪依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很显然不想让快到手的鸭子飞了。

    怎的好?怎的好?听完师兄的回答鹤伯陵心中瞬间没了底,连多方游历的师兄都没见过的东西,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更不知道了。鹤伯陵望着前面转来转去喷着粗气的怪物,冷汗直流,脑袋飞速运转起来。突然,他瞥见了师兄手中那根倒悬棍,脑袋里却想起了师父临行时给的另一件什物。有了!鹤伯陵赶紧往衣袋乱摸,摸出了那一卷白泽图卷轴,对着那怪打开来一看,只见图上很快便浮现出了两个字—狍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