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酒坊
（一）
夜，常来也常往。
亦如灯，常燃也常灭。
村头没了狗吠，这已是任无锋来到杏花村的第三日了。
杏花酒坊正上了门板，准备关门打烊。
宋掌柜此时正在地窖里盘货。
地窖入口处上的地板没有关上，因为他要借着这地上的光亮，才能看清。
只见他挽起了袖子，挽得老高，这个高度不像个酒坊掌柜，倒像个乡野渔夫或是杀猪的屠户，怕溅得一身水、一袖子血。
然后他转身系上了围裙，戴上了仵作验尸时才戴上的手套，在耳后系上了面巾。
他将摆放在墙边的第一个坛子，转到身前。
起掉了黄泥。
立时酒窖里涌现出一股腐烂的气息，与酒气混合，令人难以呼吸。
下一层起掉了油纸。往缸内一看，这才看清！
宋掌柜这盘的哪是酒啊？
原来那些装在酒缸里，咕噜作响的不是别的，竟是一颗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宋千里在桌子上铺上一层厚厚的油布，然后转身将缸里的人头一个个取出，整齐的码放在油布上。这个还梳着发髻，那个已散了头发……
他从左至右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嘴上还哼着小曲儿。
在他的‘账本’上，用朱砂勾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田清、申大壮、李渊……高立！
他整理完账本，心满意足地合上，放进了柜子里。
为什么是柜子呢？
这才看出这账本足足摞了一尺多厚……
他卸了手套和面巾，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转身就掏出了他的烟袋锅子，躺进了他的摇椅。
宋千里正要睡着，楼上的伙计忽然传来了声音：“掌柜的，有事禀报。”
他明白，多半是什么要紧的消息。
他便起身灭了烟袋锅子，顺着梯子爬了上来。
“刚才银六儿来报，说昨日咱们刚回来，傍晚就有一个尾巴住进了祥云客栈，看样子多半来者不善……”
宋千里一屏气，道：“知道了，下去吧。”
然后又掏出了烟袋锅子嘬了起来，一边抽一边陷入了沉思……
（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侠客行》李白〔唐代〕
宋千里本名宋千，年轻时因其千里追踪术的手艺冠绝武林，江湖朋友又送了他一个‘里’字。从此宋千里的名号响彻一时。
青龙会当年也是招才纳贤，广进门客，所以当然不会放过宋千里这么个‘人才’。
况且他的千里追踪术确实大有用处，组织内部的构成复杂，难免出现有二心的人。
所以作为十一月堂堂主，他的职责是肃清叛逆！
叛徒大概也都知道青龙会的手段，想隐形埋名过逍遥日子的也大有人在。坛主解决不了的事，那就只能堂主来。虽然叛徒有众多的藏匿方法，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都无法逃过这宋千里的眼睛。
这二十年来，宋千里为青龙会除过多少叛徒，怕是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就算盘盘账本估计也得盘到天亮了。
但仔细回忆起来，也不是绝无失手……
这次的追踪，说实话，让宋千里都感到十分棘手。因为他从福建追到了洛阳，又从洛阳来到了蜀地。要是从出发那天算起，到现在已是两月有余了……
宋千里找了间客栈的二楼就先住下了，他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他可以随时观察对面客栈二楼的情形。显然他此次追踪的目标此时就在对面。
他早就买好了吃食，酒水，好像要继续在这里苦战一段时间。他的窗户留了一个缝，一个足以观察到对面情况，看得见临街动向的缝……
其实想想盯梢这个活儿还真是不好干，虽然吃喝不愁，但是他不敢睡啊。怕机会稍纵即逝，尤其是对于他目前的这个目标而言。
第一夜，无事。
宋千里在快到五更的时候还眯了一个盹。他实在是太困了，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不过好在他一直没把人跟丢。
第二日白天，那是申时过了不一会儿，从对面客栈走出来一个白衣男子。登时，宋千里心想：老天爷这次可算开了眼！他终于可以行动了！
想着走正门必会打草惊蛇，于是他从包袱里翻出三爪钩绑结实了，就扔了出去。提上他的九龙弯刀，就从这间客栈攀爬了过去。
他推开右手第二间房间的窗户，就一跃而入。
但是令宋千里想不到的是，房间里竟空无一人！
他听到此时，客栈楼下有言语的声音。下得楼来，却发现楼下的店小二在托腮装着瞌睡。
宋千里只得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这里是一片平原。草丛中的二人已对峙了许久。
风总是令人琢磨不透的，一如落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晚霞会不会露头……
很明显，今日的霞粉透了半边天，正向他们这边挥手。
宋千里可不顾得天气好劣，只见他刀锋一闪，冷冷地对着面前的女子，道：“出招吧！让我也见识一下红旗老幺的能耐！”
只见女子微微一笑，嫣然道：“你好像没想杀我？对吧？”
“看来红旗老幺揣度人心的功力远在我之上。”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这么等着吧，也许过一阵子，他就能找到我了……”
“现在我可以先打晕你，再掳走你！”
“那你可以试一试，我武功虽弱，但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在不伤我的前提下，打晕我。”此时的女子像是极有信心。
确实，宋千里此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得手。正在他心下踟蹰的时候，眼前的女子开了口：“我知道咱们老大想要什么，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想要的答案。这样一来，你也不用为难，可以放心拿着答案回去交差，岂不是两全其美？”
立时，远处刮来了一阵风。宋千里的耳力过人，仔细一听，像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当下的宋千里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所以只得点头答应了这女子的建议。
女子手轻轻一扬，随风送来一封纸笺：“这纸上写的就是答案。也请转告老大，红旗老幺没有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任何地方，所以还请高抬贵手，不要再派人来了。”
宋千里只见一个飘忽的白色身影，已经在百米开外了。于是一抱拳，道：“告辞。”转身就跑了。等白衣人来到女子身边时，宋千里早已不见了踪影。
白衣人道：“什么人？”
女子傲娇道：“一个凭我的小聪明就能打发的人……”
（三）
那是十年前的一天，正月堂堂主召集大家在十里桥开会，传达青龙老大的号令——追踪青龙会叛逆红旗老幺，但不许伤人。
谁也不明白，老大这么做的用意……
毕竟，袁紫霞叛出青龙会已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她也是遵照老大的命令去收拾那帮人的。除了私吞了一笔银子之后和白玉京远走高飞，好像也没做太多对不起青龙会的事……况且在那之后，二人早已销声匿迹，白玉京也不好对付，于是众人摇头，谁也不愿意碰这个硬招子……
等到最后还是身为十一月堂堂主的宋千里不得不接下了这个任务。虽然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有些困难，毕竟他更擅长的是砍下别人的头颅。临出发前，当时的正月堂堂主还把他拉到一旁，好一番耳语……
宋千里拿着这张纸，心里有所忐忑，但也明白这件事只能到这儿了，就返程回了青龙会。
他没有想到，青龙老大在看过这张纸上的内容和红旗老幺托他转达的话之后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对他有所褒奖，之后也再没提过红旗老幺的事……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翌日清晨，街道上就传来了不停的‘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原来是有人正在不停地敲击着杏花酒坊的大门。
谁啊？这大早上肯定不是来讨酒喝，这是来讨骂的！见来人没有应声，却一直还在敲门，伙计只得没好气地穿好衣裳，卸了门闩。
一开门便吓了一跳，一个身量不高却戴着斗笠的人迎面走了进来，身着一身蓝色布衣，脚下是一双草鞋。
伙计问他一大早上来酒坊干嘛，他也不回话，只低沉地说了一句——找宋掌柜。
虽然伙计没有看到这张脸，可单凭这个声音就能判断出这个人不好惹，于是赶忙毕恭毕敬地退下去，请出了宋掌柜。
宋掌柜一年的美梦掰开手指头都数得清，好不容易今夜消停就好好睡了一觉，却被莫名其妙的叫醒，自是生气。
但一看到斗笠下的那张脸，宋掌柜就怒气全消了。
“宋掌柜昨日休息得可好？”戴斗笠的人一抬头，用着一种苍老的意味深长的语气询问着。
“好好好，您快请进。”宋掌柜赶忙迎了上去，并让伙计全部退下了。
二人找了一张桌子坐定。
戴斗笠的人道：“接到消息了吧？陈铎被杀了。”
“听说了，听说了，还是从个外人口里听说的。”
“哦，什么人？”
“就是前两天到村子里，现在住在祥云客栈甲字一号房，那个姓任的。”
“哼，看出来了他倒是热心的很……”
“算了，先不提外人。”戴斗笠的人继续说道：“你知道陈铎的死因吗？”
宋掌柜摇了摇头。
“我和金九去看过尸首了，是一剑封喉，陈铎手里的银针甚至都没有发出去的余地。”
宋掌柜立时眼睛一亮，好像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怀疑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我一早来就是提醒你先提防一下。”
“好好好，明白了。”宋掌柜连忙应和道。
“按照出去的时间计算，他这两天也该回来了，咱们心知肚明就好，还是先按兵不动，看他耍的什么鬼花样。”戴斗笠的人交代着。
“晾他一条臭鱼也翻不了多大的浪花来。”宋掌柜接应。
戴斗笠的人点点头。随后悄无声响地走出了酒坊，消失在了今早有些起雾的街上。好像今天早上从来没有人踏进过杏花酒坊一样。
（四）
晌午，任无锋带着高鸣来酒坊吃酒。
这次倒并不是任无锋的主意，是高鸣撺掇他来的。
任无锋依旧点了一壶米酒、几个小菜、一斤酱牛肉和一盘花生米。
高鸣除了和任无锋闲聊，眼神就时不时的往宋掌柜身上瞥，有几次眼神撞上了，但是高鸣却并不移开，只是那么死盯着，面无表情地盯着。
宋掌柜却并不介意，依然在迎来送往招呼客人。
任无锋一直在给高鸣讲山上的了凡和尚如何如何有趣，还说过一阵子要带他去山上吃茶。可是高鸣的心思却好像不在这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掌柜看他们这桌吃得差不多了，就上前寒暄。
“怎么样二位少侠，饭菜还合口吧？”
“合口合口，但是宋掌柜怎么知道我们是江湖中人的？”高鸣小眼提溜一转，反问道。
“啊哈哈，虽然二位的兵器不太主流也隐藏得很好。”“但是老宋我还不至于眼拙到这个地步……”
“宋掌柜果然见多识广……”高鸣还想继续说，却被任无锋突然插嘴道：“我来咱们这杏花村也有几日了，觉得咱们这地方民风淳朴，还想再多住几日。当然主要是宋掌柜的酒好，甚至比老和尚的茶还要好，我实在是有些舍不得走了。”
宋掌柜好像一听到老和尚就要比个高下似的，接话道：“是啊是啊，还是任少侠好品味，一下就品出了咱们的酒好，这哪是那秃头的茶能比的。”说完还不忘哼了一声。
任无锋他们一直坐在门把口的那一桌，视线十分好，于是他透过窗户又向村口望了望，然后转头问道：“我们兄弟二人总在这村中闲逛，但那一家”，任无锋用手指了指，“好像一直没有人住，宋掌柜可知道些缘由？”
宋掌柜朝他指的方向一看，然后哼哼一笑，道：“哦，那家啊，那家就一个人，好像是个中年男人，他还经常外出，我们村里的人也不常见到他。”，“你也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以前都是南来北往的独行客，后来定居到这里的，所以也都没有什么血亲关系。”
任无锋道：“连宋掌柜都不清楚的事，看来我是多嘴了，哈哈哈。”
宋掌柜道：“不妨事不妨事，年轻人嘛，好奇心重是应当的！”
任无锋他们结了酒钱就出来了。早上的雾早就散了，现在两个年轻人正在街口晒太阳。
“你知不知道，那宋掌柜是什么人？”高鸣在说到‘宋掌柜’这三个字的时候，牙齿在吱吱作响。
“一个酒坊掌柜？”
高鸣看着眼前任无锋调皮的样子，只得摇摇头，笑道：“他恐怕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
“哦？”“难不成，他是青龙老大？”
“你知道青龙会？那就别再装傻了……你的父辈有没有和你提过一个人，叫千里追踪宋千里？”
“没有啊，不过真巧，他和宋掌柜同名同姓！”
“是啊，不过不只是同名同姓……”
当天晚上，酒坊的地窖里，又聚了那一批人。
只不过这次少了三个，一个是三月堂堂主陈铎，他已躺在义庄许多天了，估计在等两天就该火化了。一个是十月堂堂主铜十八，另一个却是十二月堂堂主。
确切的说，仔细一看，十八也到场了。只不过是躺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血气，这血气全都来自这铜十八的身上。
九个人在黑暗中，当然还是那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先开了口：“十月堂堂主这次辛苦了，这次去孔雀山庄不知有何收获？”
此时躺在地上的铜十八虚弱万分，但仍开口道：“我同十二月堂堂主此次大有收获，十二月堂堂主深入孔雀山庄腹地，取得了守门十三把钥匙其中的十二把，现如今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把钥匙，就能解开孔雀山庄的秘密。”
铜十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继续说道：“只不过，在返回的途中，我遭遇了十二月堂堂主的毒手，身负重伤，幸得……”
话没说完，他便再也没有力气继续。
“幸得八月堂堂主连夜前去搭救……”苍老的声音继续讲述着：“因为很遗憾，其实我当时只派了你一个人，而并没有派出十二月堂堂主……”
“那他……？”此时的铜十八充满了疑问。
“他还杀了三月堂堂主！”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愤怒，看来她是个不善于隐藏情绪的可爱之人。
一声声叹息弥漫在空气里。
“所以接下来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等他拿齐十三把钥匙，然后咱们一把抢过来。要么一定要阻止他拿到第十三把钥匙。”苍老的声音道。
“但他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死。”不知为何，这个狡诈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好像听起来也没那么刺耳了。
“如果我的猜测不错，第十三把钥匙其实已经在我们附近了……”
（五）
是夜，村头那家的灯可算亮了。
就算亮了也不像其他的人家一样，好像这家人点不起油灯一样。
现在，可以借着昏暗的灯光，隐隐约约看到一些这屋子里的摆设了——床头挂着六把剑，哦不，应该是七把，因为还有一个空着的剑托。
柜子上全是些奇奇怪怪的盒子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罐子，反正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桌子上只有一个茶壶和一只杯。
举着这只杯的手看起来略显粗糙，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正坐在那里喝茶……
夜，常来也常往。
亦如灯，常燃也常灭。
村头没了狗吠，这已是任无锋来到杏花村的第三日了。
杏花酒坊正上了门板，准备关门打烊。
宋掌柜此时正在地窖里盘货。
地窖入口处上的地板没有关上，因为他要借着这地上的光亮，才能看清。
只见他挽起了袖子，挽得老高，这个高度不像个酒坊掌柜，倒像个乡野渔夫或是杀猪的屠户，怕溅得一身水、一袖子血。
然后他转身系上了围裙，戴上了仵作验尸时才戴上的手套，在耳后系上了面巾。
他将摆放在墙边的第一个坛子，转到身前。
起掉了黄泥。
立时酒窖里涌现出一股腐烂的气息，与酒气混合，令人难以呼吸。
下一层起掉了油纸。往缸内一看，这才看清！
宋掌柜这盘的哪是酒啊？
原来那些装在酒缸里，咕噜作响的不是别的，竟是一颗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宋千里在桌子上铺上一层厚厚的油布，然后转身将缸里的人头一个个取出，整齐的码放在油布上。这个还梳着发髻，那个已散了头发……
他从左至右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嘴上还哼着小曲儿。
在他的‘账本’上，用朱砂勾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田清、申大壮、李渊……高立！
他整理完账本，心满意足地合上，放进了柜子里。
为什么是柜子呢？
这才看出这账本足足摞了一尺多厚……
他卸了手套和面巾，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转身就掏出了他的烟袋锅子，躺进了他的摇椅。
宋千里正要睡着，楼上的伙计忽然传来了声音：“掌柜的，有事禀报。”
他明白，多半是什么要紧的消息。
他便起身灭了烟袋锅子，顺着梯子爬了上来。
“刚才银六儿来报，说昨日咱们刚回来，傍晚就有一个尾巴住进了祥云客栈，看样子多半来者不善……”
宋千里一屏气，道：“知道了，下去吧。”
然后又掏出了烟袋锅子嘬了起来，一边抽一边陷入了沉思……
（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侠客行》李白〔唐代〕
宋千里本名宋千，年轻时因其千里追踪术的手艺冠绝武林，江湖朋友又送了他一个‘里’字。从此宋千里的名号响彻一时。
青龙会当年也是招才纳贤，广进门客，所以当然不会放过宋千里这么个‘人才’。
况且他的千里追踪术确实大有用处，组织内部的构成复杂，难免出现有二心的人。
所以作为十一月堂堂主，他的职责是肃清叛逆！
叛徒大概也都知道青龙会的手段，想隐形埋名过逍遥日子的也大有人在。坛主解决不了的事，那就只能堂主来。虽然叛徒有众多的藏匿方法，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都无法逃过这宋千里的眼睛。
这二十年来，宋千里为青龙会除过多少叛徒，怕是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就算盘盘账本估计也得盘到天亮了。
但仔细回忆起来，也不是绝无失手……
这次的追踪，说实话，让宋千里都感到十分棘手。因为他从福建追到了洛阳，又从洛阳来到了蜀地。要是从出发那天算起，到现在已是两月有余了……
宋千里找了间客栈的二楼就先住下了，他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他可以随时观察对面客栈二楼的情形。显然他此次追踪的目标此时就在对面。
他早就买好了吃食，酒水，好像要继续在这里苦战一段时间。他的窗户留了一个缝，一个足以观察到对面情况，看得见临街动向的缝……
其实想想盯梢这个活儿还真是不好干，虽然吃喝不愁，但是他不敢睡啊。怕机会稍纵即逝，尤其是对于他目前的这个目标而言。
第一夜，无事。
宋千里在快到五更的时候还眯了一个盹。他实在是太困了，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不过好在他一直没把人跟丢。
第二日白天，那是申时过了不一会儿，从对面客栈走出来一个白衣男子。登时，宋千里心想：老天爷这次可算开了眼！他终于可以行动了！
想着走正门必会打草惊蛇，于是他从包袱里翻出三爪钩绑结实了，就扔了出去。提上他的九龙弯刀，就从这间客栈攀爬了过去。
他推开右手第二间房间的窗户，就一跃而入。
但是令宋千里想不到的是，房间里竟空无一人！
他听到此时，客栈楼下有言语的声音。下得楼来，却发现楼下的店小二在托腮装着瞌睡。
宋千里只得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这里是一片平原。草丛中的二人已对峙了许久。
风总是令人琢磨不透的，一如落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晚霞会不会露头……
很明显，今日的霞粉透了半边天，正向他们这边挥手。
宋千里可不顾得天气好劣，只见他刀锋一闪，冷冷地对着面前的女子，道：“出招吧！让我也见识一下红旗老幺的能耐！”
只见女子微微一笑，嫣然道：“你好像没想杀我？对吧？”
“看来红旗老幺揣度人心的功力远在我之上。”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这么等着吧，也许过一阵子，他就能找到我了……”
“现在我可以先打晕你，再掳走你！”
“那你可以试一试，我武功虽弱，但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在不伤我的前提下，打晕我。”此时的女子像是极有信心。
确实，宋千里此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得手。正在他心下踟蹰的时候，眼前的女子开了口：“我知道咱们老大想要什么，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想要的答案。这样一来，你也不用为难，可以放心拿着答案回去交差，岂不是两全其美？”
立时，远处刮来了一阵风。宋千里的耳力过人，仔细一听，像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当下的宋千里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所以只得点头答应了这女子的建议。
女子手轻轻一扬，随风送来一封纸笺：“这纸上写的就是答案。也请转告老大，红旗老幺没有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任何地方，所以还请高抬贵手，不要再派人来了。”
宋千里只见一个飘忽的白色身影，已经在百米开外了。于是一抱拳，道：“告辞。”转身就跑了。等白衣人来到女子身边时，宋千里早已不见了踪影。
白衣人道：“什么人？”
女子傲娇道：“一个凭我的小聪明就能打发的人……”
（三）
那是十年前的一天，正月堂堂主召集大家在十里桥开会，传达青龙老大的号令——追踪青龙会叛逆红旗老幺，但不许伤人。
谁也不明白，老大这么做的用意……
毕竟，袁紫霞叛出青龙会已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她也是遵照老大的命令去收拾那帮人的。除了私吞了一笔银子之后和白玉京远走高飞，好像也没做太多对不起青龙会的事……况且在那之后，二人早已销声匿迹，白玉京也不好对付，于是众人摇头，谁也不愿意碰这个硬招子……
等到最后还是身为十一月堂堂主的宋千里不得不接下了这个任务。虽然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有些困难，毕竟他更擅长的是砍下别人的头颅。临出发前，当时的正月堂堂主还把他拉到一旁，好一番耳语……
宋千里拿着这张纸，心里有所忐忑，但也明白这件事只能到这儿了，就返程回了青龙会。
他没有想到，青龙老大在看过这张纸上的内容和红旗老幺托他转达的话之后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对他有所褒奖，之后也再没提过红旗老幺的事……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翌日清晨，街道上就传来了不停的‘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原来是有人正在不停地敲击着杏花酒坊的大门。
谁啊？这大早上肯定不是来讨酒喝，这是来讨骂的！见来人没有应声，却一直还在敲门，伙计只得没好气地穿好衣裳，卸了门闩。
一开门便吓了一跳，一个身量不高却戴着斗笠的人迎面走了进来，身着一身蓝色布衣，脚下是一双草鞋。
伙计问他一大早上来酒坊干嘛，他也不回话，只低沉地说了一句——找宋掌柜。
虽然伙计没有看到这张脸，可单凭这个声音就能判断出这个人不好惹，于是赶忙毕恭毕敬地退下去，请出了宋掌柜。
宋掌柜一年的美梦掰开手指头都数得清，好不容易今夜消停就好好睡了一觉，却被莫名其妙的叫醒，自是生气。
但一看到斗笠下的那张脸，宋掌柜就怒气全消了。
“宋掌柜昨日休息得可好？”戴斗笠的人一抬头，用着一种苍老的意味深长的语气询问着。
“好好好，您快请进。”宋掌柜赶忙迎了上去，并让伙计全部退下了。
二人找了一张桌子坐定。
戴斗笠的人道：“接到消息了吧？陈铎被杀了。”
“听说了，听说了，还是从个外人口里听说的。”
“哦，什么人？”
“就是前两天到村子里，现在住在祥云客栈甲字一号房，那个姓任的。”
“哼，看出来了他倒是热心的很……”
“算了，先不提外人。”戴斗笠的人继续说道：“你知道陈铎的死因吗？”
宋掌柜摇了摇头。
“我和金九去看过尸首了，是一剑封喉，陈铎手里的银针甚至都没有发出去的余地。”
宋掌柜立时眼睛一亮，好像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怀疑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我一早来就是提醒你先提防一下。”
“好好好，明白了。”宋掌柜连忙应和道。
“按照出去的时间计算，他这两天也该回来了，咱们心知肚明就好，还是先按兵不动，看他耍的什么鬼花样。”戴斗笠的人交代着。
“晾他一条臭鱼也翻不了多大的浪花来。”宋掌柜接应。
戴斗笠的人点点头。随后悄无声响地走出了酒坊，消失在了今早有些起雾的街上。好像今天早上从来没有人踏进过杏花酒坊一样。
（四）
晌午，任无锋带着高鸣来酒坊吃酒。
这次倒并不是任无锋的主意，是高鸣撺掇他来的。
任无锋依旧点了一壶米酒、几个小菜、一斤酱牛肉和一盘花生米。
高鸣除了和任无锋闲聊，眼神就时不时的往宋掌柜身上瞥，有几次眼神撞上了，但是高鸣却并不移开，只是那么死盯着，面无表情地盯着。
宋掌柜却并不介意，依然在迎来送往招呼客人。
任无锋一直在给高鸣讲山上的了凡和尚如何如何有趣，还说过一阵子要带他去山上吃茶。可是高鸣的心思却好像不在这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掌柜看他们这桌吃得差不多了，就上前寒暄。
“怎么样二位少侠，饭菜还合口吧？”
“合口合口，但是宋掌柜怎么知道我们是江湖中人的？”高鸣小眼提溜一转，反问道。
“啊哈哈，虽然二位的兵器不太主流也隐藏得很好。”“但是老宋我还不至于眼拙到这个地步……”
“宋掌柜果然见多识广……”高鸣还想继续说，却被任无锋突然插嘴道：“我来咱们这杏花村也有几日了，觉得咱们这地方民风淳朴，还想再多住几日。当然主要是宋掌柜的酒好，甚至比老和尚的茶还要好，我实在是有些舍不得走了。”
宋掌柜好像一听到老和尚就要比个高下似的，接话道：“是啊是啊，还是任少侠好品味，一下就品出了咱们的酒好，这哪是那秃头的茶能比的。”说完还不忘哼了一声。
任无锋他们一直坐在门把口的那一桌，视线十分好，于是他透过窗户又向村口望了望，然后转头问道：“我们兄弟二人总在这村中闲逛，但那一家”，任无锋用手指了指，“好像一直没有人住，宋掌柜可知道些缘由？”
宋掌柜朝他指的方向一看，然后哼哼一笑，道：“哦，那家啊，那家就一个人，好像是个中年男人，他还经常外出，我们村里的人也不常见到他。”，“你也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以前都是南来北往的独行客，后来定居到这里的，所以也都没有什么血亲关系。”
任无锋道：“连宋掌柜都不清楚的事，看来我是多嘴了，哈哈哈。”
宋掌柜道：“不妨事不妨事，年轻人嘛，好奇心重是应当的！”
任无锋他们结了酒钱就出来了。早上的雾早就散了，现在两个年轻人正在街口晒太阳。
“你知不知道，那宋掌柜是什么人？”高鸣在说到‘宋掌柜’这三个字的时候，牙齿在吱吱作响。
“一个酒坊掌柜？”
高鸣看着眼前任无锋调皮的样子，只得摇摇头，笑道：“他恐怕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
“哦？”“难不成，他是青龙老大？”
“你知道青龙会？那就别再装傻了……你的父辈有没有和你提过一个人，叫千里追踪宋千里？”
“没有啊，不过真巧，他和宋掌柜同名同姓！”
“是啊，不过不只是同名同姓……”
当天晚上，酒坊的地窖里，又聚了那一批人。
只不过这次少了三个，一个是三月堂堂主陈铎，他已躺在义庄许多天了，估计在等两天就该火化了。一个是十月堂堂主铜十八，另一个却是十二月堂堂主。
确切的说，仔细一看，十八也到场了。只不过是躺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血气，这血气全都来自这铜十八的身上。
九个人在黑暗中，当然还是那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先开了口：“十月堂堂主这次辛苦了，这次去孔雀山庄不知有何收获？”
此时躺在地上的铜十八虚弱万分，但仍开口道：“我同十二月堂堂主此次大有收获，十二月堂堂主深入孔雀山庄腹地，取得了守门十三把钥匙其中的十二把，现如今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把钥匙，就能解开孔雀山庄的秘密。”
铜十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继续说道：“只不过，在返回的途中，我遭遇了十二月堂堂主的毒手，身负重伤，幸得……”
话没说完，他便再也没有力气继续。
“幸得八月堂堂主连夜前去搭救……”苍老的声音继续讲述着：“因为很遗憾，其实我当时只派了你一个人，而并没有派出十二月堂堂主……”
“那他……？”此时的铜十八充满了疑问。
“他还杀了三月堂堂主！”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愤怒，看来她是个不善于隐藏情绪的可爱之人。
一声声叹息弥漫在空气里。
“所以接下来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等他拿齐十三把钥匙，然后咱们一把抢过来。要么一定要阻止他拿到第十三把钥匙。”苍老的声音道。
“但他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死。”不知为何，这个狡诈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好像听起来也没那么刺耳了。
“如果我的猜测不错，第十三把钥匙其实已经在我们附近了……”
（五）
是夜，村头那家的灯可算亮了。
就算亮了也不像其他的人家一样，好像这家人点不起油灯一样。
现在，可以借着昏暗的灯光，隐隐约约看到一些这屋子里的摆设了——床头挂着六把剑，哦不，应该是七把，因为还有一个空着的剑托。
柜子上全是些奇奇怪怪的盒子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罐子，反正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桌子上只有一个茶壶和一只杯。
举着这只杯的手看起来略显粗糙，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正坐在那里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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