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孔雀山庄
（一）
忠仆老张，是看着秋凤梧长大的。也是这么看着现在的少庄主长大的。
昨日一场春雨，引得落叶张狂。
他现在在甬道这边的入口处打扫着庭院，心里却十分忐忑的。
因为他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来者不善。
在寂静中对峙了一段时间后，老张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先开了口。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微名不足挂齿，铜十八。”想不到这来的年轻人还挺懂规矩，自报名讳之后，还朝老张双手抱拳作了个揖。
老张还礼。
“铜少侠这晴天朗日造访我孔雀山庄所为何事？”
铜十八言道：“听闻孔雀山庄孔雀翎举世无双，在下斗胆，想借来一赏。”
“真是好大的胆气！”话音未落，之前老张手中的扫帚已经飞出，不知从什么位置已抽出一柄长剑，向铜十八的面门直刺过来。
铜十八也并不多言，立时从身后左右手抄出两把流星紫金锤。头一闪，躲开了扫帚。左手一锤，挡过了直刺而来的长剑。现下右手一锤直奔老张的中门而来。老张见势不妙顺着铜十八左手的力道赶忙向右，抽身而去。
此时老张还没站稳，铜十八的下一锤已接踵而至。老张一个凌空鸽子步，跳转身侧。回手一剑，不料又被铜十八的左手锤挡了回来。用剑的在耍锤的面前，难免吃亏。
再一招战平之后，老张已感觉到力不从心。于是赶忙叫停。
“等等，铜少侠果真好身手。是老张我自不量力了。”
铜十八见老张停手也没有再不依不饶下去。只是双手扛着锤子傲慢地说：“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请便”，老张剑已入鞘，杵在地上用来支撑身体。
就这样铜十八扛着他的双锤，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望无际的甬道。
在甬道上走了一段之后，铜十八发现这里果然别有洞天，辗转迂回。他突然放下双锤，从胸口处掏出一份绘制精密的地图，贼兮兮的笑道：“关键时候还得是三哥靠谱……”
他只记得走了多半个时辰。转过了十八道弯，上了几百个石阶，通过了三十几道铁门。不得不承认，就算按照地图行走，他稍不留意，也在中间走岔过一次。走岔这一次就误触了机关，招呼他的有十二把钢叉和一排银针。他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刚才那个正确的道口。
直到铜十八见到了最后一扇门，他彻底崩溃了。
那是一扇令人绝望的大门。
首先，这门是巨大的，门高的程度，怕是楚香帅在世也难以翻越，所以轻功这一条路不可行。
其次，用手一敲，材质最起码是三尺厚的铜板，份量也是不用说的，恐怕用上火药也是九牛一毛。
最后，门上有十三道锁。看来这是唯一进入的途经了。
那么问题是，钥匙在哪儿？
铜十八坐在最后一道大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快入夜的时候，只听到甬道里传来了“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这些苍老的声音总让人难免怀疑，究竟自己身处阳间还是地狱……
铜十八打了个寒战，又掏出了胸前的地图。
他出来的时候，看见老张提着烧酒正在等他。
（二）
夜已凉了。
老张送走了铜十八。
转身又进入了甬道，他打开了旁边一块砖上的暗格，对着里面，道：“那个捣乱的小子已经回去了，各位长老们安心休息。老张我就守在入口，请放心。”
甬道中立时响起遥远的声音：“好，你也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老张才放心地关上暗格，慢慢走了回去。
他坐在甬道入口的一棵老槐树下，看了一眼今夜的乌云退散，而远山依旧，慢慢的老张闭上了双眼，也不知是进入了回忆还是潜进了梦乡……
眼前这个女人，叫孙丽娘。
也是庄里新来的厨娘。
那年是二月十八，花朝节。
老张只记得当日中午，他喝了一大碗的荠菜百岁羹，十分美味。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庄里的管事，只是一个成日跟在少爷身边的仆从。
孙丽娘虽然厨艺精湛，但其实年龄不大，与老张相仿。
他们眉来眼去了一段时间——哦不，是孙丽娘暗送秋波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因为也都到了适婚的年龄，老庄主问过了二人的意见，就做主在庄内安排了婚事。
老张只记得洞房那天，孙丽娘羞赧地躺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以后咱俩的孩子就叫十八。张十八。”
老张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是十八呢？”
“夯货，因为咱俩认识那天就是二月十八啊！”
婚后的生活自是甜蜜，没过多久，孙丽娘的肚子就好像隆了起来。
一日，老张从秋凤梧的身边伺候完，满脸疲惫的回到家中。
孙丽娘也已备好饭菜等候多时了。她现在行动不便，所以老张说了其他活计不让她操持，安心养胎。
见老张一脸疲态，不爱言语，孙俪娘便开口问道：“今日干什么去了？这般疲惫。”语气里夹杂着关心和责怪。
“陪少主到那甬道里走了一天，庄主说日后，那里的秘密就交给我二人了。”
“那甬道里有什么？”
“我这第一次进去也是晕头转向的，七拐八拐的，又好长。要是没有庄主领着，十个我也得走丢在里面……”
“那甬道的尽头是什么？”
“是一道大门，至于门里有什么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老张倒了一杯烧酒，咂摸了一口又放下。
那日之后，孙丽娘就老缠着老张，让老张带她去甬道里遛弯。她说孕妇应该多运动运动，怕以后也生出个‘夯货’。
虽然老张一开始也是百般推脱，毕竟那是秋家世世辈辈守口如瓶的地方。但是一想到孙丽娘肚子里的孩子，就不由得心软，所以到最后还是拗不过孙丽娘，带她去了。
一开始他们只走到甬道入口的三分之一处，就往回走，虽然路途不远，也没什么风景，但是孙丽娘对这里却充满了好奇。
老张见孙丽娘这一段逛够了，就带她到了三分之二处。
一日，老张在甬道上打扫落叶的时候，猛然间不见孙丽娘在身后，好一慌张。
等找到的时候，孙丽娘正一个人时而抬头，时而低头，背对着他，嘴里嘀咕着什么。
老张叫住孙丽娘，她先是一惊，然后一抽手好像在往身后藏什么东西……
其实老张有好几次心中都满是讶异，他在讶异一个孕妇的体力怎会如此这般的好，好到他一个男人都自愧不如。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张终于带丽娘走完了这段甬道。
当孙丽娘站在这扇大门前的时候，她满心欢喜。
那个时候，孙丽娘已经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
她盯着大门上的雕花图案，盯了好久。但是经过老张的观察，还是盯那十三把锁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这天回去的时候，孙丽娘走得很慢很慢很慢。
她总说，这条路怎么这么长啊，她就要走不动了。
老张心想：还不是你要走这么远。但是嘴上却不能说。
老张看着她挺着的肚子，眉头一皱，这怕是也不能背着走啊……于是他只能安慰道：“来，咱们慢慢走，我搀着你。”
孙丽娘顺势将身子倚了过去，头也靠在老张的肩上。这时老张闻到了一股香气，他察觉到这和孙丽娘身上以往的香气不太相同。
但二人还是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这二人之间，就有一人先倒了下去。
（三）
等老张在甬道里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沉沉的，身旁却早已不见了孙丽娘。
他在甬道里喊了半天，也没人应。
直到最后，有众多苍老的声音响起：“她不在这里。”这才是老张第一次知道，孔雀山庄守山十二长老的存在。
于是他又赶忙跑回家中，亦没有孙丽娘的身影。
园子里其他的地方也被他找遍了，厨房、马厩、花园。问了所有人，都说不见孙丽娘的踪影。
老张垂头丧气地，最后来到了山庄门口。叫出了昨夜在门口值守的兄弟。
据这位值夜的兄弟说，昨天晚上他见着孙丽娘了，好像还背着个不大的包袱，要出去买几味香料，说是庄里的厨房不够用了。这位兄弟一看是个孕妇就没再为难她，放她出去了。
老张听了这话，当时心下一凉。他终于明白孙丽娘这些天在甬道里在干什么了！
奔忙了多半天的老张，现在是身心俱疲。他一边不敢琢磨自己的猜想，一边又无法解释。
老张回到家中，只想到枕头上先睡上一觉。手一搭上枕头这才发现，底下有一封信。只见信封上写着‘老张’二字。
老张嘟囔了一句：“这孙丽娘还是有良心的……”
他赶忙抽出信，读了起来：
老张，我是丽娘。我走了。在孔雀山庄的这段日子里非常的幸运，当然是因为能遇到你。
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青龙会三百六十五坛二月初五分坛的坛主。奉我们二月堂堂主之命，渗透到孔雀山庄内部。当然组织知道以我的能力不可能拿到孔雀翎或孔雀翎的图纸，所以我的任务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是画出甬道的地图。
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我先回去了。放心，孩子我会生下来的。记得，他叫十八……
放下信的老张沉思了许久，现在已泪如雨下。老张从不絮叨，他也不爱絮叨，他就是这么个人，什么事儿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此事还是事关重大，于是擦干了泪水拿着信，去禀报了老爷。
当然，关于‘十八’的事他只字未提。
老庄主听完禀报，却也神色不变。
这许多年来，孔雀山庄未对甬道进行任何修改，因为他们知道就算过了甬道——也休想染指那门后的秘密。
（四）
翌日夜里，孔雀山庄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其实，孔雀翎丢失的消息在江湖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孔雀山庄的仇家、觊觎孔雀翎的人也比比皆是。他们一批批地前来滋扰，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根本不用问他们的理由，因为他们总能编出稀奇百怪的道理。
风啊，一刀刀地刮进老张的皱纹里。
这些年来也只有他的袖里剑还肯陪着他，不问来期。
宿昔梦颜色，咫尺思言偃。
何况杳来期，各在天一面。
——《与苏九德别》何逊〔南北朝〕
已是三更时分，更夫从院子外的西墙已绕过了东墙。
有守卫回报，说门外有一人，自称是老庄主的故人，此刻正在门外求见少庄主。
管家老张自是不敢怠慢，立时提鞋，整理好头发、衣裳，准备出门迎客。
只见来人身着一件黑斗篷，脚底踩着一双漳绒串珠云头靴，身上看起来好像没携带武器。
刚一开门，来人立时作揖道：“在下钟不闻。受故人之托，前来拜访。”
“在下是孔雀山庄管家，您称呼我老张就好。”，“请问阁下的故人是？”
“孔雀山庄秋凤梧。”
老张拱手道：“外面更深露重，既是老庄主的朋友，那里面请。”
让进内堂后，老张备茶让座，自不必说。
只是这钟不闻好像十分急切，一门心思只想见少庄主。
老张只能言道：“现下少庄主，有些不太方便。有何事您与在下讲明也是一样的……”
钟不闻脸上露出了诡异一笑，道：“那我就直说了。”
“早年间，故友秋凤梧找到我说要制作一样兵器，给了我一张图纸，可我苦参了六年，还是不得其法。前些日听闻秋庄主惨遭恶人毒手，故今日前来拜访，一是吊唁故友，二是归还图纸。”
老张听闻霎时脸色一变，思考了一会儿，道：“第一件事您稍后随我来，第二件事您给我点工夫，我得去请示一二。”
“好，有劳张管家。”
钟不闻随着老张来到秋家祠堂，里面祭拜着秋凤梧的牌位。
老张点了三根香，递到了钟不闻手上。
大概是出于不小心，钟不闻在接香的时候被烫了一下，嘴上一直说着“不妨事，不妨事……”
钟不闻三拜之后，将香插入了香炉。之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张于是言道：“想是钟先生还有些话要和老爷叙叙旧，我也不方便在旁，就先暂时退下了……”
他走的时候，另安排了两名下人在门外值守。
其实老张只是找个借口，来了甬道。
他见四下无人，打开了砖里面的暗格，对着里面把钟不闻的事情讲了一遍。
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把他带进来吧，你就不用跟着了。”
“好的，明白”，老张遵从着说。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暗格，走出甬道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回到祠堂，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门口的下人，门内有无异动等等。下人回禀全无异样。
于是老张进了门，发现钟不闻还好好的站在那儿。
老张便寒暄道：“钟先生和我家老爷真是情深意笃，老爷泉下有知定会感激之至。”
钟不闻道：“是啊，想当年……”
一大段前尘往事之后，钟不闻突然话锋一转：“张管家，我们何时去办第二件事啊？”
有了守门十二老的吩咐，老张也不敢再耽搁，于是说道：“钟先生随我来。”
二人很快来到甬道，老张道：“我就不陪先生进去了，先生自便。”
随后，钟不闻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张管家有劳了，到这里已经可以了。”
不知为何，老张看着走远的钟不闻心下总是不安。
他不是不听十二长老的话，也不是想窥探孔雀翎的秘密。他只是觉得这个钟不闻有些奇怪，但是要问他哪里奇怪，他又说不出。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就跟了上去。
看来十二长老是怕怠慢了客人就先迎了出来。可能也是怕客人误触了机关，再闹了乌龙。
十二长老和钟不闻就停在甬道第一拐弯处，聊了肯定有一段时间了。
老张就守在墙角的这边，终于有时间整理思绪。
老张回想起刚才回到祠堂的时候，有一件奇怪的事。他们第一次进祠堂的时候是没有脚印的，可是等他回到祠堂的时候却发现地上赫赫然的多出了一排脚印。他自己进门刚走两步也发现自己留下了脚印，想是刚才来过一次甬道，所以回去的时候沾了一些泥土，方才留下的，可是在他回来之前的那排脚印是哪里来的呢？
老张一边想，一边隐隐约约地听着拐角那边的声音。
这时，钟不闻正说道：“钟不闻真是才疏学浅，力有不殆。辜负了秋兄的嘱托，所以此次前来特将图纸归还。还请各位前辈收好。”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到了大长老的手中。
大长老接过的同时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站得一动不动，也没有话说，仿佛空气停滞了一般。
可这个过程却被躲在墙角这边的老张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见从钟不闻的袖中射出了一枚亮闪的银针！
还没等其他长老反应过来，钟不闻一抬手，十二个长老就这么被定成了一排。
此时钟不闻露出了狞笑，道：“我这次专程来其实不是还什么图纸，而是要向各位长老借一样东西……”
他走到十二个长老面前，卸下了他们系着钥匙的铁链！
就这样，十二把钥匙全部到手，接下来就剩庄主手里的那把了……
正面迎敌怕不是对手，于是老张躲在墙角的这边准备好——偷袭。
（五）
他提着长剑，犹如提着自己的心肝。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老张心想不好，这贼要跑。
就立时提剑追了出去，却发现为时已晚，已不见钟不闻的影子，甬道左面的墙被炸出了好大一个口子。
他赶忙上前查看十二长老的状况，发现他们的眼睛都还睁着，呼吸脉搏也都正常，只是好像麻痹了，不能动弹，想是中了——沸黄麻痹针！
这时，从远处传来钟不闻的声音：“张管家，你当我耳朵是聋的吗？你跟上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老张回到：“你这贼子，用得这肮脏下贱的手段，有本事你回来，咱们正面比试一番！”
“下次吧……”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院墙外，其实铜十八也没有走远，他在等着接应钟不闻……“十二哥得手了吗？”
钟不闻给他亮了盘在腰间的一把铁链。
然后二人就行色匆匆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老张帮十二长老拔了针，把他们一个一个的运出了甬道。排列在甬道的入口处。
然后请来了庄内的大夫，为十二老医治。
医治过后，幸好并无大碍。
大长老第一个恢复过来，看着老张说道：“这怕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老张道：“是啊是啊，想不到您还这么硬朗，我记得您的声音。”
说话间的工夫，其他长老也都陆续恢复。
十二个老人看着老张，当然老张在他们面前就只能是小张了。
老张明白他们的意思，立即起誓道：“昨夜之事，张某决不外传。”
十二个老人同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老了老了，最后着了道，看来我们的任务也就到头了，剩下的只能长居于此，再有贼子敢犯，只能拼上这一把老骨头喽……”
老张看着他们，眼神中有不甘也有庆幸。
“这两天的孔雀山庄可这真热闹啊……”老张心想。
好在这第三日的夜总算平静了下来。
他望了望月，又望了望这眼前没有尽头的甬道，没有人知道，老张的心里却仍是焦急的。
其实，这几天里，他好像一直在等人。
是啊，要是他的少庄主在，那该多好啊！
忠仆老张，是看着秋凤梧长大的。也是这么看着现在的少庄主长大的。
昨日一场春雨，引得落叶张狂。
他现在在甬道这边的入口处打扫着庭院，心里却十分忐忑的。
因为他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来者不善。
在寂静中对峙了一段时间后，老张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先开了口。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微名不足挂齿，铜十八。”想不到这来的年轻人还挺懂规矩，自报名讳之后，还朝老张双手抱拳作了个揖。
老张还礼。
“铜少侠这晴天朗日造访我孔雀山庄所为何事？”
铜十八言道：“听闻孔雀山庄孔雀翎举世无双，在下斗胆，想借来一赏。”
“真是好大的胆气！”话音未落，之前老张手中的扫帚已经飞出，不知从什么位置已抽出一柄长剑，向铜十八的面门直刺过来。
铜十八也并不多言，立时从身后左右手抄出两把流星紫金锤。头一闪，躲开了扫帚。左手一锤，挡过了直刺而来的长剑。现下右手一锤直奔老张的中门而来。老张见势不妙顺着铜十八左手的力道赶忙向右，抽身而去。
此时老张还没站稳，铜十八的下一锤已接踵而至。老张一个凌空鸽子步，跳转身侧。回手一剑，不料又被铜十八的左手锤挡了回来。用剑的在耍锤的面前，难免吃亏。
再一招战平之后，老张已感觉到力不从心。于是赶忙叫停。
“等等，铜少侠果真好身手。是老张我自不量力了。”
铜十八见老张停手也没有再不依不饶下去。只是双手扛着锤子傲慢地说：“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请便”，老张剑已入鞘，杵在地上用来支撑身体。
就这样铜十八扛着他的双锤，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望无际的甬道。
在甬道上走了一段之后，铜十八发现这里果然别有洞天，辗转迂回。他突然放下双锤，从胸口处掏出一份绘制精密的地图，贼兮兮的笑道：“关键时候还得是三哥靠谱……”
他只记得走了多半个时辰。转过了十八道弯，上了几百个石阶，通过了三十几道铁门。不得不承认，就算按照地图行走，他稍不留意，也在中间走岔过一次。走岔这一次就误触了机关，招呼他的有十二把钢叉和一排银针。他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刚才那个正确的道口。
直到铜十八见到了最后一扇门，他彻底崩溃了。
那是一扇令人绝望的大门。
首先，这门是巨大的，门高的程度，怕是楚香帅在世也难以翻越，所以轻功这一条路不可行。
其次，用手一敲，材质最起码是三尺厚的铜板，份量也是不用说的，恐怕用上火药也是九牛一毛。
最后，门上有十三道锁。看来这是唯一进入的途经了。
那么问题是，钥匙在哪儿？
铜十八坐在最后一道大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快入夜的时候，只听到甬道里传来了“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这些苍老的声音总让人难免怀疑，究竟自己身处阳间还是地狱……
铜十八打了个寒战，又掏出了胸前的地图。
他出来的时候，看见老张提着烧酒正在等他。
（二）
夜已凉了。
老张送走了铜十八。
转身又进入了甬道，他打开了旁边一块砖上的暗格，对着里面，道：“那个捣乱的小子已经回去了，各位长老们安心休息。老张我就守在入口，请放心。”
甬道中立时响起遥远的声音：“好，你也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老张才放心地关上暗格，慢慢走了回去。
他坐在甬道入口的一棵老槐树下，看了一眼今夜的乌云退散，而远山依旧，慢慢的老张闭上了双眼，也不知是进入了回忆还是潜进了梦乡……
眼前这个女人，叫孙丽娘。
也是庄里新来的厨娘。
那年是二月十八，花朝节。
老张只记得当日中午，他喝了一大碗的荠菜百岁羹，十分美味。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庄里的管事，只是一个成日跟在少爷身边的仆从。
孙丽娘虽然厨艺精湛，但其实年龄不大，与老张相仿。
他们眉来眼去了一段时间——哦不，是孙丽娘暗送秋波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因为也都到了适婚的年龄，老庄主问过了二人的意见，就做主在庄内安排了婚事。
老张只记得洞房那天，孙丽娘羞赧地躺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以后咱俩的孩子就叫十八。张十八。”
老张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是十八呢？”
“夯货，因为咱俩认识那天就是二月十八啊！”
婚后的生活自是甜蜜，没过多久，孙丽娘的肚子就好像隆了起来。
一日，老张从秋凤梧的身边伺候完，满脸疲惫的回到家中。
孙丽娘也已备好饭菜等候多时了。她现在行动不便，所以老张说了其他活计不让她操持，安心养胎。
见老张一脸疲态，不爱言语，孙俪娘便开口问道：“今日干什么去了？这般疲惫。”语气里夹杂着关心和责怪。
“陪少主到那甬道里走了一天，庄主说日后，那里的秘密就交给我二人了。”
“那甬道里有什么？”
“我这第一次进去也是晕头转向的，七拐八拐的，又好长。要是没有庄主领着，十个我也得走丢在里面……”
“那甬道的尽头是什么？”
“是一道大门，至于门里有什么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老张倒了一杯烧酒，咂摸了一口又放下。
那日之后，孙丽娘就老缠着老张，让老张带她去甬道里遛弯。她说孕妇应该多运动运动，怕以后也生出个‘夯货’。
虽然老张一开始也是百般推脱，毕竟那是秋家世世辈辈守口如瓶的地方。但是一想到孙丽娘肚子里的孩子，就不由得心软，所以到最后还是拗不过孙丽娘，带她去了。
一开始他们只走到甬道入口的三分之一处，就往回走，虽然路途不远，也没什么风景，但是孙丽娘对这里却充满了好奇。
老张见孙丽娘这一段逛够了，就带她到了三分之二处。
一日，老张在甬道上打扫落叶的时候，猛然间不见孙丽娘在身后，好一慌张。
等找到的时候，孙丽娘正一个人时而抬头，时而低头，背对着他，嘴里嘀咕着什么。
老张叫住孙丽娘，她先是一惊，然后一抽手好像在往身后藏什么东西……
其实老张有好几次心中都满是讶异，他在讶异一个孕妇的体力怎会如此这般的好，好到他一个男人都自愧不如。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张终于带丽娘走完了这段甬道。
当孙丽娘站在这扇大门前的时候，她满心欢喜。
那个时候，孙丽娘已经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
她盯着大门上的雕花图案，盯了好久。但是经过老张的观察，还是盯那十三把锁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这天回去的时候，孙丽娘走得很慢很慢很慢。
她总说，这条路怎么这么长啊，她就要走不动了。
老张心想：还不是你要走这么远。但是嘴上却不能说。
老张看着她挺着的肚子，眉头一皱，这怕是也不能背着走啊……于是他只能安慰道：“来，咱们慢慢走，我搀着你。”
孙丽娘顺势将身子倚了过去，头也靠在老张的肩上。这时老张闻到了一股香气，他察觉到这和孙丽娘身上以往的香气不太相同。
但二人还是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这二人之间，就有一人先倒了下去。
（三）
等老张在甬道里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沉沉的，身旁却早已不见了孙丽娘。
他在甬道里喊了半天，也没人应。
直到最后，有众多苍老的声音响起：“她不在这里。”这才是老张第一次知道，孔雀山庄守山十二长老的存在。
于是他又赶忙跑回家中，亦没有孙丽娘的身影。
园子里其他的地方也被他找遍了，厨房、马厩、花园。问了所有人，都说不见孙丽娘的踪影。
老张垂头丧气地，最后来到了山庄门口。叫出了昨夜在门口值守的兄弟。
据这位值夜的兄弟说，昨天晚上他见着孙丽娘了，好像还背着个不大的包袱，要出去买几味香料，说是庄里的厨房不够用了。这位兄弟一看是个孕妇就没再为难她，放她出去了。
老张听了这话，当时心下一凉。他终于明白孙丽娘这些天在甬道里在干什么了！
奔忙了多半天的老张，现在是身心俱疲。他一边不敢琢磨自己的猜想，一边又无法解释。
老张回到家中，只想到枕头上先睡上一觉。手一搭上枕头这才发现，底下有一封信。只见信封上写着‘老张’二字。
老张嘟囔了一句：“这孙丽娘还是有良心的……”
他赶忙抽出信，读了起来：
老张，我是丽娘。我走了。在孔雀山庄的这段日子里非常的幸运，当然是因为能遇到你。
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青龙会三百六十五坛二月初五分坛的坛主。奉我们二月堂堂主之命，渗透到孔雀山庄内部。当然组织知道以我的能力不可能拿到孔雀翎或孔雀翎的图纸，所以我的任务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是画出甬道的地图。
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我先回去了。放心，孩子我会生下来的。记得，他叫十八……
放下信的老张沉思了许久，现在已泪如雨下。老张从不絮叨，他也不爱絮叨，他就是这么个人，什么事儿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此事还是事关重大，于是擦干了泪水拿着信，去禀报了老爷。
当然，关于‘十八’的事他只字未提。
老庄主听完禀报，却也神色不变。
这许多年来，孔雀山庄未对甬道进行任何修改，因为他们知道就算过了甬道——也休想染指那门后的秘密。
（四）
翌日夜里，孔雀山庄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其实，孔雀翎丢失的消息在江湖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孔雀山庄的仇家、觊觎孔雀翎的人也比比皆是。他们一批批地前来滋扰，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根本不用问他们的理由，因为他们总能编出稀奇百怪的道理。
风啊，一刀刀地刮进老张的皱纹里。
这些年来也只有他的袖里剑还肯陪着他，不问来期。
宿昔梦颜色，咫尺思言偃。
何况杳来期，各在天一面。
——《与苏九德别》何逊〔南北朝〕
已是三更时分，更夫从院子外的西墙已绕过了东墙。
有守卫回报，说门外有一人，自称是老庄主的故人，此刻正在门外求见少庄主。
管家老张自是不敢怠慢，立时提鞋，整理好头发、衣裳，准备出门迎客。
只见来人身着一件黑斗篷，脚底踩着一双漳绒串珠云头靴，身上看起来好像没携带武器。
刚一开门，来人立时作揖道：“在下钟不闻。受故人之托，前来拜访。”
“在下是孔雀山庄管家，您称呼我老张就好。”，“请问阁下的故人是？”
“孔雀山庄秋凤梧。”
老张拱手道：“外面更深露重，既是老庄主的朋友，那里面请。”
让进内堂后，老张备茶让座，自不必说。
只是这钟不闻好像十分急切，一门心思只想见少庄主。
老张只能言道：“现下少庄主，有些不太方便。有何事您与在下讲明也是一样的……”
钟不闻脸上露出了诡异一笑，道：“那我就直说了。”
“早年间，故友秋凤梧找到我说要制作一样兵器，给了我一张图纸，可我苦参了六年，还是不得其法。前些日听闻秋庄主惨遭恶人毒手，故今日前来拜访，一是吊唁故友，二是归还图纸。”
老张听闻霎时脸色一变，思考了一会儿，道：“第一件事您稍后随我来，第二件事您给我点工夫，我得去请示一二。”
“好，有劳张管家。”
钟不闻随着老张来到秋家祠堂，里面祭拜着秋凤梧的牌位。
老张点了三根香，递到了钟不闻手上。
大概是出于不小心，钟不闻在接香的时候被烫了一下，嘴上一直说着“不妨事，不妨事……”
钟不闻三拜之后，将香插入了香炉。之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张于是言道：“想是钟先生还有些话要和老爷叙叙旧，我也不方便在旁，就先暂时退下了……”
他走的时候，另安排了两名下人在门外值守。
其实老张只是找个借口，来了甬道。
他见四下无人，打开了砖里面的暗格，对着里面把钟不闻的事情讲了一遍。
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把他带进来吧，你就不用跟着了。”
“好的，明白”，老张遵从着说。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暗格，走出甬道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回到祠堂，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门口的下人，门内有无异动等等。下人回禀全无异样。
于是老张进了门，发现钟不闻还好好的站在那儿。
老张便寒暄道：“钟先生和我家老爷真是情深意笃，老爷泉下有知定会感激之至。”
钟不闻道：“是啊，想当年……”
一大段前尘往事之后，钟不闻突然话锋一转：“张管家，我们何时去办第二件事啊？”
有了守门十二老的吩咐，老张也不敢再耽搁，于是说道：“钟先生随我来。”
二人很快来到甬道，老张道：“我就不陪先生进去了，先生自便。”
随后，钟不闻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张管家有劳了，到这里已经可以了。”
不知为何，老张看着走远的钟不闻心下总是不安。
他不是不听十二长老的话，也不是想窥探孔雀翎的秘密。他只是觉得这个钟不闻有些奇怪，但是要问他哪里奇怪，他又说不出。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就跟了上去。
看来十二长老是怕怠慢了客人就先迎了出来。可能也是怕客人误触了机关，再闹了乌龙。
十二长老和钟不闻就停在甬道第一拐弯处，聊了肯定有一段时间了。
老张就守在墙角的这边，终于有时间整理思绪。
老张回想起刚才回到祠堂的时候，有一件奇怪的事。他们第一次进祠堂的时候是没有脚印的，可是等他回到祠堂的时候却发现地上赫赫然的多出了一排脚印。他自己进门刚走两步也发现自己留下了脚印，想是刚才来过一次甬道，所以回去的时候沾了一些泥土，方才留下的，可是在他回来之前的那排脚印是哪里来的呢？
老张一边想，一边隐隐约约地听着拐角那边的声音。
这时，钟不闻正说道：“钟不闻真是才疏学浅，力有不殆。辜负了秋兄的嘱托，所以此次前来特将图纸归还。还请各位前辈收好。”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到了大长老的手中。
大长老接过的同时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站得一动不动，也没有话说，仿佛空气停滞了一般。
可这个过程却被躲在墙角这边的老张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见从钟不闻的袖中射出了一枚亮闪的银针！
还没等其他长老反应过来，钟不闻一抬手，十二个长老就这么被定成了一排。
此时钟不闻露出了狞笑，道：“我这次专程来其实不是还什么图纸，而是要向各位长老借一样东西……”
他走到十二个长老面前，卸下了他们系着钥匙的铁链！
就这样，十二把钥匙全部到手，接下来就剩庄主手里的那把了……
正面迎敌怕不是对手，于是老张躲在墙角的这边准备好——偷袭。
（五）
他提着长剑，犹如提着自己的心肝。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老张心想不好，这贼要跑。
就立时提剑追了出去，却发现为时已晚，已不见钟不闻的影子，甬道左面的墙被炸出了好大一个口子。
他赶忙上前查看十二长老的状况，发现他们的眼睛都还睁着，呼吸脉搏也都正常，只是好像麻痹了，不能动弹，想是中了——沸黄麻痹针！
这时，从远处传来钟不闻的声音：“张管家，你当我耳朵是聋的吗？你跟上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老张回到：“你这贼子，用得这肮脏下贱的手段，有本事你回来，咱们正面比试一番！”
“下次吧……”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院墙外，其实铜十八也没有走远，他在等着接应钟不闻……“十二哥得手了吗？”
钟不闻给他亮了盘在腰间的一把铁链。
然后二人就行色匆匆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老张帮十二长老拔了针，把他们一个一个的运出了甬道。排列在甬道的入口处。
然后请来了庄内的大夫，为十二老医治。
医治过后，幸好并无大碍。
大长老第一个恢复过来，看着老张说道：“这怕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老张道：“是啊是啊，想不到您还这么硬朗，我记得您的声音。”
说话间的工夫，其他长老也都陆续恢复。
十二个老人看着老张，当然老张在他们面前就只能是小张了。
老张明白他们的意思，立即起誓道：“昨夜之事，张某决不外传。”
十二个老人同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老了老了，最后着了道，看来我们的任务也就到头了，剩下的只能长居于此，再有贼子敢犯，只能拼上这一把老骨头喽……”
老张看着他们，眼神中有不甘也有庆幸。
“这两天的孔雀山庄可这真热闹啊……”老张心想。
好在这第三日的夜总算平静了下来。
他望了望月，又望了望这眼前没有尽头的甬道，没有人知道，老张的心里却仍是焦急的。
其实，这几天里，他好像一直在等人。
是啊，要是他的少庄主在，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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