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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结束

    莫里哀看两人吵得火热,一个人在小院里走走看看。公爵的士兵们有的打剑,有得擦甲,看到他并没有说什么。

    十三、十四……莫里哀数了数,见到了一共十五名士兵。不知道城防那边对他们有什么防范,他望向城头,隐约看到几个士兵也在盯着这边。

    如果开战的话,这里的居民都要撤到城内吧。莫里哀向一间房屋里窥去,里面面积不大,没有家具,铺满稻草,挤着七八个人,或坐或卧,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们对莫里哀的目光也没有反应。

    “都是抓回来的农奴,没人来赎的,大多精神不太正常。”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

    “男爵死了,我就到这边来做饭洗衣呗。”白兰琪穿着白色亚麻上衣加黑色的长裤,头发挽住在脑后,看上去清爽干练得多。

    “奥利弗公爵放你到这地方来的吗?”莫里哀指了指城墙。

    “不然呢?我不做事情就养不活自己的。”她答非所问。

    “我的徽章呢?还在你那里吧?”

    “我交给送消息的人了。”

    “可是教堂忏悔室根本没有收到消息。”

    “你们的人不是很快就来了吗?”

    莫里哀舔了下嘴唇,考虑了一下自己可以用什么罪名把眼前这个女人抓回去。

    “也许是送消息的那个人私吞了吧。”白兰琪故作安慰道。

    “好了,你也不用这样说,我们心里都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里哀拜拜手。重新铸一枚可是要花去他大半月的工钱,加上之前送出去的六枚银币,现在自己的财务状况和第三审判庭相差不大。

    “你为什么在公爵手下做事?”他又问。

    “父母都是本地的农民,我能谋上这份差事已经是很幸运了。”

    “你想要自由身份吗?”莫里哀真诚地看着她,“也许你可以揭发点什么,城邦就会庇护你。”

    “我能揭发点什么呢?”白兰琪低垂双目。

    “什么都可以。如果你有想法的话,可以来第三审判庭找我。”罗伊斯在找自己了,莫里哀向她告别。

    ……

    “那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女仆?”罗伊斯问,“怎么不抓回去问问?”

    “没必要。”莫里哀摇摇头,说,“她又能知道些什么?就算她真的坦白了,难道有什么用吗?我们还能去把奥利弗公爵抓回来审判不成?”

    “有道理。”也许是刚刚没有说过别人,罗伊斯有点低落。

    太阳快落山了,回到审判庭,别人都吃完过晚餐了。还剩下一些鱼肉派和汤,两人都饿了,在长桌坐下就开始吃。

    “情况怎么样?”坐到他们对面,穿着教士礼袍的矮胖中年男人叫做莱斯,是第三审判庭的副庭长。梅内特只管布施、讲道和裁判,日常工作都是他在完成。

    罗伊斯挥舞着手里的鱼肉派,将一天的经过说给他听。

    “和码头行会有关?那可不太好。”莱斯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双下巴说。

    他原本是墨菲斯总堂的干事,梅内特老人一辈子深居修道院,搞不明白裁判所的各种文书汇报工作,所以就把他调过来救火。之后也不见有什么重新调任的迹象,两年过去,他还是一个执事品。

    启示教会以圣阶制划分待遇和身份,最初只有教士、教长、教宗三品,可是后来教会发展迅速,于是将教士一分为六,又分出了司门,诵经,驱魔,执事,助祭,司铎六品。前者称为大品,后者称为小品。

    莫里哀和罗伊斯都属于教士中的驱魔品。

    “你们可别惹到行会的人,码头直接影响到许多人的生意,他们背后可不简单。可别像我这样,不明不白,就在这破地方待上了……”

    莱斯坚信自己的遭遇是被人构陷,逢人便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但是又说不出到底是谁害了自己,从此热衷于研究墨菲斯城内的局势,市议会的公告、治安官的行动、银行的利率变化,到某个市政议员出门踩了香蕉皮无所不知。

    如果你之前就是这副样子,很难想象你是怎么做到执事才被派到我们这儿。莫里哀单手扶额,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自己的搭档却和莱斯谈得火热,两人就这起谋杀案件背后的隐情展开了深入的交流。从公爵的渗透破坏到屠场的权力争夺,从肯特家人朋友的简单报仇到狗群的神秘传说都谈了个遍。

    罗尔斯家族在墨菲斯经营木材生意,家业挺大。本地一直实行长子继承制度,虽然商业公司不比封建领地,但是罗尔斯一家还是将这一传统保持了下来。没有人可以否定长子继承制度对于维护领主权力的作用,唯一遗憾的是,罗伊斯不是那个长子。

    罗伊斯·罗尔斯从小便沉迷骑士小说,长大后知道自己与家族的生意没有关系,更是坚定了自己想要成为骑士的决心。可是罗尔斯一家空有一个贵族姓氏,却早已没有册封骑士的权力了,难道墨菲斯城的巨商要将自己的小儿子送到奥利弗公爵那儿去当骑士侍从吗?绝不!

    在一次失败的逃家行动后,罗伊斯就被关了起来。他的家人一顿好劝,甚至找来几位真正的骑士告诉他这一行并不如他想象的风光:长达七年的侍从生活要每天帮领主倒马桶;训练起来累得爬不起床,次次都有人在练剑时被戳死;如果没钱的话,别说马了,连甲胄都不一定有;就连你心心念念的夫人,也许满脸麻子,年纪比你妈还大。

    各种良言相劝反而加重了罗伊斯的牺牲想象,他闯进一次家族宴会,打翻昂贵的东陆瓷器,踩上桌子高举烛台高呼,就算一切都在阻止他成为骑士,他也愿意为了真理和神的荣光献出自己的生命。

    于是他被家人送进了教会。

    本来罗伊斯还以为自己可以批上白袍,成为护教骑士,可是他的家人早就上下打点好了,务必让罗伊斯在繁琐无趣的日课中丧失对于骑士的兴趣,自己回到家里。哪知道罗伊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受洗成为教士。他的父母冲进教堂,看到日光穿过斑斓的玻璃,洒在他们儿子的肩膀上,罗伊斯·罗尔斯严肃地宣誓自己将抛弃私人生活,永不结婚,用一生来侍奉启示之神。

    对神宣誓,无从更改。罗尔斯一家只能放他去了,结果罗伊斯本人比他们更晚明白这个道理,他很快就后悔成为正式的教士了。可教会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罗伊斯的家人们对他的期待已经下降到了不惹事端就好的地步,对于他重新还俗的要求置若未闻。

    这时通俗文学的潮流却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默默爱慕夫人,守护城堡的骑士小说逐渐式微,各种以自由城市为背景的侦探小说却流行起来。罗伊斯心中苦闷,整天待在房间里看侦探小说,沉迷在市井街道中一眼望出凶犯,最后获得美人(常常是受害者遗孀)青睐的故事里。

    这不比那为爱牺牲,但是连夫人的手都没摸过的骑士小说刺激?罗伊斯大呼过瘾,在发现宗教裁判所的工作和侦探差不多后,他火速通过了入梦仪式,成为了一名披黑斗篷的“乌鸦”。

    自然,他的热情又消磨在了裁判所的日常工作里。根本没有小说里那样刺激的事情,墨菲斯的裁判所上次烧人,还是在十年前了。大多数审理的就是错误言论案件,虽然启示神教在北陆传承上千年,但是各种奇怪的本地信仰和风俗依然层出不穷,还有些没字都不识的人听了几场讲道就对于神有了不同的理解,说出来的话让连异端听了都感到汗颜。

    总的来说,过去那种宗教恐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今天,裁判所最常下达的惩罚是去教堂义务劳动。梅内特老人更是宽厚,常常口头警告劝诫一番了事。

    ……

    罗伊斯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扑朔迷离些的案子,又见莱斯乐意听自己的判断,于是仿照小说,找来纸笔,将案件中的各个人物的名字写下,又用线把他们的关系拉出来。罗伊斯对每个人的动机都说得头头是道,莱斯则适当地加上一些局势猜想,终于,两人得出一致结论,这起案件应该是由奥利弗公爵授意乔斯林的行动,通过肯特的家人来执行。肯特的妻子应该就是入梦“牙”发疯了,就像之前的男爵一样,目的就是要恐吓城邦方面这些人……

    就在两人聊得正嗨时,一份文书啪地一下打在桌子上,打断了他们。

    “莱斯先生,这份抄件等你签字。”

    说话的女人年近中年,一头短发。她叫凯茜,是第三审判庭的一位文书。这个工作不一定需要教士来完成,凯茜是一名普通平信徒,并不了解莫里哀这些执法者的工作。

    她也没有兴趣了解,家里三个孩子等着她养育,凯茜到处接抄写的活做,和丈夫一起勉勉强强撑起了还算体面的一家。她的手指沾着墨迹,脸上带着疲倦的神情。

    “哦,好的,凯茜女士。”莱斯草草看过,在文件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商业契约的流行、教会的制度改革都让城市里的文书工作空前增加。人人都希望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教会学校学一点书写,笔杆子也许真能生财。

    凯茜将最后抄件收纳好,准备离开。她问过莫里哀二人,然后将剩下的两块派打包,离开了审判庭。

    罗伊斯有点气馁,他刚刚指手画脚时把半块鱼肉派弄丢在地上了,凯茜女士路过时露出了痛惜的表情。

    莱斯念念叨叨地离开了,两个人沉默无言,吃完东西,收拾餐具,然后在旧教堂的门口分开。

    莫里哀回到自己的住所,这是第三审判庭附近的一栋老房,属于教会的地产,现在充当审判庭的宿舍。

    有一种说法是,墨菲斯城外最大的地主是奥利弗公爵,墨菲斯城内最大的地主就是教会了。在这座城市还只是一座小鱼港时,教会就低价购入了大量的土地,如今这些地产正为墨菲斯的教会带来源源不断的地租。

    当然,这些与莫里哀的关系,仅限于他能免费占据其中一个房间。其实是他和罗伊斯两人一起住,但是罗伊斯很快就受不了这个狭小阴暗的房间,跑回家去了。莫里哀乐得自在,把两张小床拼到了一起,睡觉时终于不至于翻身就会掉到地上了。

    他脱下上衣,用手抚摸背部的伤口。愈合得比他想象的快得多,结痂已经脱去了,能摸到新生的皮肤。接着他用手指滑过自己的脸颊,那里留下了三道伤痕。

    罗伊斯说莫里哀以前的样子放在小说里,就像是个犹豫的吟游诗人,会向骑士哭诉自己如何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等到骑士帮他达成愿望,他就会发誓要让骑士的名声传颂天下。

    莫里哀当时说,所以现在呢?

    现在像是那个阻止吟游诗人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的坏蛋。罗伊斯就等莫里哀这么问,他大笑起来。

    莫里哀叹气,打水来擦拭了一下身体,然后躺到了床上。罗伊斯借给了他几本小说,但是懒得打火,动物油脂做的蜡烛烟也难闻,莫里哀并不想读。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意识就消散在了无边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