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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在黄坡镇旧街的父亲

    一

    每天,天没亮,爸爸就起床买菜准备早餐,妈妈起床收拾出摊的东西。他们共用一根牙刷一个水杯,牙刷上的毛已经磨平了。

    吃完早餐,我们就出门了。妈妈的手拉货车里面放一个又高又宽的,薄薄的大眼镜箱盒,下面是两个装满货物的大纸箱,上面是卷起来的彩条布和几卷打包用的塑料袋。

    从三楼下二楼的楼梯不难,但从二楼到一楼的楼梯又陡又长,妈妈小心翼翼地拉着小货车一阶一阶地往下挪。下到一楼,大街上的商铺在陆续开门,天刚蒙蒙亮,街道上还没有行人,道路右边两个卖书佬也把书拉到摊位了,他们专卖各种旧的连环画和漫画书。《叮当猫》、《三毛流浪记》、《七龙珠》、《拳皇》、《乱马》等等。我趴在书摊前,拿起一本《叮当猫》只翻了几页,卖书佬就挥手说:“不能看了,再看得花钱买了看。”我要是继续看,他赶苍蝇的棍子就会在我面前晃。我要是无视他的棍子继续看,他就会把书抢走。

    旅馆的正门开在最南边,我们往北边走就到了三叉路口,旅馆一楼全是大商铺。三叉路口左转到下一个三叉路口再右转就到了新街市场。妈妈租的地摊位就在市场中间,市场中间不是最好的位置,最好的位置是各个人流量大的路口,但那些好铺位不止贵,还得有关系才能租到。

    到了摊位,妈妈拿扫帚把地扫干净,然后铺好彩条布,彩条布的大小刚好在地上画的石灰线内。妈妈先在彩条布的左边展开大眼镜箱,眼镜箱里是满满的眼镜,便宜的两三元,贵的五六元,妈妈提醒我,靠里侧的这些近视眼镜要十多元,千万别碰掉摔了。眼镜架上最多的是老花镜、太阳镜还有玩具彩色眼镜。我拿起一双三元钱的玩具彩色眼镜,戴上看全世界都是红色的,再一推镜片,世界又变成黄色的了绿色的了。

    妈妈先把充电的电筒摆好,然后是带盒子的掌上游戏机、收音机,计算器、钥匙扣、打火机、给打火机充气的气筒、指甲刀、挖耳勺、闹钟、挂钟、手表、电子表、五号电池、七号电池、电池充电器、钱包等等杂货小商品。她要把那么多种小商品分门别类的摆放好,小的,容易被偷的摆到离她近的内圈,大的,容易看到的摆到外圈。像闹钟、计算器、收音机要一个一个打开盒子从盒子里取出来,工作十分繁琐。妈妈喊我帮忙,我经常只帮开十几个盒子就不耐烦了。妈妈又嫌弃我开盒子不小心,把纸盒子弄变形了,卖相不好,顾客会嫌弃。

    大多数商品都是非常便宜的,但爸爸偶尔也会进一些很贵的,几十元的录音机和游戏机。妈妈在人多的时候会非常紧张地盯着那些贵重商品,她悄悄告诉我:“那个游戏机要卖八十元呢,怎么那么贵?”

    上午顾客不多,下午的时候就陆续多起来了。人一多,妈妈就会精神紧绷,她要一边跟人介绍商品一边和人讨价还价一边留意商品有没有被偷。

    “你小心点,东西放下。”妈妈提醒一个小偷。那小偷悻悻地放下东西走了。

    “满大街都是骗子小偷和人贩子,你千万要小心。”妈妈低声告诉我:“人贩子会拿麻袋一下子从后面把你套住,捉你去卖掉。”

    “卖掉干什么?”

    “给别人做孩子。”

    “那我就跑回来。”

    “你跑?你跑就把你狠狠打一顿。”

    “那我还跑。”

    “那就把你宰了,卖心卖肝卖肾、挖你的眼卖。”

    我被吓到了,我紧张兮兮地提防着陌生的人们。

    晚上天黑后,就没有顾客了,妈妈开始收摊。收摊比摆摊更繁琐,要用湿毛巾把小商品都擦一遍灰尘,那么多的计算器闹钟收音机还要一个一个收回纸盒子里。

    妈妈收着收着就气得眼都红了:“被偷了一个收音机,很贵的!三四十元啊!当时我就觉得那个人有问题,他的同伙和我吵价又不买东西,今天一天赚的还没被偷的多。”闲日有时候一天只能赚十几块钱,妈妈翻账本时就说:“今天连饭钱都没赚到,不够摊位费的。”

    二

    多数时候爸爸都能赶回来帮忙收摊。他早上会骑着一辆笨重的二八大杠单车,载着他的工具箱和眼镜箱去别的圩镇赶集走档走卖。

    我最喜欢黄坡镇的圩日,圩日爸爸就不去赶集走档,而是过来和妈妈一起摆难。爸爸在的时候,妈妈就轻松很多,没那么紧张兮兮。圩日顾客也多,赚的钱也多,妈妈就很高兴:“一个圩日顶十个闲日。”

    赚得多的时候,晚上就会加菜。摊位收得差不多的时候,爸爸就去买菜。我缠着跟他逛菜市场。他高大强壮,伸出有力的右臂让我当树爬,我吊在他的臂膀上像秋千一样荡着。

    菜市场前面是猪肉档,中间有水产鱼虾,后面是蔬菜,到蔬菜摊时,我经常能要到一个小番茄当水果零食吃。

    买好菜,天黑了,我们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着小货车回旅馆。

    爸爸忙着做饭,妈妈半躺在床上休息,她往额头上贴了好多姜片,她有头痛的老毛病。

    我在旅馆里跑上跑下,看一会大厅的电视,看一会八公烧开水,看往来的嫖客和妓女们争吵说话。爸爸喊我回家吃饭,吃完饭,我又到楼下大厅看电视,晚饭后放的多半是正经电视电影,是人最多的时候,旅馆一楼的店主们,三楼东面的小商贩们都来看,人们坐得密密麻麻,想找一个坐的位置不容易,好多人都站着看。直到十点钟,电视关机了,人们散去,我也跟着爸爸妈妈回房间睡觉了。

    有时候黄坡镇和附近的镇都没有圩日,爸爸就帮忙妈妈先到新街市场把摊摆好,然后就带着他的工具箱和眼镜箱去旧街摆摊。

    闲日逛街的人很少,经常半天都没一个顾客。我坐不住,在妈妈旁边蹦来蹦去。烦到妈妈了,她就说:“别蹦了,我头痛,要不你去找你爸吧,他在旧街上,上次带你去看过的。”

    于是六七岁的我就独自出发了,我飞快地在大街小巷之间奔跑,很快就迷路了。陌生的街道像迷宫一样,陌生的行人来来往往,我开始害怕了,我慌乱地在陌生的街道和人群中奔跑,跑了好久终于看到了爸爸,他坐在旧街的路边,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地上撑着他的大眼镜箱,他静默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爸。”我喊道。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蹲坐到他旁边,我们看着街道的行人。行人不多,停下来买眼镜的更少,我蹲了好久,都没卖掉一副。

    有个挑豆腐花的商贩停在路边卖豆腐花,我看着卖豆腐花的和喝豆腐花的,觉得好新奇,我在那之前只见过豆腐,没见过豆腐花。

    爸爸问:“你要吃嘛?”

    我并没有很想吃,但他问了,我就点点头。

    于是他就给我买了一碗,是甜豆腐花,我第一次吃。爸爸看着我,他抿了抿干渴的嘴唇,转过头继续去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三

    六七八岁的我很快就学会了偷骗赌。

    我先偷骗妈妈的钱,她把出摊时的钱包藏在眼镜箱下,我偷了两毛钱,卷起来,放到路边一辆脚踏三轮车下,然后回到妈妈身边,假装突然看到那里有钱,然后去捡起来说:“我捡到了两毛钱。”

    妈妈被逗笑了:“好的好的,你捡到了,你就拿去花吧。”

    我拿钱去买零食,更多的是买连环画、漫画。我开始买的是《叮当猫》后来买《七龙珠》。六岁的我应该是还看不懂的,那应该是七八岁的我买的?

    七岁的时候,旅馆楼下的水果店改成了冰棒厂,生产1毛2毛的,还有5毛的冰棒雪条。冰棒厂家的四个孩子来旅馆二楼大厅看电视,他们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最小,最大的男孩也只比我大三四岁。他们带我去冰棒厂捡碎掉的冰棒吃。他们家大人操作着机器,往小格子里倒糖水,冻成冰棒,然后把冰棒敲出来,时不时就会有几根冰棒被敲碎,我们就捡起来吃。大人们不让我们多吃。

    冰棒家的孩子们带我到他们家玩,他们家在好远好远的大江边,是一栋红砖楼。大江边的风特别大,江面上远远的能看到渔船。

    “他们要出海打鱼。”冰棒大哥说。

    我没听懂什么叫出海打鱼,我不明白海是什么意思。

    “海就是好多好多水的地方,比江还大。”

    冰棒大哥和二哥计划要去买竹子做钓鱼杆。

    “竹子还要买的?我家门口有好多好多呢。”我说

    “我们家没有,得去市场买,买八毛钱一根的。”

    我惊奇地说:“哇哦。”

    “等做好了钓鱼杆,我们带你去钓鱼。”

    没几天,他们就来妈妈的摊位喊我去钓鱼。我高高兴兴跟他们走了,他们准备了三辆三轮单车。冰棒大哥骑前面那台载着小妹妹,二哥骑中间的载着我,三弟自已骑一辆跟在最后面。他们骑车骑得飞快,我半坐在车厢上战战兢兢。

    “还没到吗?”我大喊。

    ”你说什么,听不清?”

    “还没到吗?我要回去了。”我大喊。离熟悉的地方太远了,我开始害怕了。

    “快到了。”二哥喊道。

    “我要回去了,停下。”

    “快到了。”二哥喊道,他卖力地踩着车,想追上大哥,大哥骑得更快。

    我松开手,从疾驰的车厢上跳了下去。三弟紧跟在后面的单车避让不及,从我身上碾了过去。

    我爬起来,顺着路往回跑,一直跑回到市场里,妈妈的摊位,我安全了。

    “他们不是带你去钓鱼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怎么搞得全身都是灰尘,这么脏。”妈妈用力拍我衣服上的尘土。

    过了许久,冰棒厂家的哥哥们提心吊胆地来问我有没有摔伤。

    妈妈说:“他们说车从你身上辗过去了,你怎么那么傻。你是怕了吗?他们带你去钓鱼呀,又不是带你去卖掉。痛不痛,伤到哪没有,脱衣服给我看看。”

    我不痛,也没有受伤,真厉害。改天,我最终还是跟他们去钓到鱼了,这次他们骑单车没那么快。只是他们钓鱼的地方让我大失所望,我还以为是大江或者他们口中说的大海呢,结果是他们家的小池塘,还没有我村里的池塘大。

    四

    有一天,我去冰棒厂找他们玩,大哥二哥说:“我们去机室,你也要跟着去吗?”

    我不知道机室是什么意思,但我跟着他们去了。

    那是一个街机室,除了游戏街机外,更多的是赌博的街机、老虎机。冰棒大哥借了我五六个币让我玩,我全输光了。第二天,我从妈妈的床底偷了两块钱又去赌老虎机。妈妈习惯把零钱藏在床底下,有好多好多的零钱。我到了街机室,买了十个币,投入了老虎机里。七岁的我还看不懂3倍5倍10倍20倍50倍的赔率,我瞎按,老虎机全亮了,我中了大奖。但我不知道怎么把币取出来,急得乱按。旁边的大男生说:“你是要退币?”他帮我按了退币,哗哗的一堆游戏币掉进了出币口。我把游戏币装进裤子里就跑,那么多的游戏币,沉甸甸的,我的裤袋像是要被压破了,我用手抓着口袋,跑回到冰棒厂,先把币还给了冰棒厂大哥。他惊叹:“你赢了这么多?”这让我很得意。我迷上了老虎机赌博,游戏币可以换钱,钱可以换游戏币,我又把游戏币投进了老虎机,痴迷它的灯光闪烁、中奖的音乐,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回家。猛一抬头,看到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爸爸。他站在街机厅的门口看着我,他举起了手掌,我觉得他要打我,我吓得呆住了。他落下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回家了。

    妈妈说:“你把爸爸吓坏了,他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我们还以为你掉哪个水井里了,跟人借了竹竿把附近的水井都捞了一遍。每次他们找不到我,第一时间都是去打捞水井。

    五

    我偷妈妈的钱没有被打被骂,去街机厅赌钱也没有被打被骂,他们只要求我安全回家吃饭就好。于是,我钱越偷越多,偷到钱就从旅馆后门那摇摇欲坠的铁楼梯跑下去,穿过危险的后巷,我跑得很快,那些虚弱的白粉佬追不上我,他们靠着墙,有气无力,像是死人。我来到南方商城大超市,买零食吃,买好多好多不同的零食。超市的收银员们说:“这孩子家里很有钱的,天天都来买好几块钱的零食。”

    我逐渐识字了,能大致看懂漫画上的剧情后,我就用偷的钱买很多的连环画和漫画书,我买了几十本《叮当猫》《三毛流浪记》《七龙珠》《封神榜》《西游记》。我沉迷在幻想的世界里,在那个梦一样的世界里,有任意门,有如果电话亭,有时光机可以自由穿棱时光,有各种神仙,移山倒海,腾云驾雾,变化无穷。我还学会了赊账,我有的时候钱不够的时候,卖书佬父子就让我先把书拿走,改天有钱了再给他。我于是跟着卖书佬到了他们家挑书,他们是回收旧书便宜卖的,一楼大厅堆了山一样多的漫画书和故事书。我像老鼠进了米仓,双手抱着满满一怀的《叮当猫》回家了。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家里也能有山一样多的漫画书。寒假结束了,我回家了。妈妈打电话给我:“你是不是欠卖书佬的八块钱没还?要是真欠的,我就帮你还了,傻孩子,你是以为你回家了,人家找不到你就不用还了?人家是看我们天天路过出摊,认识我们的才肯赊书给你的。”

    我认识更多的字了,开始看童话书和小说,我看的书越来越贵。我偷的钱根本不够买书的,我于是开始偷书。卖书佬父子的书不好偷,他们有父子两个看摊。卖书婆的书最好偷,她独自一人骑着一辆三轮单车四处摆摊,她没有固定摊位,一般在圩日的时候才来黄坡镇摆摊,她经常摆摊的地方是在南方超市外面的空地。跟卖书佬不同的是,她卖的旧书多数是厚厚的全是字的旧书和杂志,而且卖书婆不赶人,于是好多大人们围着她的书摊蹲着或坐在地上看旧书和杂志,这就给我提供了很好的偷书掩护。我假装看书,悄悄把书藏到怀里,我甚至偷了两本大部头的《济公传》上下,《西游记》上中下。有时候她不在南方超市摆摊时,我就到市场各个角落找她的书摊。她会被那些有袖标的人赶:“走走走,别在这里摆摊。”我在书婆那买了一本《混元八宝功》,把它当成武林秘籍学神功。有一天我又去她那里偷书时,她拿着赶苍蝇的木棍拍我面前的书:“好啦,走吧,你别来我这里了。”

    第二好偷的是十字路口的书店,人流特别多。我特喜欢书店里的一套《功夫旋风儿》,有一百多本呢。我一次偷一两本,偷了三四十本,把本来紧密的书架偷得都疏松了,在我再一次去偷书时,女店员盯着我看:“书是不是都是你偷的?”“没有。”我慌乱地说,我怀里藏着刚偷的一本。“不是你?让我看看你怀里有什么。”女店员伸手来捉我,我从她身边窜出去,飞快地逃跑了。后来我再也不敢去十字路口的书店,路过也是绕着门口走。

    我不止偷书,我还去超市里偷零食和玩具,有一回我偷了一台很贵的四驱车,第二天去超市时,负责看玩具区的女店员捉住了我的手:“是不是你昨天偷了四驱车?”

    “不是……。”我慌乱地撒谎。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就是你。”

    我用力挣扎,想挣脱她的手,她捉着我不放:“你肯把四驱车还回来,我就放你走。”

    店长跑过来分开了我们,他问我:“是不是你偷的,是你偷的话,你把车还回来,我不骂你。”女店员双眼溢出了泪,在他身后跺脚说:“就是他偷的。”

    我没敢回答,我飞快地跑出了超市,跑过了街道,扎进了旅馆后巷,巷子里无精打彩的白粉佬被我的脚步声惊醒,抬头用没有生气的眼睛看着我。我跳着冲上了生锈的铁楼梯,楼梯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会散架,我回头看没人追我,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逐渐意识到了,我好像成了老师和妈妈口中的坏人,是个小偷、骗子、甚至还是个罪犯。

    而2005年的春雨中,我知道了我不止是小偷、骗子、罪犯,还是乡巴佬,学习差的坏学生。我一无是处,我骄傲的来源,那个小学四年级的梦,终究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虽然梦里我曾经能在流沙上奔跑,但最后我被他们甩在了半山腰了呀。我试图再追上他们的时候,被流沙不停地冲回了半山腰的凉亭。他们都走远了,留下我独自一人,永远孤独地呆在半山腰。

    六

    我想努力学习,但数学化学物理已经听不懂了,只剩下语文勉强能考及格。

    十五岁的我极度自卑、自惭形秽。

    我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写一本小说。写小说不用数学化学物理,不用英语。韩寒的《三重门》给了我信心,他能写《三重门》我也能写《迷宫》。我想起了知修借我的《麦田里的守望者》,高尔基的《在人间》,我喜欢在人间里的高尔基,因为他也是个小偷。还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些书都是第一人称自传,只要把我自已的故事写成一本书,书名是《迷宫》,那样也许我就能收到五十万元的稿费。既然不能削肉还母剔骨还父,那就还给他们三十万元,我自已带着二十万去寻仙访道,在那名山大川里,找到那灵台方寸山,三星斜月洞。也拜祖师为师,学一个长生不老,逍遥自在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