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们要到哪里去？

    一

    2022年，11月21日。

    写作远比我想像中的难，我已经两个月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写下去。我怀疑我写的故事会有人看吗？我害怕我写的文字会被嘲笑。人类的情感真奇怪，都到绝路了，死都不怕了，还害怕嘲笑。

    11月17日，也就是四天前，哥哥打电话问我：“医保你没交吗？是没钱还是怎么了？唉？你知道不知道这很重要？不交医保明年就用不了医保了，妈都这样了。”

    哥哥的声音急促而焦虑，我听出来他情绪在崩溃的边缘。

    我当时在《魔兽世界》里打团，我边保证马上交医保，边挂了电话。网易确认与暴雪不再续约，《魔兽世界》即将停服，游戏金币暴跌，我的收入来源瞬间断绝了。

    打完团，我交了妈妈和我，还有哥哥两个孩子的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四个人，每人350，一共1400。哥哥的医保转到工作单位了。农村的医保卡，妈妈作主分到我名下，当年妈妈应该是有分家的心思在里面吧。

    妈妈发来五条微信语音，在连续做完肺癌和淋巴癌手术后，她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字字句句都像是最后一句遗言，她带着哭腔说：“我现在医保报销后也已经花了七八万，还要吃三四万抗癌药，三千元一盒，一个月要两盒，每个月就得花六千多元，好难啊。你三姐和哥哥都得还房贷，都没钱了，三姐跟她同事借了几万，哥哥和大姐又去借了两万，都没钱了，你又跛成这样了，我老了，做不来钱了，前几天肾结石又痛了，广州疫情严重，不能上去，你哥带我到化州看了，又花了好几千钱，每天要吃好多的药，早知道要花这么多钱，这么痛苦，当初就不应该去医的。你哥想去做网约车司机赚钱，但人家要新车，他是旧车，哪里给他找新车啊，我也不放心他开车，他现在开着开着就像要睡着一样，劳累过度，前些才追尾赔了钱，你现在交完医保还有钱吗？要是没钱，你偷偷告诉我，我把我还有的六七百元转给你。”

    我没有回复她的语音，我查看微信的零钱余额，还有571.90元，不够交下个月的房租了呀。

    我不想让妈妈像爸爸一样满带着愧疚和遗憾死去。我必须做点什么，即使不能阻止她的死亡，也要让她安心一些。我这残疾之人能做什么呢？只能继续写书了。

    二

    记忆完《庄子》八篇后，我这两个月时不时背诵其中一两篇，我在修道方面突飞猛进，我再一次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得道了。虽名得道，实无所得。并无神通道法，只是道心清净而已。和自己和解，接受生老病死得失成败悲欢离合，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最大的好消息是因为我日思夜想皆是《道庭》《记忆之书》《梦园》，终于让我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那就是《道庭》的公司经营模式。确定为人民合作社，是为《道庭人民合作社》，合作社里包含了《记忆之书》《梦园》。所有工作人员、创作人员与消费人员皆是社员，共享《道庭人民合作社》的所有权。灵感来自HUN省供销合作社的新闻，我稍微了解一下合作社模式后，就确定了它就是我一直寻找的《道庭》的经营模式。至此，从2003到2022年，我19年的寻觅有了结果，我终于确定了我的【答案】。

    可喜的是，在确定了【答案】后，我的灵感源源不绝，我用笔写也好，用键盘敲打也好，根本记录不过来这汹涌的灵感。好多好多的灵感浮现又被遗忘，如同闪烁的星光。它们都是《道庭》和《梦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我并不像以前那样惊恐，患得患失，因为现在我已经有了【答案】。我已经拥有了一整个宇宙，而宇宙里有无限的星光在闪烁。

    现在，我要做的是把大体的框架写出来，不必再追求华丽的文辞，感人的情感。不必再像写小说一样去写我的故事了，只须言简意赅，把《道庭》的框架写出来就好。

    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这也不容易做到，尽力而为吧。【尽人事，以观天命】。

    确定了【答案】，我人生的意义也就确定了，我存在的意义，就是【道庭】。

    道庭号必将启航，

    我们的征途依然是星辰大海。

    三

    十三岁的我开始在心里构建起了迷宫，把所有人都关在外面，把自己关在里面。诅咒自己永远孤独寂寞，祝福自己永远孤独寂寞，只为了寻找哲学三问的答案。

    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还有第四个问题：得道成仙的办法是什么？

    小学六年级下半学期，我的举止行为已经十分怪异。经常逃课，甚至有时候会在上课的时候跑出学校。

    有一天下着大雨，陈老师在讲台上课文课。我跟同桌的天府说：“你信不信我敢跑出去不上课？”她说：“不信。”陈老师可是我们又敬又怕的班主任，但我就是在他的课堂上跑出了教室，冲进了大雨里。我记得他抬头看我离开，我心里也是害怕的，但更多的是痛苦，内心充满疑问的痛苦。我被冰凉的雨水湿透后，痛苦有所缓解。我来到学校外面的小溪边，看着满溪的凤眼莲在风雨里摇曳，我仰望被雨水迷蒙的天空，任由雨滴刺痛我的眼睛，我询问下雨的天空：“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下雨的天空没有回答我。

    陈老师跟阿婆说：“别的不多说，能不能找个人来看住他，至少让他参加完毕业考试。我怕他不来考试。”

    阿婆叫高考完的大姐回家看我。陈老师叮嘱大姐帮我复习，他以为我在家学习，大姐以为我去学校上课。而我在荒野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小升初考试只考语文数学。在升学考试前，就有市里的奥林匹克竞赛，小区小学的四个人里，只有我没被陈老师选中去参加竞赛，其它三人，知修，六月，御风都参加了初赛，然后他们三个都进入了复赛，复赛后都提前被市重点中学初中重点班录取了。那可是全市最好的中学，人人都挤破头想进去。明明我才是小区小学四个人里最聪明的那个，为什么他们三都能去参赛而我不能？我为此生陈老师的气，但我也没太在乎，因为我知道整个镇里几百年来就没一个可以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即使考全镇第一又能怎么样？即使全市第一又怎么样？即使全省第一又怎么样？终究不过是凡人罢了，而我，终将成仙。

    小升初考完后，大家商量着找个地方开毕业晚会。千里有个亲戚在外打工，不在家。于是就借了钥匙，约好过两天，我们去他亲戚家。

    大姐回市里忙她的事去了，三姐中考刚结束，家里只有我和三姐两个人。隔壁正在建新楼，已经建到了五层那么高。那天上午，我正在房间里看小说，然后听到非常响亮的一声巨响。窗外很快传来人们的惊呼声，痛哭声。我透过窗口，看到有个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有几个人围着他。我跑出门，绕了一圈，从屋前绕到屋后，来到人群里，看见了那个男人的尸体。他身上已经被盖了一张草席，只有头和脚露出一部分。我看见他的脸朝下，嘴角渗出的血流到了地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尸体。

    邻居阿婆嚎啕大哭：“我昨晚就劝他别喝太多，今天还要上工，今早我也劝他，要是酒没醒就休息一天，别开工。他不听劝，说要给女儿挣学费，唉！你怎么舍得走这么早哦，留下你那么小的女儿和老婆怎么办啊！”

    我没多停留，跑回家里。三姐问：“真的摔死人了？”

    我点头说：“嗯。”

    三姐说：“你今晚还要去同学毕业会？”

    我说：“是的。”

    十六七岁，刚中考完的三姐颤声道：“刚死人了，要不，你别去了？”

    我说：“我要去。”

    黄昏的时候，我和同学们骑着单车在学校操场集合，然后凑钱去镇上买了零食饮料，甚至还有几瓶啤酒。我们到了千里亲戚家，小学六年级的毕业晚会开始了。并不是班里所有人都来了，只有二十几个吧？我大都已经记不清了。我能清晰记得的只有知修，六月，御风，千里。其它人都是谁呀？扶摇有没有来呀？知修，六月，御风都要去市里读重点初中了，从此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吧。小区小学的四个人只剩下我自己了。

    就像是《红楼梦》里最后一场家宴一样，宴会结束，从此各奔东西，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花谢花飞花满天，花开易见落难寻。

    我要跟他们好好地道别，然后彻底关闭迷宫的出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