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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自杀

    简宁远进到苏静房间时,苏静正坐在沙发上喝水。

    苏静最近几天神情没有那么呆滞了,脸上会出现长时间的惶恐,但呆滞的时候还是更多一些。

    “小静,喝水呢?要不要我帮你续些热水?”简宁远坐到了苏静身边,温柔地看着她。

    苏静抬眼看了看简宁远,很快又低下头,摇摇头,再次呆呆地看着手里那杯水,似乎想到了什么,没一会儿,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了水杯里。

    简宁远想要问她怎么了,可又不敢问,只好默默地陪着她。

    “远哥。”

    苏静突然开口叫远哥,简宁远有些意外的惊喜,又有几分莫名的恐惧。

    “嗯?小静,我在呢,有什么话跟远哥说吗?”

    简宁远小心翼翼揽住了苏静的肩膀,心疼不已地看着低着头的苏静。他有些恍惚,想起了他们分手那晚的苏静,那时的她,似乎也很落寞,但绝没有现在的凄凉。

    “远哥,我是不是很不祥?我是不是个灾星?”

    苏静说得很缓慢,却更增添了凄凄惶惶的萧索意味。

    简宁远口气坚定地说:

    “我不许你胡说,小静,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子。我不许你妄自菲薄,小静。你要知道,很多事情的发生不是我们个人能左右得了的,你明白吗?”

    简宁远把苏静的水杯放到茶几上,把苏静的身子扳过来,让她面对面看着他。

    短短一个多月,苏静憔悴得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嘴唇都没有点儿血色,头发凌乱地散落在头上脸上,活像个刚刚乞讨回来的乞儿。

    “小静,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请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相信我,小静。”

    简宁远看着苏静空洞的眼神,几乎要崩溃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更不知道怎么可以减轻她的痛苦。

    午饭时,苏静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说自己困啦,就回房间躺了一下午。晚饭她不想吃,简宁远给她把饭端进了房间,强行喂了她几口蔬菜粥,她又躺着闭上了眼睛。

    简宁远看她睡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可又不放心,晚饭后,还是来她床边守着她。但他最近实在太累了,一个劲儿打盹,看看苏静睡得安稳,他便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睡到半夜,简宁远莫名其妙突然就醒了,而且他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额头上吓出了一头冷汗。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想想好像没有做什么噩梦,但心神很不安。

    他下意识地就走到了苏静的房间,轻轻推开门,发现苏静的床上空空如也,人呢?不在床上,去哪儿了?他着急地冲进洗手间,眼前的情形吓得他魂飞魄散,他带着发抖的声音吼叫着:

    “小静——”。

    苏静靠着墙壁,头软软地耷拉着,两条胳膊软软地垂在身侧,左手腕上一道血痕狰狞地看着简宁远,汩汩的血从那道伤口流出来。苏静已经气息奄奄了。简宁远一边拨打120,一边慌乱地找屋子里的备用医药箱。他感觉自己抖得厉害,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只会简单的止血包扎,他生怕自己操作不当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可他不能不做,他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他狠命地擦一把眼泪,心一横,把更多汹涌的泪水倒逼回流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命令自己保持清醒。

    王莹真和秦铁柱听到动静也赶了来,看到简宁远已经帮苏静简单包扎好了,看着他抱着苏静坐在了房间的地毯上焦急地等120,他们急忙冲出去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120终于到了,它呼啸着载着苏静直奔医院。简宁远再一次坐在救护车上,紧紧握着苏静未受伤的右手,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再一次袭上心头。

    他一眨不眨紧紧盯着苏静苍白的脸,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紧闭的眼睛。他害怕极了,他早已经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她,可一次次,老天要他在生死边缘经受折磨。他能感觉到,如果苏静救不回来了,他说不定会跟她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苏静对于自己能如此重要。可那种真实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他深刻地知道,他早已经把命交到了苏静手上。他不知道这对于苏静会不会是不能承受之重,可他没有办法,他似乎只能这样。

    苏静为什么会自杀?简宁远想不明白。

    经过医生全力以赴的抢救,苏静的命总算有惊无险地被抢救回来了。

    苏静被推进病房时,病房里已经住着一个和苏静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了。有个满脸疲惫的五十岁上下的女人正忙着伺候女孩儿。

    简宁远一眼就看出她们是母女,他一边安顿苏静躺好,一边主动打招呼:

    “您好,大姐,您是这位姑娘的妈妈吧?”

    “是啊,这是我闺女。前天晚上才刚刚被抢救回来。唉,但愿她从此能安生一些。”她看一眼床上躺着的女儿,又看一眼苏静,长长叹口气说,“怎么,你太太也自杀?这些年轻孩子们怎么都这么想不开?”

    简宁远看看苏静,他知道她已经醒了,但她不肯睁开自己的眼睛,她脸色很差,分明写满了深深的痛苦。他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位伤心的妈妈。

    “我看你太太应该也是抑郁症吧?”她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家里有个抑郁症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你整天得操她的心,她整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就知道睡觉,可实际呢?她根本就睡不着,你以为她在睡觉,实际她只是躺在那儿胡思乱想。她还不跟你交流,问什么都不说,跟个傻子似的,反应迟钝得很。饭也不怎么吃,人瘦的不像话。你看着她就来气,可你不敢骂,重话都不敢说一句。这不,每天跟供祖宗似的,哄着供着,一不留神,还吞药自杀。原来早就存了死心,把我每天给她的安眠药偷偷攒起来,攒了一大把,一次性都吞下肚了,多亏我发现及时,不然就救不回来了。我真恨不得不管她,想死就去死吧,反正也拦不住,我也早被拖垮了。可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里真舍得呀。”她一口气说了太多,自己都把自己说累了,叹口气,“算了,不说了,我去给她打点水喝。”说完,转身出去了。

    苏静住院第二天,来查房的恰好是马医生。简宁远急忙打招呼:

    “马医生,您好!”

    马医生愣了一下,仔细看看简宁远,又看看躺着的苏静,想起了他们,她浅浅一笑说:

    “是你们呀!需要时间,过程不容易,你还好吧?”

    简宁远很想说“我不好,很不好”,但他忍住了,轻轻点点头说,

    “还好,是个很特别的经历,过程有些艰难,不过,我自己好像也有种正在被治疗的感觉。”

    马医生赞许地看着简宁远点点头,说:

    “年轻人,很不错嘛!家里如果有个心理疾病患者,大多数人都谈之色变,似乎是件十分丢人的事件。面对治疗的艰苦过程,很多人没有耐心,充满抱怨,病人还没好,家里人先崩溃了。这都是因为缺乏正确的认知,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及背后蕴藏的极大能量。你能这样想,真让我刮目相看。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像你一样真的是睁开眼睛看人看事的。”

    马医生说完,没有看简宁远的反应,没有要他回应她,俯下身,为躺在床上的苏静做了全面的检查,又询问了一些情况,苏静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简宁远有些问题清楚,有些他也不清楚,马医生也没有强求什么,检查完就离开了。

    苏静这次只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就出院回家了。

    简宁远再也不敢大意了,他坐在苏静房间,左思右想。从见过余慧珍之后,他还见过几个家政阿姨,可都不理想,索性就放弃了。后来感觉苏静的状况可以不需要特别陪护,他自己辛苦些,也能照顾得过来。可现在看来,夜里没有人守着是不行的。

    简宁远反复想想,发现找来的人之所以不合适,是自己对哪一个都不是百分百放心的,只有自己亲自看护着苏静,他才能放心。因此,找陪护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有一条路了,他自己住到苏静房间,和苏静睡在一张床上,日夜贴身照顾她。

    他看看苏静,想要问她:

    “可以吗?约法三章还要继续生效吗?”

    可是,她苏静现在的样子,他能问吗?他又想起了病房里那位憔悴的妈妈,想起她无奈地说女儿“拒绝交流”。苏静也是在拒绝他吗?她是不是每天在装睡,实际上她根本就睡不着?她每天都会想很多,但拒绝跟他交流?她不爱他?她不信任他?如果是这样,他就这样擅自作主和她住到一起,她会怎么想?有一天她好起来了,会不会怪自己毁了她的名节?

    简宁远转念又一想,即便自己没有和苏静住到一起,难道这么长时间苏静住在家里,别人就不会那样想吗?简宁远想起那天的高层视频会议,他分明看到有些人眼里有对自己的鄙夷,那种眼神难道不是在讥讽自己趁人之危?还有的人眼里充满了对自己的不解,仿佛在说,为了一个曾拒绝过自己的女人,连公司都不要了吗?如果他简宁远是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人,那他又怎么会活成今天这个样子?他做事从来都只关心事情能不能做成,哪里顾忌过别人会怎么看他?事情一旦牵涉到苏静,简宁远发现自己就会顾虑很多。

    简宁远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他转身看向苏静时,发现她正睁着眼睛看自己。简宁远迎着苏静的目光,像下定了很大决心,要做一件不管不顾的事情似的,走到床边,俯身贴得苏静很近,语调和缓地说:

    “小静,从今天起,我要和你一起睡到这张床上,你同不同意我都得这样做。你怪我看着你、管你太多、控制你太多也罢;你怪我毁了你声誉、名节也罢;你怪我不遵守我们的约法三章也罢……无论你怪我什么,我都得这么做。你听懂了吗?你愿意说句话吗?如果实在不行,索性我带着你去趟民政局,咱俩把结婚证先领了,过后我再补偿一个你喜欢的婚礼。怎么样,小静?”

    简宁远已经习惯了苏静的不回复,所以,根本没有指望苏静能给他什么回答。可没想到,他看到苏静眼里涌出了泪花,接着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苏静这么大声地嚎哭,过去,她连哭都很压抑。

    苏静哭得撕心裂肺,把简宁远的心都哭碎了。她头靠着简宁远的肩膀哭了好久好久,从嚎哭到哭累了,变成了哽咽,简宁远的肩头被她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她终于停了下来,她抽抽噎噎地说:

    “远哥,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

    苏静一句对不起,说得简宁远再也忍不住了,眼里的泪奔涌而出。他紧紧搂住苏静,像对她说,更像对自己说:

    “小静,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给了我照顾你的机会,你给了我赎罪的机会,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对不起你。今后,我会更用心照顾你,相信我,相信我,小静。”

    他说着,在苏静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苏静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简宁远,带着哭腔说:

    “远哥,你不觉得我是累赘吗?”

    简宁远轻拂着她的头发,摇摇头:

    “当然不是累赘,你怎么能这样想自己?”

    “远哥,你和我住一起,就会发现,我其实是个很大的累赘,你会被我折磨疯的。”

    简宁远意识到,晚上的苏静肯定非常不好过。他深恨自己太大意,居然被苏静白天安静的假象蒙蔽。他想起马医生那句“睁着眼睛看人看事”,此刻似乎才真正领悟了这句话所蕴含的真意。

    “这样说,你是同意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了?”

    简宁远有些意外地看着苏静的眼睛,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苏静有些犹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自从简宁远和苏静住一起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每到晚上,白天木讷安静的苏静,变得异常躁动不安。她要么不敢睡,整夜整夜地瞪着眼睛;要么睡着了就做噩梦,大汗淋漓地被吓醒。有时她会抽搐而醒,有时会大叫一声醒来,有时又梦魇住了,想要醒怎么都醒不来。

    简宁远没有想到,一个人最难过的居然是晚上,睡不着的晚上,睡不安稳的晚上,夜夜惊梦的晚上,是会把一个人折磨疯的。

    恰如苏静所说,才一星期,简宁远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了,他晚上得不到休息,白天不能安心补觉,整个人迅速瘦了一大圈,顶着黑眼圈,头晕眼花的,连大脑都迟钝无法思考了。难怪马医生说,照顾一个身患心理疾病的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用心也就罢了,真正用起心来,真是会要人命的。

    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可简宁远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他算算日子,裴娜娜也该回来了,她说过,一回来先来看苏静,她是该来了。简宁远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早就盼着裴娜娜能早点来,解救他这个和苏静一起溺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