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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光荣与仇恨

    突然听闻青荼、秋葵香消玉殒,目睹师傅气息奄奄,己蛰悲从中来,泣涕零如雨。己蛰强忍着悲伤和对雷鹫的怒火,当即启程去往酆都城。己蛰带上雷鹫送的二女,顺道将她们送回家乡。己蛰立誓要为青荼、秋葵报仇,自然不会接受雷鹫送来的女人,更何况谁不是父母的心头肉,把人当做牲口一样买卖、赠送实在大大地不妥。

    己蛰很快就到了酆都城。酆都不愧是冥府之都,热闹繁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商铺酒肆鳞次栉比,高楼宫阙美轮美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街道上从贩夫走卒到达官贵人,各色人等交错如织,市集中从针头线脑到稀世珍宝,琳琅满目,令人大开眼界。

    己蛰来到王宫,酆都君在明堂大殿召见了己蛰,详细询问了阴山修筑长城、与猃狁多年交战、猃狁政变以及两国议和的始末,己蛰知无不言,将耳闻目睹的边塞风云告知酆都君及一众文武大臣。酆都君听了己蛰的一番经历,数次称赞己蛰有勇有谋,劳苦功高,并询问己蛰想要什么赏赐。己蛰趁机把军队改革之事禀报酆都君,酆都君听了之后,面色凝重,一众大臣各抒己见,争得不可开交。酆都君不置可否,宣布退朝。

    己蛰被安置在驿馆,酆都君没给明确的答复,己蛰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军队改革有益于国,己蛰自然希望能够得到酆都君的赞同,可是己蛰位卑职小,没有酆都君的召唤,根本见不到酆都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每日在京城闲逛聊以度日。

    京城真是一片安乐祥和,与边疆整日金戈铁马、凄凉肃杀的气氛完全不同。己蛰见到此情此景,抚今追昔,不禁思绪纷繁,百感交集,回忆起在军营听过的一首诗歌: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是一首戍边士卒中广为传唱的诗歌,大意是:

    豆苗采了又采,薇菜刚刚冒出地面。说回家了回家了,但已到了年末仍不能实现。没有妻室没有家,都是为了和猃狁打仗。没有时间安居休息,都是为了和猃狁打仗。

    豆苗采了又采,薇菜柔嫩的样子。说回家了回家了,心中是多么忧闷。忧心如焚,饥渴交加实在难忍。驻防的地点不能固定,无法使人带信回家。

    豆苗采了又采,薇菜的茎叶变老了。说回家了回家了,又到了十月小阳春。征役没有休止,哪能有片刻安身。心中是那么痛苦,到如今不能回家。

    那盛开着的是什么花?是棠棣花。那驶过的是什么人的车?当然是将帅们的从乘。兵车已经驾起,四匹雄马又高又大。哪里敢安然住下?因为一个月多次交战!

    驾起四匹雄马,四匹马高大而又强壮。将帅们坐在车上,士兵们也靠它隐蔽遮挡。四匹马训练得已经娴熟,还有象骨装饰的弓和鲨鱼皮做的箭囊。怎么能不每天戒备呢?猃狁之难很紧急啊。

    回想当初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吹。如今回来路途中,大雪纷纷满天飞。道路泥泞难行走,又饥又渴真劳累。满腔伤感满腔悲,我的哀痛谁体会!

    这首诗描述了一位解甲退役的征夫在返乡途中踽踽独行,道路崎岖,又饥又渴,他遥望家乡,回忆起多年艰苦的军旅生活,激烈的战斗场面,无数次登高望归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己蛰和许许多多的士兵一样多么希望世上再也没有战争,人人安居乐业,天下太平。虽然已经和猃狁议和,不过忘战必危,只有通过改革,扬长避短,才能提高我军的作战能力,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己蛰每日忧心如焚,根本无心欣赏都城的繁华。这一日,己蛰突然接到传唤,让他到城郊跑马地去。己蛰连忙赶到,发现跑马场已经挤满了人。酆都君及一众大臣高坐于看台之上,台下则是黑压压一片的士卒,不过己蛰定睛一看,发现士卒竟然分为两派,一派乃是传统的兵车及步卒,甲士个个是大袖衣裳;另一派则是猃狁式骑兵及步卒,甲士个个是短袖长裤。己蛰看了大吃一惊,想不到竟然能在都城看到猃狁大军,不过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士卒的武器和盔甲仍是我军的样式,士卒的面貌也与胡人截然不同,看来竟是我军扮成猃狁士卒的样子!

    酆都君对己蛰说道:“寡人与众大臣商量多日,依然难以抉择。不得已,寡人只好命人仿造胡服改制了近千套军服,并凑齐了数百匹战马。己爱卿既然力陈胡服骑射之利,今日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说服寡人及众大臣了。只要你能指挥这临时组建的胡服骑兵队伍战胜训练有素的兵车队,我想就不会有人反对变革了。”

    己蛰欣然应允,酆都君接着说道:“寡人早就听闻己爱卿神勇,不过今日你不许上阵厮杀,只能坐镇中军,指挥士卒。”

    己蛰说道:“小人领命!”然后跑进胡服士卒阵中。己蛰在猃狁待了一年有余,对猃狁训练士卒、冲锋陷阵的方法了然于胸。经过一个时辰的教授和训练,己蛰基本教会了胡服士兵破兵车阵的方法。

    一声令下,号角吹响,战鼓擂起,双方首先开始互相射箭。胡服兵边骑边射,强弓硬弩加上奔马的速度去势更快,威力更大,挡者披靡。己蛰命令胡服兵在箭镞上绑上一小截骨头,点燃的骨头发出碧粼粼的鬼火,射中兵车后,兵车迅速燃烧起来。顷刻间数十辆兵车先后燃起熊熊的绿火。第一波远程进攻结束后,胡服兵已经冲到兵车阵中,先损毁车辕,破坏车轴,使兵车彻底瘫痪。接着胡服兵利用奔马的优势,将步卒冲散、踩踏,摧枯拉朽一般,将步卒的阵型瓦解。少顷,胡服兵的步卒也冲入敌阵,双方短兵相接。胡服兵窄袖长裤,行动更加敏捷,战斗越久,优势越明显。经过几轮交锋,胡服兵大获全胜,兵车衣裳方阵则大败亏输,弃兵曳甲而走。

    看到这个结果,酆都君和众大臣有人兴高采烈,有人痛心疾首,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过,事实胜于雄辩,酆都君和一众大臣终于下定决心推行胡服骑射。酆都君当即下发敕令,命边疆及各郡守军实施改革。

    酆都君对己蛰赞赏有加,表扬了己蛰在两国议和之事上立下的汗马功劳以及在军队改革方面的远见卓识,封己蛰第十一等爵位右庶长,授与己蛰将军职位,赏赐千金,并将己蛰留在都城听候差遣。己蛰叩谢酆都君赏赐,同时向酆都君申请一个月假期,回乡探亲,酆都君欣然同意。

    己蛰收拾安排妥当,立即带上扈从及仪仗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向闽越崇安郡出发。四牡彭彭,八鸾锵锵,旌旗猎猎,英姿飒飒。己蛰及众随扈自酆都一路向东,途径九江豫章郡,己蛰命众人摇旗呐喊、马不停蹄地继续向东行,而自己则悄悄地潜回豫章郡自己的宅院。

    己蛰穿上黑色的斗篷,带上斗笠,乔装打扮来到自家门前。一走三四年,物是人非,己蛰内心百感交集。己蛰见房门紧闭,不想惊动左邻右舍,环顾四周无人,轻轻一跃,便跳进了院子内。己蛰见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兵器架等都同离开的时候一样摆放,下意识地在石桌上抹了一把,发现虽然旧了些,却一尘不染,颇为惊讶,看来一直有人打扫。己蛰往里走,看到茅草屋顶的干栏式木屋,不禁回忆起乔迁之夜,与同袍饮酒庆贺,然后与青荼、秋葵一夜缠绵,次日依依惜别的往事,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谁?”突然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说道,须臾,二楼厢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款款走出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己蛰连忙抬头望去,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惊呼一声:“是你!”

    接着,己蛰大步流星地走上楼梯,妇人则迈着碎步,咚咚咚地从楼上走下来。两人在楼梯上一上一下,相隔约四五级台阶,妇人突然盈盈拜倒,声泪俱下地说道:“奴婢拜见主人!”楼梯踏板狭窄,根本无处安放膝盖,眼看妇人就要往下跌落,己蛰眼疾手快,一把将妇人扶住,说道:“苗大嫂,想不到你还在此地,快快请起!”

    己蛰和苗氏来到二楼中堂,分宾主落座,苗氏说道:“主人怎么独自一人悄悄回来,何以不见青荼、秋葵两位姑娘?”

    己蛰慨叹一声,说道:“莫非苗大嫂没有听到她们的消息?”

    苗氏说道:“一年多前,她们二人说要去边疆给你送寒衣,自此一去无消息。主人可曾见到她二人?”

    己蛰鼻子一酸,垂下泪来,说道:“我不曾见到她二人。一年多前我前往塞北,之后一直在猃狁人的王庭生活,直到最近两国议和成功,我才回归中土。回来后,才听说她二人不远千里前来寻我,结果却被素来与我不和的雷鹫将军杀害了。”

    苗氏大惊失色,带着哭腔说道:“怎么会这样?那两位姑娘那么纯真善良,三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在一个屋檐下情同姐妹,从没发生过争吵。这么好的两位姑娘,招谁惹谁了,竟然落得这个下场,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说罢,掩面痛哭。

    己蛰也大哭,良久,拭去泪水,说道:“苗大嫂,这几年辛苦你为这个家操持,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打扫得一尘不染。”

    苗氏也用衣袖擦拭泪水,说道:“这都是奴婢该做的。不过最近两个月,隔三差五就有士卒送衣食财帛上门,还抢着干活,问他们缘故,只笑嘻嘻地不说话。奴婢猜想必定是主人当了大官,他们才这般巴结。可是今日主人却孤身一人翻墙进来,不知是何缘故?”

    己蛰叹了口气,说道:“我的确因为立下些许功劳,受到朝廷褒奖。朝廷准了假让我回故乡探亲,随行人马现今正大张旗鼓地向东而去,我独自一人悄悄遣到豫章郡,一来是回宅子看看故人故地,二来是要替青荼和秋葵报仇。”

    苗氏听罢大吃一惊,说道:“既然主人平步青云,应当以仕途为重,切不可为了小小仇怨而得罪同僚,自毁前程。杀害二位姑娘的恶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主人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己蛰淡淡地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不管报不报仇,我过一阵就要回京城任职,我本是外乡人,这个地方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苗大嫂倘若愿意跟着我,便随我上京,倘若故土难离,这座宅子便赠与你,你自在此安生度日。”

    苗氏沮丧地说道:“怎么会这样?这两个月来常有士卒献殷勤,我还以为主人不日便会带着青荼、秋葵两个姑娘风风光光地回来。想不到,两位姑娘音容不再,主人也要另筑新巢。奴婢是个没用的妇道人家,一辈子低眉顺眼、谨小慎微惯了。如今主人如日中天,飞黄腾达,像我这样笨手笨脚、年老色衰的奴婢跟在身边,只怕丢了主人的脸面。而且奴婢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这把年纪愈发没有勇气背井离乡。奴婢也不敢贪图主人的宅院,主人只管将宅院变卖了,奴婢自谋出路不妨。”

    己蛰说道:“既然苗大嫂主意已定,我也不勉强。苗大嫂离开这座宅院也好,找个清净的所在,免得受士卒的骚扰。不过我此次所受赏赐不菲,不差这几个钱,况且我也无暇处置这座宅院。卖也好,不卖也罢,任凭苗大嫂做主。另外,这笔铜贝,请苗大嫂务必收下,也算我们主仆一场情分。”说罢,从怀中掏出几包铜贝,递给苗氏。苗氏再三推辞不收,己蛰坚决将铜贝塞给苗氏,然后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苗大嫂保重。”说罢,便下楼逾墙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