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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西北大地,潜龙育乳虎!

    2000年代,世纪之初,西北地区,天旱地贫。

    这里的人们渴望天降甘露,也渴望天降“文曲”。

    天上下的雨水可以滋润庄稼,天边来的老师可以教导孩童。

    但雨下的很少,老师来的,也很少。

    农历五月初四,艳阳高照。

    脚踏三轮车的吱扭声,打破了西北乡间土路上的荒凉宁静。

    一个面庞粗糙的中年男人沉默无声,载着三名相谈甚欢的老者,缓缓驶来。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朱辰老师,就是咱们的车头啊。”

    “是啊,这次村里新来的三个支教老师,也都是朱老师出力找来的。”

    “有了新老师的帮忙,朱老师以后也能轻松些了。”

    身后的欢声笑语不断,但蹬车的赵老三却始终沉默无言。

    沉默来源于不适应,不论是朱老师一行人乘坐的那辆军绿吉普,还是行为举止中透着一股子铁血气息的驾驶员,抑或是那个被朱老师称为爷爷,身上散发着凌厉气势的老人。种种表现都与自己这个偏远小村庄格格不入。

    而且偏远地区的教育资源一向紧张,镇上的老师尚不够用,哪有余力再支援下面的乡村?朱老师要是没点人脉,能给村子调来三个老师?

    回想着朱老师爷爷身上那久居高位才能形成的气势,赵老三觉得,他已经能够脑补出朱老师的经历了。

    用古代戏文的说法就是,世家大族中的公子外出历练,在一个村子落脚体验民间生活。到了期限后,便准备返回家族继承家业。临走时,随手就解决了村民棘手的困难,然后便在村民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飘然离去,不沾人间烟火。

    这不就对味了嘛。

    朱公子体验完生活,替村里解决了教育难题后,要走了。这两年的乡村支教经历,也许只是人家多彩生活中一个不起眼的片段而已。

    想到这里,赵老三恼羞成怒。

    恼怒的是自己倾注了满腔热血后,却突然发现与对方是两个世界的人,遥不可及。他是你生命中的璀璨星辰,而你是他生命中的浮光掠影。

    自己真心实意的感情,到头来却只是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赵老三更加沉默了。这种状态,也终于引起了老人们的注意。

    “三儿,你咋回事。村里来了新老师,让俺们这几个邻村的村长过去,也是为了让老师们感受到咱们的重视。你一路上一声不吭,板着脸干啥?咋啦,拉着俺们三个老头跑一趟,累着你啦?”

    一名老者美滋滋的磕掉烟杆中的残渣,扭头问到。

    “咋啦?我是觉得咱们的一厢情愿,到最后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赵老三自嘲。

    “你什么意思?”老者皱眉。

    “朱老师要回大城市享福喽。给你们找的老师是接替他的,你们却还以为人家要继续留在这里教书育人,太天真了。咱们这穷乡僻壤,人家已经看不上了。”

    听出话中的诋毁,三名老者勃然大怒,一名脾气暴躁的老者,更是挥拳砸向了车帮。

    “放你娘的屁,赵老三,你是腿瘸,不是心瘸,背后诋毁朱老师,这种没良心的事,你也能干得出来?”

    听到老者发怒,赵老三不禁回头解释,“王叔,大城市的繁华你们不懂。乡间的箪食瓢饮,哪及市井的灯红酒绿。当初我在大城市打工,若没被砸掉半只脚掌变为残疾,我也不会一瘸一拐的离开那里。”

    语毕回头,看到前方的石块已是躲闪不及,车轮碾过,颠的三名老者牙花一呲。

    车尾一名瘦小老者缓着气,带着颤音道,“赵老三,你是腿瘸,不是眼瘸。能不能看好路,一身老骨头,差点被你颠散架。”

    听着两个老头言语中的人身攻击,赵老三险些气歪了鼻子,背部止不住的颤抖。

    “好了,老王老李,咱都冷静点。”烟杆老者重新装起了烟丝,表情已变的凝重。

    “这两年全靠朱老师劳心劳力,咱们四个位置偏远的村子,才能让娃娃们都有学上。朱老师的人品毋庸置疑。”

    “再者说,因为穷,就可以自己瞧不起自己了吗。这两年娃娃们为啥努力学习?咱们这些老家伙为啥努力开荒?不就是因为一个道理吗,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瘦小老者听后,也不禁有感而发,“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暴躁老者呲牙一笑,自信满满,“语出唐,王勃,滕王阁序,第五段!”

    语毕,两名老者相互使了个眼色,同时坏笑道,“赵老三不光腿瘸,脑子也瘸,朱老师教的东西,都记不住咧。”

    眼见赵老三又开始重新颤抖,三轮车的“引擎”即将爆缸,烟杆老者连忙出言解围。

    “三儿啊,别怪你王叔李叔变着法的骂你,实在是你说的话太过分了。扪心自问,为啥你感觉朱老师要走后就变得火急火燎?不就是因为这两年朱老师的真心付出,让咱们对他有了感情吗。”

    “愿意来支教,便已是大恩情。更何况朱老师还帮咱改善村容村貌,提升咱的精神素养。大家虽没比以前富多少,但生活确实好了不少。咱们欠朱老师的太多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朱老师是你说的那样,要走也是人家的自由,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个兔崽子在背后冷嘲热讽。”

    “还箪食瓢饮、灯红酒绿。满嘴成语,你想考研啊。”

    听到这里,赵老三也不由面色一红,急道,“张叔,我这也是以为朱老师要走了,才胡言乱语的。我也敬重朱老师啊,您就说只要朱老师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哪次我没有冲在最前面?”

    烟杆老者脸色放缓,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咱可不能做出斗米恩,升米仇的糊涂事。我知道你是个直肠子的汉子,刚才也是关心则乱,以后可不能胡说了。”

    赵老三闻言感动,“张叔,还是您理解人儿啊!”

    用力将手中的烟杆按灭,老者话锋一转语气严肃,“好了,正事要紧。三儿,你是腿瘸,不是没腿,蹬快点!莫要让老师们等太久。耽误了事,看我踹不踹你。”

    我……,赵老三差点破口大骂,原以为只是他俩狼狈为奸,没想到你仨是一丘之貉。

    艳阳下,赵老三愤然撅腚,扭臀蹬的飞快,偶尔使用氮气加速,崩的老头们骂骂咧咧。

    石坪村内,少责学堂。

    教师宿舍里,朱辰正在收拾自己的物品。

    就要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孩子们的笑脸了。心中虽有不舍,但想到院长爷爷已帮自己找来了接替工作的老师,心事也算放下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报答院长爷爷的养育之恩了。

    感受着体内时不时泛起的无力感,朱辰知道自己回光返照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了。脑瘤晚期这个病,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就这两三天了。

    回忆着自己二十年的人生,朱辰总结出了患病原因,用脑过度。

    可是没办法,身为孤儿,自己不自立自强,不行啊。不勤奋好学,也不行啊。

    脑子呀,虽然用你用的多了些,可你也不能这么不经用吧,要是累着你了你说啊,怎么突然罢工了呢。

    也许是看不惯朱辰用脑子吐槽脑子的行为,身后的门发出了响声。

    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女孩闯进房间,一双大眼睛盯着朱辰看来看去。

    朱辰见她一脸既疑惑又崇拜的表情,不禁笑问:“怎么了囡囡,朱辰哥哥的脸上长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没有,脸上没长,是脑袋里。”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说:“刚才我听见你爷爷说,你的脑袋里比大家多长了一个东西。我感觉好神奇呀,朱辰哥哥,那是什么东西呀,是它让你变得那么聪明吗。”

    “呃~,囡囡,想变聪明只能靠学习。我脑袋里的东西呢,其实是一个意识传送器,它可以把朱辰哥哥送到另外一个世界。”朱辰想了想,笑着回答。

    “另外一个世界?是我奶奶去的那个世界吗?”小女孩好奇的问。

    “嗯,就是那个世界。”

    “那太好了,朱辰哥哥,你能帮我给奶奶带几句话吗?”

    “可以啊,你要我带什么话呢?”

    “嗯~,你帮我告诉奶奶,哥哥现在不调皮了,爱学习了。爷爷爸爸妈妈,现在也振作起来了,大家现在都变得特别的,嗯~,特别的有力气呢!”

    看着小女孩把斗志总结为力气,朱辰不由被逗笑,摸摸小女孩的头顶,笑呵呵的答应下来,“好,朱辰哥哥一定把话带到。”

    “对了朱辰哥哥,你脑袋里比我们多了一个传送器,应该能够从那个世界回来吧。我爷爷说过,奶奶不会回来了。”

    “呃~,朱辰哥哥脑袋里虽然多了一个传送器,但朱辰哥哥也不能从那个世界回来。”朱辰摇头苦笑。

    “啊,那我不要朱辰哥哥帮囡囡带话了,朱辰哥哥,你不要去那个世界好不好。”说着说着,小女孩急的哭了出来。幼小的心灵,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天人永隔。

    屋内的哭声将门外的众人吸引进来。望着还在安慰小女孩的朱辰,众人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我的情况了吧。”望着打头的四位村长,朱辰面色平静。

    “你爷爷都告诉我们了,小辰,我难受啊。”赵村长哽咽着嗓子,感觉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本不打算回来告诉你们,怕你们知道了难过。但我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所以我不能不明不白的抛弃孩子们。”

    “他们知道真相后也许会难过,但至少见了我最后一面,以后不会留下遗憾。”

    朱辰释然一笑,转身望向教室,“明天,我带他们上我的最后一堂课。”

    次日清晨。

    教室内气氛沉重,曾经的美好回忆,尽数化为心中的痛楚,有的学生已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不舍的看完所有学生,朱辰收起眼中的温柔,神情变得严肃。

    “我曾苦思过该怎样讲这最后一堂课,才能让你们振作起来。”

    “是温馨的和你们回忆过去?还是激昂的给你们描绘未来?”

    “都不行,不论哪种方式,都不能让我吐尽心中的那口气,抒尽胸臆。”

    讲到这里,朱辰身为老师的文雅气息开始收敛,片刻后,全身散发出军人般的铁血气息。朱辰气质上的巨大转变,让学生不由怔神,教室中的悲伤,被冲淡了。

    只有院长知道,这是朱辰十六岁追寻上世纪那条万里英雄路时,所磨练出来的钢铁意志。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彻底扫清了少年心底的阴郁,让他与孤僻的童年达成了和解。自此少年负剑有豪情,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我想起了在孤儿院时,院长爷爷给我们讲的,他在北方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故事。”

    “那场战争很残酷,每当爷爷回想起牺牲的战友,都会泪流满面。”

    “但战场上的爷爷没有因为悲伤而停下脚步,他说支撑他继续战斗的原因不仅有为战友复仇,还有身为军人要保家卫国的责任。”

    望着堂中大小少年认真倾听的模样,朱辰转身,引导学生看向黑板上方,那里贴着学堂的名字,少责学堂。

    “同学们,这就是我想告诉你们的。我走后你们可以悲伤,但不要止步,要继续前进!因为你们也有自己的责任。”

    朱辰回身望着若有所思的少年们,继续说道:“你们的责任就是勤奋学习,改变现状。江河入海虽流程缓慢,征程多艰,但终有汇入大海的一天。”

    “若尔等少年锐意进取,则中国西北,其进步未可量也。”

    “若尔等少年望难却步,则中国西北,其落后亦可知也。”

    “故今日振兴西北之责任,在我成人,亦在尔西北少年!”

    “同学们,前途似海,且奋舸争流!”

    少年们的眼神开始逐渐明亮,静静旁听的支教老师感觉学生们仿佛化身乳虎,一个个学生身上都涌起了强烈无比的斗志。希望的种子在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了。

    讲台上,看着振作起来的学生,朱辰提着的精气神开始散去。体内的气力不断消失,最终疲倦的坐在了椅子上,闭上了双眼。

    五月初五,仲夏端午,苍龙七宿飞升于正南中央,处于全年最中正的位置。

    此象,《易经·乾卦》有云:飞龙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