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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少年们的心事

    老者扶了扶头上的鱼尾冠,见顾安如此无礼的不吭声,也不见丝毫懊恼,自顾自从地上捡起三截手指长短的枯枝,分别向其中注入一缕剑气,笑道:

    “想当年,贫道与小幺儿相识之时,她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啊,想不到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是岁月飞逝啊!贫道此去南海还有别事,无法陪在你身边,这里有三截注入了剑气的枯枝,必要之时只需祭出,便可自行杀敌,化神期以下的修士,都可轻松杀之。”

    老人知道顾安之所以闷不吭声,是因为对早早离自己而去的母亲多有怨气,可是他却不打算和少年解释什么,毕竟这些怨怼还没有沉淀成仇恨,而且他观少年的心性,多年之后,这怨怼也只会是怨怼,永远不会酿成仇恨。

    少年的愁绪总是这般缥缈,既忘不了又逃不掉,而且心中有这一丝怨怼,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倘若这少年得知他是自己母亲的朋友之后,便突然对自己母亲感激涕零,心中不满一扫而空,那老者反倒是要轻视他几分了,也便不会赠出这三截枯枝。

    老道士递出了三截枯枝,顾安知道他是念于和爹的妻子相识才愿意帮助自己,而那名金丹期的紫衣青年,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截杀自己。

    他在心底嗤笑一声:自己爹的妻子,倒真是个大人物呢!

    于是也不推辞,干脆利落的道了声谢,当着老道人的面,取出玉佩将三截枯枝收入其中,他倒不怕老道人见财起意,杀人夺宝。

    以那老人的修为,想必他身上有什么物事早已经一清二楚,如果是为了觊觎宝物而来,也不至于多此一举的救自己一命。

    顾安接过了枯枝之后,眼前一晃,老道人便已经不知了去向。

    那紫衣青年问过了顾安此行去处之后,便当先一步朝着月都城方向走去。

    青年照顾着顾安的速度,缓步走在前方,思虑到自己命不久矣,也不禁有些伤感。

    这少年虽然境界低微,可是能让九华山山主亲自派下命令派人前来刺杀,而且还有那道行高深莫测的老人前来相救,不难想象他的身世自然不同寻常。

    自己一身金丹上境的修为,放在整个大夏的同龄人中也算是高不可攀了,可是既然牵扯到了身后少年,想必就会被绞人一个更加身不由己的大局之中。

    届时别说小小金丹境,便是那能阴神外化,一身两体的元婴境,想必也不太够看。

    顾安不会因为依仗老道人道法高妙,便对那紫衣青年像对待下人一般的颐指气使,他快走几步,与青年并排而行,执同辈礼,问道:

    “我叫顾安,一介山泽野修,天赋有限,如今才是炼气四境。敢请教道友名讳。”

    紫衣青年掏出酒壶灌了一口,

    “原九华山修士程怀瑾,金丹上境。”

    之后便是沉默无言,一名少年,一名青年,身高相仿,身段皆是稍显瘦弱,前者灰衣上满是补丁,洗的布料发白,胜在干净整洁,后者紫衣华贵,上绣应龙飞鱼,栩栩如生,针法出神入化。

    两人相隔数步并肩而行。

    少年有少年的愁思,青年有青年的忧虑。

    是日傍晚,二人行到一处溪边,顾安卷起裤管,蹦入溪中,冰凉的溪水堪堪没过小腿,他眼疾手快的摸了几条还算肥大的鲤鱼,随手丢到岸边。

    程怀瑾斜倚在一颗树上,望着在溪中动作娴熟的顾安,若有所思。

    摸了五条鱼之后,顾安从溪中蹚水上岸,在岸边拣选了一块边缘还算锋利的石头,开始给鱼去鳞。

    程怀瑾见状嗤笑一声,仰头喝了口酒,道:“你的父母想必都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而且还与那分明在化神期之上的道士相识,你还如此简朴,事必躬亲,这般矫揉造作,又何必呢?”

    顾安闻言,剃鱼的手顿了顿,复尔默不作声,继续认真的收拾那几条鱼。

    而后他生起一堆火,找了两截粗细均匀的树枝,放入水中冲洗了几下,将几条收拾干净的鱼分别串在上面,架在火上开始烤鱼。

    望着跳动的火苗,少年似乎想到了家中的火炉,继而想到了那个一声嘟囔着对不起他孩子的汉子。

    他仰了仰头,抽了几下鼻子,背对着程怀瑾,低声道:

    “你说得不错,我娘确实是个大人物,大到我如今都不知道她是谁,在何方。大到不知她是否还记得自己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爹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乡野汉子,一点修为都没有,庸庸碌碌了半辈子,去年不是怎么得染上了重病,他从来不和我说自己有多难受,但是我从他抓碎的被角不难看出,自打病了之后,他真的生不如死。后来除夕那天,他终于不用在受苦了……”

    斜靠在树上的程怀瑾闻言愣了愣,将本来收起的酒壶又拿了出来,猛的灌了一口,复而似乎觉得不够,又喝了一口。

    顾安添了把柴,将两串烤鱼翻了个面,揶揄道:

    “听爹说,他的妻子——我那神仙一般的娘,在我四岁的时候便走了,走得干净利索,没给我和爹留下一两银子,爹从来都不怪他自己的妻子,我也不怪,人家是比天大的大人物,像我这样的蝼蚁怎么敢去怪罪?爹的妻子走后,只剩下他一个糙汉子含辛茹苦的抚养我长大,怪我懂事太晚,十一岁的时候才学会砍柴做饭,让爹多受了好几年的累。”

    “不怪你。”程怀瑾道。

    顾安自顾自继续说道:

    “四岁的时候我还什么也不记得呢,所以现在我已经完全忘了爹的妻子长什么样了,只知道朦胧中似乎有一个女人曾抱过我……说来也是可笑,好像她还没有隔壁的张大娘抱过我的次数多呢!

    她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不会在乎我这样的小人物的生死富贵的……我现在只是怪自己无能,没能有足够的钱治好爹的病……”

    顾安拿起两串烤好的鱼,走到程怀瑾身旁,将其中一串递给他,自己拿着一串,就地坐在了树下,不再吭声,开始专心对付手中的烤鱼。

    程怀瑾拿着手上串着三条鱼的树枝,撇了撇顾安手上的两条明显稍小的烤鱼,憋了半天,又说了句“不怪你。”

    良久,他也靠着树坐下,咬了一口烤鱼,火候刚好,外皮脆而不焦,鱼肉入口软嫩。

    “我生在富贵人家,爹是城里响当当的富商,娘是城卫军副统领的女儿,听娘说,未过门之时,爹很爱很爱我娘,如果不巧惹娘生气了,爹一个二三十岁的汉子有时都会挤出不少眼泪来。娶了娘之后,有城卫军帮衬着,爹的生意越做越大,渐渐的家中光是明面上的钱财便已经远超城中其他富商的总和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娘渐渐的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容颜了,外祖父因为年纪也卸任了副统领一职。爹说他还是很爱娘,他爱的是娘这个人,无论娘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爱,无论岳父还是不是副统领他都爱娘,只是因为忙于生意抽不出太多时间陪娘而已。

    娘也不怀疑爹,只是每天陪着我玩,我还记着娘的眼角总是通红的。后来爹又纳了好几个小妾,娘说爹是忙于生意,所以没时间陪我们母子俩,可我分明能看到爹每日在几个小妾的屋中来回游走。

    到后来爹干脆不在藏掖了,一封休书将娘休出了家门,明媒正娶了一个青楼中的年轻女子。”

    程怀瑾用力咬了一口鱼肉,又灌了一口酒,他将酒壶朝顾安递了递,顾安接过酒壶,也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呛的他猛咳嗽了几声。

    程怀瑾嚼着鱼肉,含糊的继续道:

    “那时正值外祖父重病去世,娘的家中树倒猢狲散,家产被下人们扫荡一空,房屋田地也被管家遍卖,我和娘亲流落街头,过了好久的苦日子,那时候我已经十七岁了,可是我却还是什么都不会做,凡事都要娘亲来做。

    娘亲从不怨爹,只是提起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有一次为了保护我不受街上的地痞欺负,娘亲被活活的打死了,就在我也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个黑袍的中年道士将我救了回来,并说可是完成我一个愿望,代价是终身听从他的命令。

    我当时恨啊,我就说我只想快点提升境界。那道人说话算话,带我上了九华山,在我体内植入一道鬼物精魄,教我各种功法,不过两年光景,我便破境进入了筑基。

    之后我下山回到家中,推门进入之后,爹看着我哭了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嘟嘟囔囔的说爹对不起你,看到你还活着爹真的是太高兴了。我看不到这些,我的眼前只有娘死去的时候浑身是血,紧握着我的手说怀瑾呀,你不要怪你爹,他也有他的不容易。

    我想说娘你真傻啊,我一个十七八的孩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你怎么就能看不出来呢?

    我杀了他,杀了他的小妾,杀了我的大伯,三叔,我把那一家子都杀光了,府上府下所有欺负过我和娘亲的人,一个都没有留下。

    我改了姓氏,随娘亲姓程。

    山主得知此事后,哈哈大笑,说我这种心性,天生就适合做他的弟子。于是开始传授我他最上乘的术法神通,将他年轻时随身携带的狭刀也赠给了我。

    可是他不知道,我其实一点都不愿意杀人,我最初想的只是和爹娘一家人团团圆圆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程怀瑾的烤鱼被滴上了几滴水,他仰起头,摸了摸眼睛,就着泪水大口吃起了鱼肉,咧嘴一笑,

    “你知道吗,我与娘亲流落街头的时候,有一天我忽然想吃烤鱼,娘就带着我到城外的溪里抓鱼,可是她是大家闺秀啊,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捞鱼,拌了好几个跟头,卡得浑身是血,也没能捞上来一条鱼,然后她抱着我的头,哭着说是娘没用,是娘没用。后来我才明白,她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哭,她是因为心里的伤而哭啊!”

    顾安长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安慰的言语,伸手道:“介不介意在给我喝口酒?”

    程怀瑾掏出酒壶,递了过去。

    酒入喉中,呛得顾安眼泪渗出了眼角。程怀瑾多年喝酒,早已不再会被呛到,此时眼角也尽是泪水。

    他洒然一笑,“今天这酒格外的烈,呛得我都流眼泪了。”

    少年与青年的心事,各有不同,却又事事相通。

    吃过了烤鱼,二人继续上路,灰衣和紫衣并肩而行,没有相隔几步,就是肩并着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