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撷花梦景 » 竹篙

竹篙

    江面云雾缭绕,一叶扁舟上坐着一个穿着棠色小袄的小姑娘,披着灰色锦鼠裘,怀里抱着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

    站在船艄的老翁披着蓑笠,唱着高吭嘹亮的歌,响彻在山水之间,久久不绝。

    “想当年,老朽还是垂髫小童的时候,曾跟随祖父一起渡过一个年轻的公子,当时他也是抱着一只漂亮的狐狸。那时候只觉得那公子温文尔雅,俊美无俦,火红的狐狸也是稀奇少见,便记了很久。此后数十年,再也没见过那般人物。如此见小客人带着的这个小狐狸,便不禁追忆起些陈年旧事了......”

    提及此事时,她怀里的小狐狸慢慢抬起了头,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又盘着尾巴缩回去,闭着双眼。

    禹夕颜笑了笑,顺了顺怀里的小狐狸的毛,问道:“老人家可还记得那位公子姓什么?”

    老翁撑着竹篙,花白胡须在风中飘摇,“老朽不曾记错的话,应该是姓沈。”

    狐狸吱吱叫了一声,禹夕颜轻轻抚摸它的脑袋,没再多问,只看着浩大的江面微微笑着。

    天色已晚,月初东方,乌云密布,风更冷了些,映照着天地间的渺渺浩远。

    远处已经有依稀的灯火,看不分明,从寂静走向喧闹,狐狸偶尔会探探头,更多的时候躲在她的斗篷里面取暖。

    “多谢老翁,我们这就走了,日后有缘再会。”禹夕颜抱着狐狸,目送着老船夫撑船离开。

    老船夫爽朗地笑了笑,“老朽瞧着小友有缘,也不似一般人家的姑娘,倒像是以前见过的一位客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是以前渡过哪一位了。”

    说罢撑着船渐行渐远了,荡开一圈圈水波。她挥了挥手,竹筏子已经飘远。

    不久后江面上又响起悠远的歌声:

    一去不回头,再见已白首,天地一扁舟,何顾平生情与仇。

    禹夕颜笑了笑,却有些落寞,这样的轮回看过多少次了,还是会感慨啊。

    她背对着江面走向街上,这时候灯火还亮着,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忘记了郡守府在哪儿了。

    还好街上有认识的大娘看见她,一手拎着她,“这不是禹郡守家的女儿吗?几个月没见你了,怎么这会儿还不回家?”

    其他的大娘也凑过来,“这孩子不是有些痴傻的吗,估计是走丢了......”

    “哟,这不是狐狸吗,好漂亮的皮毛喔,用来做狐裘再好不过了,我想想啊,价值不菲啊!”

    听到这话,小狐狸往禹夕颜怀里钻了钻,毛茸茸的耳朵都藏在斗篷下。

    禹夕颜有点受不了大娘们的热情,最终还是被她们围拥着送回来郡守府。这时候老爹提着一壶锦江春回来,看见一堆大娘围堵在自家门口,还以为出了什么纠纷,凑过去看才发现是几个月不着家的女儿回来了,偏偏她一眼看见他藏在身后的酒,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羌氐这边很多人的病得到缓解,民众们认为是神使得到了神明的垂青,因此没再降下神罚。

    只有远远坐在神龛上的芫泽看得到,这片土地并没有脱离邪息的控制和危害,只是暂时被她和那位的力量所压制。

    她想起那个小姑娘,那能够承载神的魂魄的躯体,以及她身上看不透的因果,一切都是未解之谜。

    神像上已经出现一些裂痕,流出黑色的血,凝固成坚硬的藤蔓,只有额头上的神印是完好无损的,散发着圣洁的白光。

    她绿色的衣裙上是百鸟的羽毛,镶嵌着各色的宝石,这是她诞生那一天森林送给她的礼物。

    如今森林变成了荒原,泉水溪流干涸、不再流动,她醒来的时候百鸟也已经离去,只剩一只曾与她相伴的雀鸟,在她耳畔诉说着人世的变换。

    她赤脚走过尸横遍野的平旷荒原,寻找一线生机,同样地,她记得和一个少年的约定。

    当年她从沼泽中出来的时候,是一个少年背着她离开森林、来到如今的羌氐,他名为阿牧,她曾许他一个愿望。

    那天她找到他,满身血痕,身上是数不清的箭矢,她听见了他最后的愿望,平静地目送着他的魂魄随着三川消失不见。

    一只蓝枕绿雀落在她的肩膀上,带来一个银花戒,上面是白色的小花,恰如那年他初次见到困在沼泽中的她,周围盛放的白色花海。

    “你是妖怪吗?”他躲在树后面,却没有离开。

    她那时还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第一个看到的人,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他说。

    “从背你离开森林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无论你成为妖怪为祸人间也好,亦或是神明降临此地也罢,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芫泽收拢掌心,那银花戒有些滚烫的重量,她不懂这些,只是将它作为一种约定的信物。

    当有一天,她实现了那个少年最后的愿望,也就可以放下这段羁绊了。

    “芫泽,作为神明,最好不要和人产生太深的羁绊。否则于他于你,因果都是难以承受的。”这是那天三川的老楹树给她的劝告,是来自长者的谆谆教导和关怀。

    她坐在河流旁,“这是我与他许下的契约,有森林为证,不可逆转,不可违背。”

    老楹树长长的叹息一声,“芫泽,你于他并无情爱,契约于他或许并非一件好事。”

    “楹树爷爷,既是约定,便无论福祸。”

    芫泽看着这四季流转、绵延不断的河流,她垂下眼眸,问道,“楹树爷爷,河流究竟通向何处,是否有人也在这河流处追寻一些自己都已经淡忘的痕迹?”

    老楹树没再回答,重又回归寂静。

    只剩下新诞生的神明在河流彼岸看着点点灵魂的灵光,化为小鱼,万物吟唱着浮生的歌谣,流光浮动、彼此追逐着。

    “这一战应该是最后一战了,库洛巴那只部队虽然强悍,但总归成不了气候,再没有几年前那般强横了。”杜将军抚掌笑道。

    那几年正逢大梁江山易主之时,正是内患频出之时,哪来得及管羌氐这等小打小闹。正因为轻敌,才叫羌氐乘虚而入,损失惨重,最后还是圣上亲自出征,平定这场战乱。

    “没这么简单,库洛巴并不是个蠢货,他不会不怀疑吉安库的动机,穷途末路时,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也不是没可能。”黄骁将军沉稳道。

    “两位将军言之有理。”

    “拂春,去请小李大人出来。”梁鹤年盘着手里滚烫的菩提子,心里有些烦躁,强自压抑下不安,抿着唇看着已经推掉一半的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