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石灰吟
乔敬之眨了眨眼睛。
“调墨？”
他将目光转移到了那面糊满了各种污渍的墙壁上。
这诏狱本来就是为了磋磨人的，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清洗。
因此，墙壁上满是各种霉斑，血迹，无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不是很体面。
若是以干净的雪水在上面涂抹，立刻便能显示出一条清晰的痕迹来。
旁人寻常是以白纸为底，黑墨书写。
但陈天酬此举，却是要用清冽雪水，在一张脏的不能再脏的“纸”上，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且旁人若是想要清除，就必定要将这一整面墙壁的秽迹，全部彻彻底底揭下来！
乔敬之细细琢磨这其中深意，眼神立时变得有些不同起来，正襟危坐，神色肃然。
“你要在这墙壁上写字？”
陈天酬点了点头，专心致志并没有注意到乔敬之的神态变化，他低声笑道：
“我要给长公主殿下、首辅大人写两首诗，报答他们二人如此看重于我。”
陈天酬的笑自然是冷笑。
竟然为他一个小小的状元，设计出如此阴毒的局来，他自然是要好好报答他们！
且必定要让他们骑虎难下，到了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如此，他方才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乔敬之眼睛一亮，显然十分感兴趣，他猜测道：
“你是要写赋？写论？”
陈天酬摇了摇头，道：
“写两首小诗罢了。”
他摊了摊手：“我就这么一捧雪，要在这墙壁上写长篇大论，也未免有些为难了。”
乔敬之点了点头，不由得赞同。
的确，条件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么一点水，写赋论就得写成蝇头小楷才能行得通，先不说写不写得完，就算写成了，也没有气势。
不过，乔敬之的神情里也难免觉得有些可惜了。
本朝诗词衰落，不成气候，以赋论而闻名者却众多，大多气势俨然，浑如天成，一朝写成，便被奉为大家。
如《过齐论》、《计都宫赋》等等。
以陈天酬的才华，在如今这样的绝境之下，气势已成，若是写赋论，必定是一篇惊世之作。
可若是写诗，就难免叫人觉得平白低了一截。
但乔敬之，也想看看，这叫鹿山学院首次破例的陈天酬，能写出怎么样的诗来……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陈天酬的动作，静静等待他在壁上题诗。
……
洛京，飞花阁。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阁楼上，无数衣衫单薄的美丽女子依靠在窗边，如同一朵朵热烈的胭脂红云，入眼皆是雪白脂肉的暧昧香气。
京都繁华，有不夜城之称，并不实行宵禁。
此刻虽然已是深夜，又大雪纷纷，但整座洛京城，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名贵熏香在暖阁之中蒸腾而起，甚至消融了屋檐上的冰雪。
这一寸熏香一寸金，每烧去短短一个指甲盖的香灰，便值得上数万斤的劣炭。
这飞花阁，便是洛京城中，最有名的青楼。
“听闻明日，便是那花魁薛秋秋姑娘的茶围，杜公子，近日可有什么佳作？”
闻言，杜玮才从姑娘的胸脯上坐起来，摇了摇扇子，衣冠散乱，一副风流做派。
他样貌不差，方才东倒西歪的时候，有一股浪荡颓靡的气息。
但此刻坐起来，眼神却带着些许亮光，叫人感觉到他的不凡。
杜玮哈哈一笑，顺手捞起桌上的酒壶：
“我恰好有一新作！”
“本来在家中无甚灵感，不过听闻近来的一件事情，若有所感，便成就了一首诗。”
四周人顿时起哄：
“杜少，快讲讲！若是你一出手，只怕明日的茶围，其他人都要不战而降了！”
“好，你们且听好！”
杜伟仰头喝了两口酒，张口吟道：
“烽火照昔京，心中自不平，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他吟罢，四下顿时一片喝彩声！
“好！”
“好诗！好诗啊！”
“杜公子不愧是本朝第一才子！诗才无双啊！”
“这首诗写得，应当是昔日灵帝无能，北齐铁蹄铮铮，踏入我京都的事情，确实叫人心中不平。”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好！”
“我大启，以武道最为鼎盛，长公主事迹，至今读来，尤觉快意，叫人佩服！”
“是啊，联想到近来的舞弊案，更是觉得这些书生分外无能虚伪，只知道蝇营狗苟，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情。”
“这陈天酬，无节小人，当真死不足惜！”
“休要将如此蠢人与书生挂钩，我虽然是读书人，但也不耻他舞弊之举！”
“唉，长公主仁慈，怎么下狱这么久，还不定案。”
“必然是那陈天酬不肯自尽，吾辈之耻啊！”
议论纷纷之中，那杜玮忽然跳上桌子，拍了拍胸口，豪气地道：
“诸位不必担忧，我已经决意，联合京中名士，上书将那陈天酬当众处死！”
“必定不让此等小人，成为我大启的污点！”
下面自然又是一片喝彩声。
……
陈天酬一边融化满怀的冰雪，一边还得应付耳边玉霄叽叽喳喳的胡闹。
“主人，你怎么就杀了一个？”
“这个道士吃起来一般般，本小姐没吃饱。”
“主人，你怎么不让本小姐把那个紫衣服的也杀了？本小姐觉得你很想杀哦。”
陈天酬面色沉静：
“他也只是个马前卒，我杀了他，打草惊蛇，反而不利。”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陈天酬对这个幼稚的剑灵十分无语，干脆摈除杂念，一心一意地聚拢精神，撕掉了自己的一片衣服，裹着自己的手指，拿来当笔用。
——他也还是有点洁癖的，并不想直接用自己的手指接触这些陈年污垢。
他抬起头，以冰雪融化的清水，一笔一划在墙壁上写下自己的，陈天酬的心迹。
一旁的乔敬之屏息凝神，眼神逐渐变化。
那一字一句，在墙壁上一一显现出来。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乔敬之忍不住跟着读了出来，心中仿佛有一股燎原之火，随之沸腾全身，令他不由自主地紧握栏杆，心潮澎湃。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陈天酬写完这一首《石灰吟》，却并不停笔，笔锋一转，又接着写下了另外一首诗。
“调墨？”
他将目光转移到了那面糊满了各种污渍的墙壁上。
这诏狱本来就是为了磋磨人的，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清洗。
因此，墙壁上满是各种霉斑，血迹，无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不是很体面。
若是以干净的雪水在上面涂抹，立刻便能显示出一条清晰的痕迹来。
旁人寻常是以白纸为底，黑墨书写。
但陈天酬此举，却是要用清冽雪水，在一张脏的不能再脏的“纸”上，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且旁人若是想要清除，就必定要将这一整面墙壁的秽迹，全部彻彻底底揭下来！
乔敬之细细琢磨这其中深意，眼神立时变得有些不同起来，正襟危坐，神色肃然。
“你要在这墙壁上写字？”
陈天酬点了点头，专心致志并没有注意到乔敬之的神态变化，他低声笑道：
“我要给长公主殿下、首辅大人写两首诗，报答他们二人如此看重于我。”
陈天酬的笑自然是冷笑。
竟然为他一个小小的状元，设计出如此阴毒的局来，他自然是要好好报答他们！
且必定要让他们骑虎难下，到了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如此，他方才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乔敬之眼睛一亮，显然十分感兴趣，他猜测道：
“你是要写赋？写论？”
陈天酬摇了摇头，道：
“写两首小诗罢了。”
他摊了摊手：“我就这么一捧雪，要在这墙壁上写长篇大论，也未免有些为难了。”
乔敬之点了点头，不由得赞同。
的确，条件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么一点水，写赋论就得写成蝇头小楷才能行得通，先不说写不写得完，就算写成了，也没有气势。
不过，乔敬之的神情里也难免觉得有些可惜了。
本朝诗词衰落，不成气候，以赋论而闻名者却众多，大多气势俨然，浑如天成，一朝写成，便被奉为大家。
如《过齐论》、《计都宫赋》等等。
以陈天酬的才华，在如今这样的绝境之下，气势已成，若是写赋论，必定是一篇惊世之作。
可若是写诗，就难免叫人觉得平白低了一截。
但乔敬之，也想看看，这叫鹿山学院首次破例的陈天酬，能写出怎么样的诗来……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陈天酬的动作，静静等待他在壁上题诗。
……
洛京，飞花阁。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阁楼上，无数衣衫单薄的美丽女子依靠在窗边，如同一朵朵热烈的胭脂红云，入眼皆是雪白脂肉的暧昧香气。
京都繁华，有不夜城之称，并不实行宵禁。
此刻虽然已是深夜，又大雪纷纷，但整座洛京城，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名贵熏香在暖阁之中蒸腾而起，甚至消融了屋檐上的冰雪。
这一寸熏香一寸金，每烧去短短一个指甲盖的香灰，便值得上数万斤的劣炭。
这飞花阁，便是洛京城中，最有名的青楼。
“听闻明日，便是那花魁薛秋秋姑娘的茶围，杜公子，近日可有什么佳作？”
闻言，杜玮才从姑娘的胸脯上坐起来，摇了摇扇子，衣冠散乱，一副风流做派。
他样貌不差，方才东倒西歪的时候，有一股浪荡颓靡的气息。
但此刻坐起来，眼神却带着些许亮光，叫人感觉到他的不凡。
杜玮哈哈一笑，顺手捞起桌上的酒壶：
“我恰好有一新作！”
“本来在家中无甚灵感，不过听闻近来的一件事情，若有所感，便成就了一首诗。”
四周人顿时起哄：
“杜少，快讲讲！若是你一出手，只怕明日的茶围，其他人都要不战而降了！”
“好，你们且听好！”
杜伟仰头喝了两口酒，张口吟道：
“烽火照昔京，心中自不平，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他吟罢，四下顿时一片喝彩声！
“好！”
“好诗！好诗啊！”
“杜公子不愧是本朝第一才子！诗才无双啊！”
“这首诗写得，应当是昔日灵帝无能，北齐铁蹄铮铮，踏入我京都的事情，确实叫人心中不平。”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好！”
“我大启，以武道最为鼎盛，长公主事迹，至今读来，尤觉快意，叫人佩服！”
“是啊，联想到近来的舞弊案，更是觉得这些书生分外无能虚伪，只知道蝇营狗苟，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情。”
“这陈天酬，无节小人，当真死不足惜！”
“休要将如此蠢人与书生挂钩，我虽然是读书人，但也不耻他舞弊之举！”
“唉，长公主仁慈，怎么下狱这么久，还不定案。”
“必然是那陈天酬不肯自尽，吾辈之耻啊！”
议论纷纷之中，那杜玮忽然跳上桌子，拍了拍胸口，豪气地道：
“诸位不必担忧，我已经决意，联合京中名士，上书将那陈天酬当众处死！”
“必定不让此等小人，成为我大启的污点！”
下面自然又是一片喝彩声。
……
陈天酬一边融化满怀的冰雪，一边还得应付耳边玉霄叽叽喳喳的胡闹。
“主人，你怎么就杀了一个？”
“这个道士吃起来一般般，本小姐没吃饱。”
“主人，你怎么不让本小姐把那个紫衣服的也杀了？本小姐觉得你很想杀哦。”
陈天酬面色沉静：
“他也只是个马前卒，我杀了他，打草惊蛇，反而不利。”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陈天酬对这个幼稚的剑灵十分无语，干脆摈除杂念，一心一意地聚拢精神，撕掉了自己的一片衣服，裹着自己的手指，拿来当笔用。
——他也还是有点洁癖的，并不想直接用自己的手指接触这些陈年污垢。
他抬起头，以冰雪融化的清水，一笔一划在墙壁上写下自己的，陈天酬的心迹。
一旁的乔敬之屏息凝神，眼神逐渐变化。
那一字一句，在墙壁上一一显现出来。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乔敬之忍不住跟着读了出来，心中仿佛有一股燎原之火，随之沸腾全身，令他不由自主地紧握栏杆，心潮澎湃。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陈天酬写完这一首《石灰吟》，却并不停笔，笔锋一转，又接着写下了另外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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