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我有一卷解忧图 » 第一章 一纸功名换人头

第一章 一纸功名换人头

    元武二十三年春,天大雪。

    雪深盈丈,江水冻合,人畜陷雪死,民怨沸腾三千里,或曰有弥天大冤!

    大启,洛京。

    漫天的白茫茫雪幕压将下来,寒意一重更比一重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巍峨的巨大皇城被雪淹没,银装素裹,连松柏都沉沉低下了头,唯有檐角一排排古朴兽件冲天而起,带着无尽肃杀之意。

    秘刑司的红袍司卫进进出出,为震动朝野上下、牵涉上百官员的舞弊案而忙碌。

    然而,迄今为止,却无一个官员下狱。

    唯一被抓入秘刑司诏狱囚禁审讯的,竟是本次春闱及第的殿魁状元——陈天酬!

    诏狱最深处。

    陈天酬仰起头,牢房唯一的狭窄长方形小窗,框住了一只孤零零的檐角小兽。

    厚厚的雪被盖在小兽身上,令其原本凶狠的外表,多了一丝憨态可掬。

    可惜这番颇有闲趣的景象,只穿了一身单衣的陈天酬并没有心情欣赏。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

    陈天酬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哆嗦地哼着歌。

    整理完自己合二为一的记忆,他对自己的现状有了充分的了解。

    好消息:他穿成了刚刚被皇帝钦点的状元,二十年寒窗苦读,终于得见天光,只要不出意外,绝对是前途无量,起步也是个入阁。

    坏消息:出了天大的意外。

    陈天酬在进行会试考试之前,曾与其余十多位考生一起,被当时负责监考的长公主萧纷燃邀请到兴安酒楼当中密谈。

    话里话外提及,只要现场做文章,即可为他们指点一二。

    陈天酬穷苦出身,性子淳直,除了读书种地,人情世故是一窍不通。

    还真以为是长公主要考校他们的学问,冥思苦想构思了一篇赋论。

    结果一转头,其他人明面上心不在焉写着,实则早已叫书童随从回去取银票了!

    交卷时,将厚厚一叠银票往里一夹,份量越重,拿到的题目就越多。

    竟是这般“做文章”!

    陈天酬再不懂也明白了,这就是明晃晃的漏题,舞弊!

    他当即大怒,撕纸掷笔,不顾阻拦愤然离开,扬言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去主考官处告发长公主收受贿赂,泄题舞弊。

    本次会试的主考官,万生座师,正是当朝内阁首辅,天下文官之首,人称“功名半纸、学究天人”的儒学大宗师文如渊。

    德高望重的老者眼睛一眯,淡然一笑,让陈天酬不用担心,拍拍他肩膀让他回去,此事必定会妥善处理。

    但直到殿试,他也没有再收到半点消息。

    其他人也因此讳莫如深,避他如避瘟神,看他像看死人,绝口不提当日酒楼中的事情。

    石沉大海,无声无息。

    事情到了这里,陈天酬已经大概明白了,这并不是一次个例。

    假设事情到此为止,那么陈天酬依旧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且年仅二十岁的状元郎!

    弱冠之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京花,风光无限。

    但他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竟天真地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公道!也一定有地方能够主持公道!

    在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拿着泄题时,陈天酬凭借真才实学,硬是在金銮殿上被钦点为状元。

    皇帝心情大好,问他要什么赏赐。

    陈天酬往前一步,踏入深渊。

    科举舞弊案,向来为历朝历代所忌讳,本朝皇帝亦十分重视,即刻下令严查,勒令底下必定要让真相水落石出。

    红袍司卫行动迅速,不过半日,就搜查到了泄露的题目——

    在陈天酬下榻客栈的房间之内,缝在被褥之中。

    一共八题,证据确凿。

    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成了从古至今第一大白痴。

    贿通关节,欺君愚上,罪无可赦,当即革去功名,下狱问审!

    才不过一晚上,真正的陈天酬就已经在这牢房中活活冻死,一命呜呼了。

    被来自异世的一个刚刚考公上岸的应届毕业生取而代之。

    “白痴啊白痴,确实是个举世无双的超级大白痴!”

    陈天酬恨铁不成钢:

    “握住这个王朝最高权力的机会近在咫尺,以这个超神开局,直接他妈的忍个二三十年,一步步爬上去,爬到最高,把这群老登熬死,难道很难吗?”

    “到时候,你想揭发谁就揭发谁,想让谁死让谁死,杀他个朗朗乾坤、血流成河!至于这么冲动吗?啊?至于吗?”

    “老子他妈的刚刚上岸,办公室都没坐热,就要先替你坐牢了!”

    陈天酬瞪着牢房的另一个角落,像个疯子一样破口大骂。

    而在角落里,常人肉眼难见的幽冥中,竟有一缕青烟似的轮廓,隐约是个书生的模样。

    听见陈天酬的话,青烟惶恐不已,连连躬身拱手。

    看这家伙窝囊的样子,陈天酬愈发来气:“你现在道歉还有什么用,能让我回去吗?”

    青烟惭愧掩面,不知如何是好。

    陈天酬长出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迁怒眼前不知为何没有散去的幽魂,这并非原主能操纵的事情。

    他只是郁闷。

    好不容易上岸了,距离他躺平混日子的梦想也仅有一步之遥,结果竟然突然落入这样的必死之境。

    与一个王朝最高层的权力集团为敌!

    他想自救都没有半点头绪……

    “咔嚓。”

    地牢通道尽头的厚重铁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呼……”风雪猛地灌入,带来沉重的寒意和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十几个红袍司卫带着满身风雪鱼贯而入,在陈天酬牢房之前站成一排,按刀默立,气势凛冽。

    陈天酬紧皱眉头,心中诧异。

    这几个司卫身披斗篷,半甲覆面,眉毛上覆盖白霜,喘息粗重,浑身气血激荡难以平复,似乎经过了长途奔袭。

    而他们身上臃肿,仿佛腰间系着什么重物。

    为首的司卫打开牢门,将陈天酬抓过来按倒在地。

    其余人一言不发,掀开了斗篷。

    其下竟然挂着一颗颗人头!

    他们将这些人头,依次放在地上,排开,整整三十七颗!

    陈天酬对上了最前面那颗人头浑浊苍老的眼睛,顿时浑身战栗,如堕冰窖。

    这是陈家坳的村长陈石,也是陈天酬的父亲!

    他瞳孔紧缩,缓缓转头,果然看见了一张张记忆中熟悉的面孔。

    陈家坳,三十七口人,尽数在此!

    为首司卫居高临下,森然道:

    “八百里加急,秘刑司跑死了六匹汗血宝马,仅仅用了一夜时间,于万里之外,取来你全家老小人头。”

    “我朝以仁礼治邦,刑不上大夫,圣上仁德,长公主宽宏,陈状元虽品行不端,且已革除功名,却也是个读书人,不宜用刑,又不肯招供,那就只好换个劳心劳力的办法了。”

    “这是首辅大人给你的体面,还不谢恩?”

    陈天酬脑海中嗡地一片空白。

    杀人全家,还要你谢恩?

    二十年寒窗,万里风尘,一纸功名,只换来三十七颗人头!

    这个狗屁倒灶的世界!

    陈天酬忽然感到脸上一阵灼烫,抬起头,却是牢房边上挂着的蜡烛融化,滴下了一滴蜡油。

    那书生模样的青烟站在那儿,眼睛正在火焰位置,那蜡油一滴滴流淌而下,恰如血泪!

    焰心猛然跳动,青烟人形轰地散开,席卷而来,没入陈天酬脑海中。

    一卷满是无数剪影的长长画轴,霎时铺展开来,流光溢彩,道韵无穷。

    陈天酬冥冥感应,便知晓了这画轴的名字。

    其名,《解忧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