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未竟之愿
“先生，醒醒”
天尚未破晓，常留便叫醒钟离，他已睡足一刻钟，该继续工作了，六百年来一向如此。叫先生是因为钟离从不以王自居，他觉得自己只是先生了几年。
入夜后，罗网会在暗中保护钟离，日出则交由常留护卫。常留到了，钟离便趴在桌上小憩片刻，偶尔会贪睡片刻，常留自然应允，只是一旦睡去，没个三五日便醒不过来。
秦国的繁盛建立在钟离的辛劳之上，打扰他实在于心不忍，至于醒来后积压的事务，便是专属于钟离的烦恼啦。
秦国很快就不需要钟离了，钟离致力于建设一个超越他的制度，如此便可卸下重担。
常留不知道那一天何时到来，她只看到钟离的笑容越来越多，伏案工作的时间越来越
少，甚至有了闲暇邀常留出游。
随着制度的完善，钟离的大半工作移交宦官，坚守岗位只是因为兹事体大，解决慢了就会有人受难，更别说决策造成的连锁反应，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钟离时刻紧绷，秦人就能安居乐业。
除了兢兢业业，钟离还用各种方式体察民情，比如在秦国名册中圈人用餐，期间唠唠家常，倾听烦恼。六百年来，上至上官，下至婴孩，都曾被圈中。
钟离觉得只看文书，会与现实脱节，这是非常愚蠢的事，这点很多宦官都知道，但他们做不到。
即使钟离名声若日月，功绩撼天地，也会有人想除掉钟离。因为治理国家，就是权衡利弊，得利越多的人，越会因钟离的分配不满，也越有力量发泄。
虽为人王，但钟离实力不济，上官只好派人贴身护卫，这人便是常留。只看名字，两人倒是有缘，钟离终离，常留长留。
钟离有很多护卫，常留只是最后的屏障，而且钟离和他家人一起时，也不需要护卫。所以，这不是大材小用吗？常留心生不满，跑去质问上官。
上官说常留是秦国最美的女孩，钟离不会拒绝她的护卫，而且保护钟离，比同海兽作战安全。
即使如此，常留依旧不满，但与钟离相处一段时间后，便生出爱慕之心。
钟离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又无所不容，来者是谦谦君子，他高雅如风，吟诗说赋对答如流，浪荡子弟他也能处，欢歌醉酒后，会作打油诗赞美常留的容颜。
见惯生死的常留不会如寻常女子般羞涩，对容貌的赞美也早已麻木，甚至会把那人打上一顿，但被心上人认可，常留乐开了花。虽然嘴上提醒钟离少喝，却总是盼着他醉卧怀中。
钟离无心男女之事，他大公无私，大家都这样以为，可看到常留与其他男人相谈甚欢，钟离便会滥用那无上的权力，有功升迁，有过罢贬，无功无过，就给安排一个最合适的位置，调去别处工作。
常留笑着质问钟离，钟离绝不会承认，可那飘忽的眼神和发烫的耳畔，已经出卖了他。
即使刀斧加身也不露怯，却对小女子的质询，面红耳赤，钟离用这种方式，赤裸裸地告白。
常留几度拒绝升迁，只想守在钟离身边，不是作为护卫，而是作为妻子，朝夕相伴的他们，知晓彼此的心意，但都把这份爱藏在心底。
国之不定，无可为家，钟离还不能沉浸在儿女情长，虽然对秦人来说，已经无法想象生活还能更好。
常留就这样等待钟离的求婚，那是最甜蜜的等待。
现在，他们终于拥有彼此了，在上官的撮合下，他们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常留，我爱你”
这句话，钟离每天都会说与常留，多少年都不会腻。钟离也不再工作，每天只是陪着她，陪着她。这一天终于到来，却不是以二人期盼的方式。
一场突如其来的饥荒席卷蓬莱，将风雨兼程的秦国强行按住，扯断手脚。
秦国的桑树一天之内全部枯死，没有桑果，秦国无力供养三亿人口。
秦人不再结婚生子，家中有子者，子到二十，父母自绝，不累子女，不到者，其父自绝，母养子大。家中老人，尽数自裁，即使他们想活下去，社会氛围也不允许，老为累赘的共识深入人心，让他们觉得活着是种罪孽，而且他们的朋友大都死了，家人也自顾不暇，没了活下去的心力。
船过载时，不是把人推下去，而是自己跳下去，这就是生而为人的骄傲，也是钟离要的文明。
为了给孩子省下存粮，为了保留文明的火种，无数秦人自愿牺牲。人不能吃人，但可以被喂给禽兽，以另一种方式发光发热。
这是专属于人的智慧，虽然不值得赞扬，可又能怎么办？钟离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灾难发生前，未雨绸缪，屯数年之粮以备不时之需。灾难发生时，借外力，奖耕耘，育新苗。即使如此依旧无能为力，我命不由我，但钟离不肯接受现实，他走遍诸国，寻求解法与救济。
南国和歧国，人皆有灵，无需食粮，楚国自顾不暇，爱莫能助。
钟离只能严令仙人催生，再向南歧借地借人，产粮送秦，可秦人众多，即使倾各国之力，也是杯水车薪。
有人开始说，都是扶桑的错，桑树世所不容，引此神罚。
桑树养育秦人时，扶桑没得到什么赞美，觉得王能如此，理所当然。但他们不知道，桑树是扶桑数百年的心血，他们只知道，吃桑果的是先人，受难的却是自己，发几句牢骚，又不是定罪，很合理的诉求，不是吗？
钟离无话可说，他能理解但无法劝阻，越来越多的人抱怨扶桑，秦国没了他的容身之处，他只能去往阴山，与烛九阴作伴。
钟离深感自己的无能，他不会木力催生，不能劝阻自愿赴死的秦人，更无法左右压抑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下，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首当其冲的是扶桑，其次是他的女儿。
长女苏怡，人称圣女，秦人圣母，仙人严父，好打抱不平，为宦官所厌，督能者多劳，引仙人不满。
次女苏樱，魅如魔女，冷傲孤高，拒人千里，秦人恶意举报，引来数次盘查，无过得释，告者轻罚。
三女苏羽，自称神女，蛮横霸道，游戏人间，比武招亲，佯装待嫁，又不诈降，斥为贱人。
老大得罪权贵，老二人缘极差，老三顽劣好斗，看似把秦国得罪一遍，但她们一没犯法二没伤人，她们唯一的错是立于高处。
碍于实力和背景，没人敢当面指责，只能在背地使坏，最终，她们不堪其辱，回了涂山。
钟离还是无能为力，钟离只能一刻不停地思考，锱铢必较地分配资源，以求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百年饥荒，身体和灵魂的负担超出他能承载的极限，在某一天，不归砚破碎，钟离变得痴傻，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重要的家人也不再记得，还保留的习惯是伏案而眠，只是一睡便是几天，常留一直陪伴左右，隔上三五天后，再叫醒钟离，告诉他已睡够一刻钟。
钟离不想见人，也不再走访，他整天闷在家里处理公务，每天都有虚假的文书粉饰出繁荣的日常。
现在的钟离已经无力分辨，几百年的惯性让他保持办公，而他的批示已是胡言乱语。
看着文书中的盛状，钟离觉得他的理想已经实现，安心退隐。上官分给钟离一州，为秦国献身几百年，他有资格收下。
“和世人打交道，处理利益纠纷，是很累的。在一切完成后，我想有一块自己的土地，和常留成家生子，和你品茗下棋，心血来潮就到处逛逛，偶尔写书育人”
钟离梦寐以求的生活，已经实现了。他没能解决这场饥荒，他倒在了路上，他的事业被强行划上句号，他甚至无法感到不甘。
钟离还记得的人，就只有常留。
“常留，我爱你”
每次看到常留，钟离都会说这句肉麻的话，他不再工作，常留每天都会陪着他，陪着他。
天尚未破晓，常留便叫醒钟离，他已睡足一刻钟，该继续工作了，六百年来一向如此。叫先生是因为钟离从不以王自居，他觉得自己只是先生了几年。
入夜后，罗网会在暗中保护钟离，日出则交由常留护卫。常留到了，钟离便趴在桌上小憩片刻，偶尔会贪睡片刻，常留自然应允，只是一旦睡去，没个三五日便醒不过来。
秦国的繁盛建立在钟离的辛劳之上，打扰他实在于心不忍，至于醒来后积压的事务，便是专属于钟离的烦恼啦。
秦国很快就不需要钟离了，钟离致力于建设一个超越他的制度，如此便可卸下重担。
常留不知道那一天何时到来，她只看到钟离的笑容越来越多，伏案工作的时间越来越
少，甚至有了闲暇邀常留出游。
随着制度的完善，钟离的大半工作移交宦官，坚守岗位只是因为兹事体大，解决慢了就会有人受难，更别说决策造成的连锁反应，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钟离时刻紧绷，秦人就能安居乐业。
除了兢兢业业，钟离还用各种方式体察民情，比如在秦国名册中圈人用餐，期间唠唠家常，倾听烦恼。六百年来，上至上官，下至婴孩，都曾被圈中。
钟离觉得只看文书，会与现实脱节，这是非常愚蠢的事，这点很多宦官都知道，但他们做不到。
即使钟离名声若日月，功绩撼天地，也会有人想除掉钟离。因为治理国家，就是权衡利弊，得利越多的人，越会因钟离的分配不满，也越有力量发泄。
虽为人王，但钟离实力不济，上官只好派人贴身护卫，这人便是常留。只看名字，两人倒是有缘，钟离终离，常留长留。
钟离有很多护卫，常留只是最后的屏障，而且钟离和他家人一起时，也不需要护卫。所以，这不是大材小用吗？常留心生不满，跑去质问上官。
上官说常留是秦国最美的女孩，钟离不会拒绝她的护卫，而且保护钟离，比同海兽作战安全。
即使如此，常留依旧不满，但与钟离相处一段时间后，便生出爱慕之心。
钟离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又无所不容，来者是谦谦君子，他高雅如风，吟诗说赋对答如流，浪荡子弟他也能处，欢歌醉酒后，会作打油诗赞美常留的容颜。
见惯生死的常留不会如寻常女子般羞涩，对容貌的赞美也早已麻木，甚至会把那人打上一顿，但被心上人认可，常留乐开了花。虽然嘴上提醒钟离少喝，却总是盼着他醉卧怀中。
钟离无心男女之事，他大公无私，大家都这样以为，可看到常留与其他男人相谈甚欢，钟离便会滥用那无上的权力，有功升迁，有过罢贬，无功无过，就给安排一个最合适的位置，调去别处工作。
常留笑着质问钟离，钟离绝不会承认，可那飘忽的眼神和发烫的耳畔，已经出卖了他。
即使刀斧加身也不露怯，却对小女子的质询，面红耳赤，钟离用这种方式，赤裸裸地告白。
常留几度拒绝升迁，只想守在钟离身边，不是作为护卫，而是作为妻子，朝夕相伴的他们，知晓彼此的心意，但都把这份爱藏在心底。
国之不定，无可为家，钟离还不能沉浸在儿女情长，虽然对秦人来说，已经无法想象生活还能更好。
常留就这样等待钟离的求婚，那是最甜蜜的等待。
现在，他们终于拥有彼此了，在上官的撮合下，他们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常留，我爱你”
这句话，钟离每天都会说与常留，多少年都不会腻。钟离也不再工作，每天只是陪着她，陪着她。这一天终于到来，却不是以二人期盼的方式。
一场突如其来的饥荒席卷蓬莱，将风雨兼程的秦国强行按住，扯断手脚。
秦国的桑树一天之内全部枯死，没有桑果，秦国无力供养三亿人口。
秦人不再结婚生子，家中有子者，子到二十，父母自绝，不累子女，不到者，其父自绝，母养子大。家中老人，尽数自裁，即使他们想活下去，社会氛围也不允许，老为累赘的共识深入人心，让他们觉得活着是种罪孽，而且他们的朋友大都死了，家人也自顾不暇，没了活下去的心力。
船过载时，不是把人推下去，而是自己跳下去，这就是生而为人的骄傲，也是钟离要的文明。
为了给孩子省下存粮，为了保留文明的火种，无数秦人自愿牺牲。人不能吃人，但可以被喂给禽兽，以另一种方式发光发热。
这是专属于人的智慧，虽然不值得赞扬，可又能怎么办？钟离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灾难发生前，未雨绸缪，屯数年之粮以备不时之需。灾难发生时，借外力，奖耕耘，育新苗。即使如此依旧无能为力，我命不由我，但钟离不肯接受现实，他走遍诸国，寻求解法与救济。
南国和歧国，人皆有灵，无需食粮，楚国自顾不暇，爱莫能助。
钟离只能严令仙人催生，再向南歧借地借人，产粮送秦，可秦人众多，即使倾各国之力，也是杯水车薪。
有人开始说，都是扶桑的错，桑树世所不容，引此神罚。
桑树养育秦人时，扶桑没得到什么赞美，觉得王能如此，理所当然。但他们不知道，桑树是扶桑数百年的心血，他们只知道，吃桑果的是先人，受难的却是自己，发几句牢骚，又不是定罪，很合理的诉求，不是吗？
钟离无话可说，他能理解但无法劝阻，越来越多的人抱怨扶桑，秦国没了他的容身之处，他只能去往阴山，与烛九阴作伴。
钟离深感自己的无能，他不会木力催生，不能劝阻自愿赴死的秦人，更无法左右压抑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下，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首当其冲的是扶桑，其次是他的女儿。
长女苏怡，人称圣女，秦人圣母，仙人严父，好打抱不平，为宦官所厌，督能者多劳，引仙人不满。
次女苏樱，魅如魔女，冷傲孤高，拒人千里，秦人恶意举报，引来数次盘查，无过得释，告者轻罚。
三女苏羽，自称神女，蛮横霸道，游戏人间，比武招亲，佯装待嫁，又不诈降，斥为贱人。
老大得罪权贵，老二人缘极差，老三顽劣好斗，看似把秦国得罪一遍，但她们一没犯法二没伤人，她们唯一的错是立于高处。
碍于实力和背景，没人敢当面指责，只能在背地使坏，最终，她们不堪其辱，回了涂山。
钟离还是无能为力，钟离只能一刻不停地思考，锱铢必较地分配资源，以求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百年饥荒，身体和灵魂的负担超出他能承载的极限，在某一天，不归砚破碎，钟离变得痴傻，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重要的家人也不再记得，还保留的习惯是伏案而眠，只是一睡便是几天，常留一直陪伴左右，隔上三五天后，再叫醒钟离，告诉他已睡够一刻钟。
钟离不想见人，也不再走访，他整天闷在家里处理公务，每天都有虚假的文书粉饰出繁荣的日常。
现在的钟离已经无力分辨，几百年的惯性让他保持办公，而他的批示已是胡言乱语。
看着文书中的盛状，钟离觉得他的理想已经实现，安心退隐。上官分给钟离一州，为秦国献身几百年，他有资格收下。
“和世人打交道，处理利益纠纷，是很累的。在一切完成后，我想有一块自己的土地，和常留成家生子，和你品茗下棋，心血来潮就到处逛逛，偶尔写书育人”
钟离梦寐以求的生活，已经实现了。他没能解决这场饥荒，他倒在了路上，他的事业被强行划上句号，他甚至无法感到不甘。
钟离还记得的人，就只有常留。
“常留，我爱你”
每次看到常留，钟离都会说这句肉麻的话，他不再工作，常留每天都会陪着他，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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