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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折翼残响

    在秦国北面有一片荒芜的土地,青枫来之前,名为楚国的国家尚未诞生,这里繁沙遍地,日暑夜冬。

    秦国建立几十年后,这片土地才有了人,准确地说,是人妖混血。

    混血无情,腹饿食人,不尊法度,人皆避之。其母若为人,分娩力竭而死,其母若为妖,灵力散尽,无力养之。其父若为人,受孕之后身亡,其父若为妖,未老先衰,无心抚之。

    半人半妖身,得二者糟粕,力微于常人,胜妖之嗜血,智短无灵力,百岁如孩童,子生父母死,人妖两相弃。

    人与妖生下后代,人必死,妖重创,不管父母多爱孩子,都会因其受创,或死或伤。混血十年一岁,如由秦人领养,百年都等不到他们反哺,何况混血比稚子愚笨,比女子力弱,怒咬灵石还会自爆,殃及无辜。

    混血是次品中的次品,存在的价值就是告诫人妖不可相爱。生下他们的人和妖,也都自食其果,憎恨女娲为何没有提前告知。

    这是人与妖的情况,王不同,云裳和羽衣,同为女子却产下后代,怀胎生子的羽衣灵力也不是散去,而是被雪儿继承,云裳她姑且算是人父,也没有身亡,或许折损了寿命,但不知折损多少。

    因为是王还是同为女子免于一死,尚无法验证,扶桑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妲己临幸。虽然做好了为妲己而死的觉悟,但相处越久,越难忍别离,好在有惊无险,几百年来平安无事,三个女儿更是荣登王座。

    云裳,羽衣和妲己,她们都是将死之人,寿命和灵力,最无关紧要,对她们来说,留下后代,就像自己的生命得到了延续,这也是人妖生子,屡禁不绝的原因。

    只是,人妖混血难以教化,视伦理法度为无物,不仅动摇了秦国根基,还会造成严重的破坏,于情于理,都不应存活于世。

    钟离顶着压力,保下了他们,把他们流放到秦国之外的北漠,调遣人力搭建生活之所并提供物资,又设孤儿院,由大抚小,好心秦人,自愿驰援。

    在北漠生活的混血,根本看不到未来,只是活下去就已竭尽全力,他们无法入秦为民,歧国又无力踏足,唯有适应苦寒燥热的混血之体,能让他们在这荒芜之地扎根。

    “生我者父母,非我所能抉,既生而不养,又为何要生?父母视我为累赘,天下当我是孽障,存在即罪,反抗则除,生而无望,末路穷途。

    我心向光明,克欲戒躁,助人无数,然命运残冷,飘零半生,心无归处”

    即使再艰难,将臣也忍着受着,却在听到青枫的笛声后,再难抑制,将多年来的委屈,无法言说的悲苦,一股脑地向吹笛人倾诉。

    他不求回应,也无需怜悯,将臣还会努力生活,只是此刻,他想抱怨命运的不公,倾吐心中的不快。

    将臣不会知道,命运还能更加残冷,妲己之女和他同为混血,却坐拥荣宠,人若伤之,军不能护,王不留行,蓬莱之内,无不可为。

    吹笛人静静地听着,待将臣平静下来,又奏一曲。

    前一曲听者伤心,直教人肝肠寸断,欲语泪流,这一曲安谧和煦,如徜徉山水之间,冰心复暖。

    既定的事实,残酷的命运,是言语和道理无力改变的,而这笛音却能抚慰人心,给人宁静与勇气继续前行。

    笛音,如清泉流转,洗涤了将臣的残心,他得到了一生的救赎。

    不只是将臣的救赎,笛音随风,拂过这片荒漠,吹进每个人心中。那一天,混血感受到名为希望的暖意,心中升起的火苗,渐渐驱散了寒冬。

    之后,青枫踏遍这片土地,结识生活在此的混血,他决定留在这里,用笛音抚慰这些孤寂的灵魂。

    青枫本是秦国的王,享有无上殊荣,他本是来此避人,不曾想留了下来,还成了北漠的王。

    赤炼喜欢笛声,也喜欢青枫,她不知道更喜欢哪个,也不知是何时喜欢,但她喜欢的不得了,想要独占青枫和他的笛声,结果把人气跑了。

    赤炼走了很久,找了很久,终于在一片戈壁滩,找到了心力憔悴的青枫。青枫不走,赤炼便与他一同生活在这荒芜的国。

    从此,这片贫瘠的土地多了一个高洁的人和一个痴情的妖,这里也不再是沙漠,而是山清水秀的绿洲。

    青枫为王,赤炼为后,以楚为名,建国安邦,楚并非楚楚可怜,而是痛楚与清楚,受痛楚之人,更清楚大爱。

    从此,混血摆脱了弃子的悲途,心中也不再是荒原。楚人仰慕他们的王,但楚王太过清高,若没有王后,楚国便无法维系,所以他们和王后心照不宣地欺瞒楚王。

    世俗与肮脏由他们暗中完成,荣耀与信仰尽归于王。

    听起来像是哄小孩,但被哄的小孩其实是楚人,王的笛声能抚慰人心,这远比物资珍贵,王的理想如镜花水月,却让楚人甘之如饴。

    楚人生来就被世界抛弃,而楚王似无瑕美玉,过洁世同嫌。同为世所不容之人,他们向往楚王理想中的世界,深信前方一片坦途。

    另外,楚人心中也有一股傲气,如果先由次品建成理想乡,该是多痛快的一件事。

    但与繁荣昌盛的秦国不同,楚国没有仙人催生。

    在秦国,女人播种,仙人催生,男人收割,作物一天便可收获,虽然产量低,口感差,但能保障了食物的多样性,而楚国严重依赖桑果和秦国的救济。

    楚国也没有钟离和上官,唯有赤炼不离不弃,身为妖王与八星,她能做的事有很多,她能求助的人也很多。

    托石灵明改天换地,汇土于中心,沙堆于外缘,使北漠成了沙中绿洲。托青玄开通河道,接连万里长河,引水入楚通连秦涂,河周发满建木,稳固河堤,人沿河集居,取水通行易。又借来八岐大蛇据守河口,防备海兽,偶尔也会搬运货物。还有涂山提供物资,经楚人加工加价卖往秦国,再购秦国物资,如此循环。

    建国几十年,楚国便不再需要秦国接济,成了独立的国家。即使如此,楚国依旧赤贫,人人陋室布衣,食不自给,但有些地方没有一处能比拟。

    秦人依赖仙人催生物资,楚人选择自力更生,收获惨不忍睹,但楚人仍在耕耘,借王与仙人之力,自己坐享其成,他们做不到,即使只能感动自己也要奋力挣扎。

    他们的愚行,楚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秦人重家,亦重他人之家,弃家而去者,弃子不养者,人皆避嫌,唯楚国愿意接纳抛妻弃子的浪人,更不消说他人。除了包容,楚国还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论何人,身处何位,一概平等。

    因为楚人苦怕了,他们在秦国做着底层的工作,拿着微博的收入,还要受人歧视,即使极端的公平无异于不公,但他们都因这种不公,泪流满面。

    何况在楚国,身体受难,心却甘饴,王于日升夕落,以笛声传语全国,唤民起,安民眠,不乏有大妖贪恋楚歌,来此小住,后被国风感染,不复归。

    楚国立国,三万弃子,有了家园,他们在王的帮助下,安居在这片土地,立国五百年,人口从三万增至三千万。

    同重视家庭的秦国不同,在楚国,人无小家,唯国为大,楚人只尊悲天悯人的仁王,不认生而弃之的父母。

    这也是无可奈何,人与妖生子,人死,妖寿折力散,混血百年自立,父母独木难支。混血若是生子,子生父母死,更无法抚养,所以楚国的孩子只能由国家照抚。

    等孩子长大,楚王会将各国的历史优劣,毫无隐瞒地告知,王后还争取到了让楚人入秦为民的资格。

    虽然要通过考试,受到监督,且只有几州可以选择,但这份自由选择国家的权利,实在是难能可贵。

    有不少楚人背井离乡,对他们,楚人投以祝福,也欢迎他们回楚小住,这些游子生命的最后,多半会将一切送还故土。

    辉煌与腐朽早在国家建起的一刻便已注定,由次品组建的楚国或许无法繁盛,但屈居于此的那位仁王,至少值得赤诚之士的追随。

    将臣如此,楚人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