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惊起暮天沙上雁 02
见两人在此等严寒天气里居然只是简装轻靴，陈三惊讶万分，直愣愣地一指雪林，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两人好不奇怪，正待再问，忽见一条小身影自林中飞快窜出，边跑边喊：“陈三哥快跑！快！”随后两三条黑影跌跌撞撞地追出，每人身上都中了箭。
方才领队那人额角破了碗大的口子，鲜血糊了满脸，更显狰狞。眼见李晟不肯停下，他脱手掷出长刀，飞一般地绞向李晟头颅。
陈三吓得呆了，忽然身后的白衣尼略翻袍袖，青光自袖底穿出，不偏不倚，正将长刀截断，余势未歇，直穿那人胸膛。他低头只见胸口多了个窟窿，哼也不及哼一声，顿时一命呜呼。
其他蕃衣兵士惊得呆了，还未回魂，回纥汉子转手取下虎牙弓，长箭连珠射出，一箭一个，都跟着头领去见了阎王。
李晟早忘了逃跑，眼光在这两位异人以及那些尸体上转来转去，生怕自己在做梦。待回过神来，陈三正结结巴巴地跟白衣尼讲述方才发生何事。
那回纥汉子走到面前，轻轻一拍自己肩膀，赞道：“小小年纪，胆色过人又讲义气，确实了不得。哎，你怎知林子里设有陷阱？”
李晟愣愣地回答：“爹爹和村里的叔伯常在这附近设套子，我跟他来过好几次了，自然晓得。”
那汉子一一翻查完死去的兵士，却大皱眉头：“是吐谷浑人。奇了，虽然他们早就向吐蕃称臣，却一向只在西海一带活动，这些人无端跑来这里做什么？”
待听李晟说这些人居然到处打听大唐开国名将李靖，他跟白衣尼更加莫明其妙。眼见风雪渐紧，这两个孩子又饥又冷，他俩就一人一个抱上马背，先送他俩回村。
两骑四人顶着风雪走了约摸一个多时辰，阴云略散了些，漏下天光渐渐偏西。
李晟见风声小了，这才从回纥汉子怀中钻出来，刚咧嘴一笑，忽然想起什么来，赶紧提醒同伴：
“陈三哥，回头要是我娘问起来，你就说陪我捉兔子去了，可别让她知道咱们遇到那些恶人，她定会担心的。”陈三满口答应。
待行到村口，只见那里黑压压地站了一地人，围着一名军曹打扮的汉子，手持一卷羊皮纸，正有气无力地念着。
李晟耳尖，已听到这人念的都是几个村民的名字，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军中派来传信的，那他念到的人难道全都战死了？”
刹那间他全身僵直，直盯着那军曹上下翻动的嘴皮，生怕听漏一个字。回纥汉子见状已然明白：“孩子，莫非你家中有人参军？”
他木然点头：“是，是我爹爹。他说当年爷爷就战死在石堡城，所以这次他一定要参军，一定要夺回石堡城，以慰爷爷在天之灵！”
回纥汉子不由叹气：今年入秋后不久，唐皇李隆基派大将董延光率军与吐蕃争夺石堡城[1]，又命陇右节度使王忠嗣率领邻近的临洮、河源诸军配合出击。不想吐蕃举国守城，加上石堡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唐军数度攻城失利，李晟的父亲只怕凶多吉少。
突然陈三道了一句：“阿晟，那可不是你娘么？”只见一眉目姣好的村妇走到军曹跟着，轻声问他可知自家官人李钦是生是死。
那军曹一味摆手摇头：“这几场仗打下来，战死的士兵堆成了山，没法一一辨认。倘若你汉子没回来，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再不就是被吐蕃人掳去当奴隶，那可更是生不如死！”
李晟听得清楚，啊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赶紧反手死死按住嘴巴。
他母亲脸色煞白，晃了两下险些摔倒，挣扎着道出一句“我官人光明磊落、忠心报国，他若落入敌手，宁可自杀也决不会给蕃狗当奴才”，便跄跄踉踉地往回走。
沿途村民纷纷避让，不仅不同情她，还都对其施以白眼，更有人窃窃私语，表情甚是不屑，还有些不懂事的顽童拣土坷垃和烂果子砸她，但她走得飞快，一一俱落在身后。
白衣尼见状大奇：“孩子，这些乡亲好没道理，为何要欺负你娘？”李晟涕泪交流，一时难以回答。陈三好心代他解释：
“听村里老人说，婶子原籍关中，娘家姓王，八九年前逃荒来到咱们村子，后来嫁给了李钦大叔。偏偏就在他们成亲后不久，吐蕃占了石堡城，李钦大叔的爹爹前去参军，结果不幸战死了。所以村里人都说婶子，嗯，都说她……”
他为难地瞧了瞧李晟，后者终于抹干涕泪，咬牙续出下文：“他们都说我娘命硬，是扫把星下凡，所以才克死了我爷爷。如今连爹爹也回不来了，我娘她，她……”他再也说不下去，伏在回纥汉子怀中放声大哭。
良久，只听白衣尼柔声说道：“孩子，你爹爹和爷爷为国赴死，死得其所，他们为国捐躯，不曾害怕过，更不曾后悔过——这等大智大勇的义士，别人不明白，你和你娘亲却很明白，是不是？”
李晟并不能完全理解她这番话，本能地觉得她仗义又可亲，就点了点头。见白衣尼又递过来一包钱银，他双手直摇：“姑姑，这个我不能收，娘亲从不许我收别人的东西。”
白衣尼含笑一指回纥汉子：“我二哥也在军中任职，是他敬佩令尊舍身报国，先拨些钱银安抚逝者的遗孤——你这样跟你娘解释，她就不会拒绝了。”胡人也点头称是。
李晟感激地朝他俩拜了拜，他挂念母亲，生怕她因为父亲战死一事伤恸过度，急急与二人拜别，快步朝家跑去。胡人笑道：“咱们为送两个孩子回村，多绕了一大圈路，眼下莫再耽搁了，快去面见义父和大哥要紧！”
白衣尼抬头看了看天色，只微微一笑：“时辰还早，我先歇歇。”说罢也不管胡人愿不愿意，抬脚就往村头的酒舍走去，胡人只好跟上。
[1]石堡城：今青海省湟源县南。
两人好不奇怪，正待再问，忽见一条小身影自林中飞快窜出，边跑边喊：“陈三哥快跑！快！”随后两三条黑影跌跌撞撞地追出，每人身上都中了箭。
方才领队那人额角破了碗大的口子，鲜血糊了满脸，更显狰狞。眼见李晟不肯停下，他脱手掷出长刀，飞一般地绞向李晟头颅。
陈三吓得呆了，忽然身后的白衣尼略翻袍袖，青光自袖底穿出，不偏不倚，正将长刀截断，余势未歇，直穿那人胸膛。他低头只见胸口多了个窟窿，哼也不及哼一声，顿时一命呜呼。
其他蕃衣兵士惊得呆了，还未回魂，回纥汉子转手取下虎牙弓，长箭连珠射出，一箭一个，都跟着头领去见了阎王。
李晟早忘了逃跑，眼光在这两位异人以及那些尸体上转来转去，生怕自己在做梦。待回过神来，陈三正结结巴巴地跟白衣尼讲述方才发生何事。
那回纥汉子走到面前，轻轻一拍自己肩膀，赞道：“小小年纪，胆色过人又讲义气，确实了不得。哎，你怎知林子里设有陷阱？”
李晟愣愣地回答：“爹爹和村里的叔伯常在这附近设套子，我跟他来过好几次了，自然晓得。”
那汉子一一翻查完死去的兵士，却大皱眉头：“是吐谷浑人。奇了，虽然他们早就向吐蕃称臣，却一向只在西海一带活动，这些人无端跑来这里做什么？”
待听李晟说这些人居然到处打听大唐开国名将李靖，他跟白衣尼更加莫明其妙。眼见风雪渐紧，这两个孩子又饥又冷，他俩就一人一个抱上马背，先送他俩回村。
两骑四人顶着风雪走了约摸一个多时辰，阴云略散了些，漏下天光渐渐偏西。
李晟见风声小了，这才从回纥汉子怀中钻出来，刚咧嘴一笑，忽然想起什么来，赶紧提醒同伴：
“陈三哥，回头要是我娘问起来，你就说陪我捉兔子去了，可别让她知道咱们遇到那些恶人，她定会担心的。”陈三满口答应。
待行到村口，只见那里黑压压地站了一地人，围着一名军曹打扮的汉子，手持一卷羊皮纸，正有气无力地念着。
李晟耳尖，已听到这人念的都是几个村民的名字，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军中派来传信的，那他念到的人难道全都战死了？”
刹那间他全身僵直，直盯着那军曹上下翻动的嘴皮，生怕听漏一个字。回纥汉子见状已然明白：“孩子，莫非你家中有人参军？”
他木然点头：“是，是我爹爹。他说当年爷爷就战死在石堡城，所以这次他一定要参军，一定要夺回石堡城，以慰爷爷在天之灵！”
回纥汉子不由叹气：今年入秋后不久，唐皇李隆基派大将董延光率军与吐蕃争夺石堡城[1]，又命陇右节度使王忠嗣率领邻近的临洮、河源诸军配合出击。不想吐蕃举国守城，加上石堡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唐军数度攻城失利，李晟的父亲只怕凶多吉少。
突然陈三道了一句：“阿晟，那可不是你娘么？”只见一眉目姣好的村妇走到军曹跟着，轻声问他可知自家官人李钦是生是死。
那军曹一味摆手摇头：“这几场仗打下来，战死的士兵堆成了山，没法一一辨认。倘若你汉子没回来，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再不就是被吐蕃人掳去当奴隶，那可更是生不如死！”
李晟听得清楚，啊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赶紧反手死死按住嘴巴。
他母亲脸色煞白，晃了两下险些摔倒，挣扎着道出一句“我官人光明磊落、忠心报国，他若落入敌手，宁可自杀也决不会给蕃狗当奴才”，便跄跄踉踉地往回走。
沿途村民纷纷避让，不仅不同情她，还都对其施以白眼，更有人窃窃私语，表情甚是不屑，还有些不懂事的顽童拣土坷垃和烂果子砸她，但她走得飞快，一一俱落在身后。
白衣尼见状大奇：“孩子，这些乡亲好没道理，为何要欺负你娘？”李晟涕泪交流，一时难以回答。陈三好心代他解释：
“听村里老人说，婶子原籍关中，娘家姓王，八九年前逃荒来到咱们村子，后来嫁给了李钦大叔。偏偏就在他们成亲后不久，吐蕃占了石堡城，李钦大叔的爹爹前去参军，结果不幸战死了。所以村里人都说婶子，嗯，都说她……”
他为难地瞧了瞧李晟，后者终于抹干涕泪，咬牙续出下文：“他们都说我娘命硬，是扫把星下凡，所以才克死了我爷爷。如今连爹爹也回不来了，我娘她，她……”他再也说不下去，伏在回纥汉子怀中放声大哭。
良久，只听白衣尼柔声说道：“孩子，你爹爹和爷爷为国赴死，死得其所，他们为国捐躯，不曾害怕过，更不曾后悔过——这等大智大勇的义士，别人不明白，你和你娘亲却很明白，是不是？”
李晟并不能完全理解她这番话，本能地觉得她仗义又可亲，就点了点头。见白衣尼又递过来一包钱银，他双手直摇：“姑姑，这个我不能收，娘亲从不许我收别人的东西。”
白衣尼含笑一指回纥汉子：“我二哥也在军中任职，是他敬佩令尊舍身报国，先拨些钱银安抚逝者的遗孤——你这样跟你娘解释，她就不会拒绝了。”胡人也点头称是。
李晟感激地朝他俩拜了拜，他挂念母亲，生怕她因为父亲战死一事伤恸过度，急急与二人拜别，快步朝家跑去。胡人笑道：“咱们为送两个孩子回村，多绕了一大圈路，眼下莫再耽搁了，快去面见义父和大哥要紧！”
白衣尼抬头看了看天色，只微微一笑：“时辰还早，我先歇歇。”说罢也不管胡人愿不愿意，抬脚就往村头的酒舍走去，胡人只好跟上。
[1]石堡城：今青海省湟源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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